四月十三日清晨,吃完早饭后,杜如渊提议先为后面的三轮筛选商讨下战术。三轮筛选分别是武艺,韬略,和品行,距离第一筛尚有半个来月,目前最重要的是多方面地搜集情报。
乐越分配打探情报的人手。琳箐和洛凌之一组,负责查探各参选人详细来历,武功高低。杜如渊和商景负责收集细看江湖杂报等各种小报及西郡王府近日的动向。应泽殿下属于任意人士,他老人家爱跟哪队跟哪队。
乐越最后搭着昭沅的肩膀说:“我和昭沅一起,每天到行馆外逛逛,留意城中和周边的情况。听点街头传言之类。”杜如渊和洛凌之都道这样分配很妥当,没有异议。唯有琳箐不大乐意,她很想和乐越一起每天去逛大街。如果她说要换,昭沅一定会和她换,可昭沅实在不适合跟洛凌之一起做查探来历和武功高低的事情,而且,她不是乐越的护脉神,不可以越俎代庖,插手昭沅该做的事情。只能也表示赞同。
上午,他们便按照分配各自行动。应泽选择留在房里吃点心睡觉。
昭沅心里牢记着昨夜乐越要和他一起去查秘密事件的话,按耐着期待同乐越一道出了行馆后,方才小声问:“你昨天说得想查的事是什么,该怎么查?”
乐越摸一摸下巴:“展示还没有头绪,先随便看看。”
乐越带着昭沅,在几条街上逛了逛,又到了北城门前。城门口等着进城的人还排着老长的队,乐越和昭沅在靠近城门处徘徊片刻,便有侍卫过来问:“为何在此逗留?”
城里觉得有点闷,想出城逛逛,但看这里好像?严戒?了,是否需要什么文书令牌才能出去?”
侍卫道:“九邑成任何人都能随便进出,只因最近进城人太多,方在进城时稍微盘查,好区分是不是来参加招亲会的,出城则不会如此。”
乐越向侍卫道了谢,转身回行馆领牌符。
行馆负责发牌符的地方叫做知客斋,就在进了大门后左首一侧的厢房中,经行馆侍卫的指点,乐越和昭元顺利地到了门前。
知客斋中坐着两三个文书打扮的人,乐越说明来意,那几人问了他的姓名及住所的房号,取了一块铁牌给他。
乐越问:“在下一行有好几个人,是否美人都要领一块牌子?”
其中一位文书答道:“不用,少侠和随行的人出入城门,只需这一块牌符即可。”
乐越道了谢,带着昭元出门,掂掂铁牌,反复看了看:“果然如此。”
昭元疑惑问:“怎么了?”
乐越小声说:“等出去了再和你说。”
昭元跟着乐越又出了行馆,再到街上四处看了看,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掏出那块铁牌,向它道:“这块牌,是兵营中用的编号牌。”
铁牌一面刻着“甲”,一面刻着“十二”两字,穿着一根普通的麻绳,样式老旧。
昭元依旧一脸茫然,乐越解释道,凡间的兵营在招募兵丁时,都会发这种牌子标识身份。
昭元不解的道:”那为什么给我们的也是这种牌子?“乐越转了转牌子:“故意的,或临时赶制不出来,都有可能。还有,知客斋的文书很有问题。”
昭元努力地回想了一下那几人的模样,迟疑地说:“你觉得他们太黑?”
乐越称赞地敲一下桌子:“你很行啊,有长进!说的不错,那几人肤色黝黑虽然瘦,但看起来很精悍,手骨节和筋络突出,有粗茧,凭我乐大侠阅人多年的锐利双眼判断,绝对是习武之人的手。”
昭元道:“那他们为什么要装成文书,还要发这种牌子给我们?”
乐越抚摸着下巴:“这就是疑点!”他把茶点向昭元面前推推,“多吃点,吃饱了我们出城看看。”
北城门钱依然人很多,乐越和昭元径直出了城门,沿着城墙根走了几步,空旷旷的,未有什么异常。他们又向郊野处走,走到一处僻静的树林,乐越左右看了看,向昭元道:“你现在能不能驾云,到天上去看看九邑城和城边四周的情况?”
昭元点头,变回龙形,趴在草丛中念起驾云咒,今日经过应泽的教导,它的法术一直在长进,已经可以扯出一朵稍大的云了,趴在上面,恰好被云挡的严严实实。
昭元拍打着龙尾,用力地升高再升高,飘到九邑城的上空,来回仔细地看了又看。下来之后,它拿树叶变成一张纸,用爪子在上面划出九邑城的布局。
九邑城是个四方形,东西南北皆有城门,共有九条主街,郡王府和行馆都在城北,市集驿馆多集中在城南,城东多为富户的豪宅,城西多是寻常老百姓居住,房舍矮小,多小巷,接道不甚干净。
昭元的记性甚好,连曲折的小街都画了出来。
昭元在四处城门的城墙上点了几点:“这些地方的城墙上都有兵卒把守,不过我在天上没被发现。”
九邑城的城北和城西有山,城东城南则一片平坦,只有荒野,农舍农田和树丛,有条河从城西流过,乐越问:“那么,在九邑城四周有没有兵卒把守?”
昭元摇头。它仔细查看过,没有发现异常。
乐越皱眉沉思片刻,把图纸收进怀中。
昭元问:“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乐越道:“我在怀疑,郡主招亲这件事,是否另有文章。”
昭元和乐越一直转到天黑才回到行馆,琳菁,洛凌之,杜如渊和应泽都在房中,彼此说今天的收获时,乐越先说了今日见闻,又说感觉很蹊跷。
琳菁道:“西郡的郡王夫妇被人杀了,防止北郡的人借着招亲的机会混进来,所以才处处暗桩城外重防吧。”
杜如渊破天荒赞同琳菁:“加入西郡这边全无防备,才蹊跷。”
乐越便没再多说什么。
琳菁和洛凌之再说起今日探查的情况,那位南宫少爷南宫苓已经到了,还特别来拜会他们,乐越当时不在,但南宫苓见到了杜如渊,更有收获,攀谈良久后,满足的走了。
夜半,乐越辗转不能寐,起身走出房门外,纵起轻功爬到中庭的游廊顶上看月亮,少顷,身侧的瓦上有细碎的声音,乐越以为是昭元,转头一望,却是洛凌之。
洛凌之在他身侧坐下,道:“越兄,你是否有心事?出了紫阳镇后,就见你闷闷不乐。”
乐越仰头看着月亮,半晌道:“洛兄,我心中堵着没说的事情,琳菁和昭元不知,但你应该知道。”
洛凌之亦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道:“大家都是朋友,你的身世是否告知杜世子会好些?”
乐越道:“假如告诉了杜兄,会拖累他们父子获罪,但加入待在西郡,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十余年前,天下只有三王,安顺王和氏,忠义王百里氏,孝贤王杜氏。
其中,杜氏因涉嫌谋反而获罪,外戚叛乱,国师凤梧在先帝面前保得杜郡王性命,杜郡王平外戚之乱,重获王爵。
后,百里氏作乱,安顺王奉旨讨伐,百里齐手下副将白震和周立投诚,斩杀百里齐全家有功,先帝遂封白震为镇西王,周立伟平北王,把原忠义王百里齐的封地一分为二封赏给镇西王和平北王,孝贤王杜氏改封定南王,东有京城,帝王所在,故而安顺王未改封号。
未几,先帝病逝,崇德帝和韶登基,和韶体弱多病,常务精力料理朝政,朝中重臣弄权,地方郡王势力坐大,这才有了四王鼎立分据天下的局势。
这段旧事,世人皆知。
洛凌之道:“假如在紫阳镇查的事确实无误,那件事关系隐秘,白、周二人当时大约并不知情。”
乐越道:“我明白,可自从在紫阳镇得知真相后,我竟觉得,西郡王今天的下场不值得同情,我明明知道孙奔来西郡,并不是为娶郡主,而是来报仇,也只袖手旁观。”
他抬起右拳,砸了砸额头:“罪不应牵及子女,我这样做实在有违侠义之道,可又茫然不定,不知道究竟该如何。”
洛凌之道:“我等乃凡人,非仙非圣,心中有了仇恨,就很难放下,但还是要谨慎冷静行事,以免因一时偏颇,误作错事,越兄你以为安顺王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手中无权无兵,何以对付权倾天下的王爷?”
“……郡主?”
洛凌之道:“孙奔是个将才,若以复仇之事与他结盟,他定会助你。”
乐越拍拍衣服站起身:“仇一定要报,可我不能用这种低三下四的手段,将来真要混出名头,做过这种事,都不好意思抬头。”
洛凌之随着起身,微笑道:“那么越兄不是已有定论?之前由于对孙奔之事袖手旁观是对是错,实际是不想看西郡主无辜遭难吧。”
乐越怔了片刻,嘿地一笑:“洛兄果然会开导人,佩服佩服。”
洛凌之笑道:“过奖过奖。”
乐越抬头看天,星河璀璨,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比方才轻松许多。
不远处的屋脊后,琳菁死死按住昭元,不让它挣扎。
昭元小声道:‘我们回去吧。”偷听不好。琳菁竖起一根指头抵在唇边,低声道:“啰嗦什么!知道乐越有什么难处,帮他排忧解难,难道不是你应作之事?为了尽责,偷听一下有什么关系。”
昭元只能乖乖地闭嘴。
琳菁又补充道:“我,我是来看看洛凌之的,没别的什么。”
昭元无奈地看着她:“想起了一个新学的词,叫欲盖弥彰。”
洛凌之和乐越转过身,琳菁赶紧按住昭沅的脑袋,嗖地缩回屋脊后。
幸好,乐越和洛凌之是回房去睡觉,径直跳到院中走了,自始至终没有发现他们。
乐越回到房中,轻手轻脚地躺下,发现枕边只有应泽在呼呼酣睡,昭沅竟然踪影不觅,不由得有些奇怪。他躺下后不久,感觉被角处有熟悉的如东,是圆滚滚的小龙轻轻地一点点顶开被子钻进来,还带着点夜雾和露水的气息,最后趴在枕头边缘。
乐越有些好笑,闭上双眼,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吃早饭时,乐越赶着再出去查事,吃得飞快,昭沅努力跟上,待乐越放下碗筷时,它咽下了最后一口粥,掏手巾擦擦嘴。
杜如渊、洛凌之、琳菁和应泽都还在或慢条斯理或狼吞虎咽地吃,琳菁瞪大眼看着乐越和昭沅推碗起身:“你们要查什么这么积极?”
杜如渊道:“半夜出去溜个弯早上胃口果然好些。”
乐越嘿嘿笑了两声,没说什么,拖着昭沅出门。
琳菁目送他们出去,疑惑道:“这两天乐越搞什么?神神秘秘的,难道西郡主招亲,真有什么不对?”她看向杜如渊,“喂,杜书呆,你好歹也是未来的谋臣,有没有看出什么?”杜如渊故作高深地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商景跟着他一起晃晃脑袋。
琳菁很郁闷。
再向洛凌之,洛凌之绷着那副淡然又清高的死样子说:“未经查实捕风捉影之事,在下不敢妄言。”
琳菁更郁闷。
昭沅跟着乐越出了行馆来到大街上,期期艾艾地向乐越道:“对不起,昨天晚上,我有在偷听你们讲话。我只是想帮你忙,你不要生气。”它很讲义气地只说了自己,没供出琳菁。
乐越道:“嗯,我知道。”昨天你鬼鬼祟祟爬回被窝,猜不到才怪。
昭沅观察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我们这几天出来,你是不是想调查孙奔?”查到孙奔要用什么阴谋报仇,然后阻止他。
乐越道:“调查他没用,他会用什么伎俩,本少侠早已了然在胸。”
孙奔对白家的报复,应该就是先娶郡主,用白家的兵灭了周家,夺回他父王应有的东西,再和郡主说其实你爹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是来报复的。让郡主惊讶悲痛而死,然后再去打败安顺王,最后去打皇帝。
这种情节,说书的段子里或戏文中经常出现,一点也不新鲜。
昭沅钦佩地听乐越分析,最后乐越总结:“所以孙奔从来不在我的调查范围之中。我要查的,是其他的阴谋。”
昭沅不明所以,任由乐越拖着,直奔城西。
城西都是寻常人家的住处,主街上有矮小的店铺,乐越转到一间茶棚内花五文钱和昭沅喝了两碗大碗茶,与摊主搭讪说了几句话,问到近来生意如何,摊主道:“本来,王爷被害,城中人心惶惶,都说要打仗了,赶着往临县或南郡逃,生意很难做。还好后来郡主招夫婿,人反而多了,买卖也好了,但愿郡主这回能找个百战百胜的勇[将]军。”
昭沅跟着乐越又出了行馆,再到街上,四处逛逛后,乐越领它进了一家茶楼,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坐下……
乐越又在城西的小街上转了转,民宅中都一片祥和,未见有什么异常。
乐越却在城西一直逗留到天快黑才回去,各家店铺都逛过,最后还带了几斤烙得脆脆的葱油千层饼回去。
回到行馆,琳菁就把昭沅拉到一边,问今天它和乐越都查到什么了。
昭沅回答:“没查到什么,就是四下逛了逛,乐越老问一些关于城中近日的情况。”
琳箐自言自语道:“难道乐越是想查北郡有没有趁机混入细作到城中趁着这次机会彻底端掉西郡王府的势力?”
昭沅觉得很有可能,但它不能肯定。
到吃晚饭时,琳箐向乐越首,今天她和洛凌之去查了一下孙奔,他最近两天也神出鬼没,她跟了一下,看他进了城南一家客栈,但只是做零工赚钱和客人聊聊天,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不过,”琳箐兴高采烈道,“回来的时候,让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我们在紫阳镇碰见的那个被抛弃的少女原来是南海剑派的女弟子。她现在就在西郡王府内。因为她的师父,南海剑派的绿萝夫人是郡主的远亲。郡主特意请绿萝夫人前来,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吧。”
这倒是个意外,乐越记得绿萝夫人在论武大会上曾对他赏识有加,不知道现在还认不认识他。南宫夫人,再加上绿萝夫人,昔日的江湖三美,这次论武大会竟然可以看到两位。
杜如渊插话道:“我倒是听过一个传闻,不知是否属实。西郡王手中,握有安顺王的一个把柄。所以西郡虽然势力最弱,但仗着安顺王的忌惮,也与北郡南郡分庭抗礼了十几年。”
乐越心道,正因这样,北郡才敢肆无忌惮地毒死西郡王。谁会愿意一辈子被旁人要挟,安顺王肯定站在北郡那边,巴不得西郡王府早点完蛋。
四月十八很快到了,这几天内,乐越和昭沅东奔西跑,逛遍了九邑全城。
十八日傍晚,乐越拖着跑酸的腿刚走到行馆门前,便见有匹骏马从街道的一头飞奔而来。
马匹挟着烟尘直冲向行馆的大门,乐越拉着昭沅避到一旁,马上的人身着锦衣,侍从打扮,在大门前一丈处勒住马势,取下身后北的弓箭,搭弓引弦,铮的一声,一枝羽箭绑着一封书信牢牢钉在行馆门匾上。
锦衣人扬声道:“馆中的人听着!吾乃北郡虎贲营校尉李宣,奉北郡王平北大将军周厉之命,前来提醒诸位。未得朝廷旨令,私自集(和谐)会,调动军队者,按本朝律例,以谋逆罪论处。身无官职插手官府之事者,为犯上作乱之罪,皆当诛之,或满门抄斩。若有人敢明知故犯,蔑视朝廷,平北大将军麾下所有兵马,将倾力为朝廷铲灭乱党,匡正律法!”
他话刚落音,门匾上的羽箭突然猛地颤动,倒射而出,一条人影自门内飞出,衣袖一扬,卷过羽箭,抬手接住,转身落到地面。
是那位文家少爷文霁。
文霁瞧了瞧羽箭,道:“在下只是一介草民,身无官职,前来西郡,只为求亲。在下冒昧请教军爷,光天化日下,手执兵刃,意图毁坏官府行馆,惊扰平民,按照律例,是否有罪?”
锦衣人打量文霁片刻,冷笑一声:“看来这位就是所谓的江湖人士了,功夫不错。我只是奉命传话,倘若你觉得有违律例,可前往衙门报官。信已带到,我先告辞。”
四周的空地上已聚拢了一群人,行馆中的人不少也起到了门前。乐越和昭沅目送那一股马后的扬尘渐渐远去,文霁上前几步:“方才那人没伤到二位吧。”
乐越道:“没,只是吃了点土。”
文霁拿着那枝箭又看了看:“这叫作下马威么?还是速把它交给郡王府为好。”
乐越抱抱拳头:“那文公子赶紧去吧,我们先进去了。”道了声告辞,和昭沅一道进入行馆。
赶到门前来围观的其余参选人亦三三两两、议论纷纷地转身回去。
“北郡那边嚣张得可恶!”
“搬出朝廷,吓唬得了谁?咱们常年江湖道上走,哪个不是吓大的!”
“毒死郡王,还上门挑衅,倘若朝廷姑息,这才叫没有王法!”
乐越身边有个声音道:“看样子北郡的不义已招天怒人怨,就算做不了郡马,也当为西郡出一份力。乐兄你说是不是?”
乐越转头,原来说话的是老相识南宫少爷。
南宫少爷对刚才北郡校尉的挑衅义愤填膺,出面挡敌的风光被文少爷抢先占了,使得他心中不仇更甚,义正严词,滔滔不绝。直到回到住处后,乐越的耳朵方才得了一丝安静。
郡马参选报名在十八日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