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即将要打仗一事早已让琳菁的战魂熊熊燃烧,黄掌柜的请求立刻令她心花怒放:“掌柜的,你很有眼光嘛。”乐越还没来得及提醒她谨慎,琳菁已经一拍桌子,豪迈地道,“区区一个孙将军而已,包在我和这位乐越少侠身上!”
黄掌柜大喜:“多谢女侠!”
乐越无语地看她,姑娘,好歹你也等搞清楚孙将军是谁再答应。
一旁的洛凌之问:“只是请教黄掌柜,孙将军是何许人也?”
黄掌柜敛起笑意,换上愁容,长叹一声:“孙将军,他……”
孙将军住在舒县向西数十里的一座小土山上。
小土山顶有个黑风林,林中有一山寨,孙将军及其手下平日在寨内,每逢缺酒少肉或者孙将军心情好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到舒县小城内洗劫一番。
每次搜刮都砸掠无数,黄掌柜悲苦地说,连厨房地一把葱头都不放过。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地,乐越道:“这孙将军怎么听起来好像是个土匪。”
黄掌柜凄苦地点点头,道,孙将军他就是个土匪。但孙将军他最不爱听人家叫他土匪头子或者山大王,自封为将军,老百姓们便只有喊他孙将军。
琳菁兴趣顿失:“我还以为两郡交兵敌军压城,竟然只是个土匪。你们县城虽小,总也有些守军吧。官兵的兵卒连窝土匪都对付不了?”
黄掌柜复长叹道:“女侠,你有所不知,孙将军非同常人,每次本县的马总兵都带兵关上城门誓死抵抗,可……”
他话刚说了一半,窗外突然飞沙走石,狂风大作。黄掌柜顿时满脸惊惶:“不好,飞先锋来了!”
乐越挖挖耳朵,飞先锋?那又是什么东西?旁边的小伙计踉跄地奔到窗边,合上窗,拖过桌子死死顶住,走廊上有人厉声高喊。“不好了,飞先锋杀进来了——”黄掌柜快步走到门边,向外大声道:“诸位不要慌,镇定!”再转身向乐越等人道,“诸位能否移步到楼下大堂内?”
既然琳菁已经答应了人家,便不能食言,况且此时百姓危险,正是需要行侠仗义之时。乐越便率先启步随着黄掌柜一起走,昭沅紧跟着他,琳菁与洛凌之随后,应泽抓了两把松子杏仁糕放进袖内,带着一脸本座只是去看热闹地神情跟在最后。琳菁戳戳乐越的后背,小声道:“嗳,窝刚才闻见风里有妖气,飞先锋可能是只小妖怪。”
一楼的大堂内已聚集了十来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皆有,都坐在桌前,握着兵器,应该是黄掌柜与小伙计们临时请出的住店江湖客。
乐越昭沅琳菁洛凌之和应泽也找了张桌子坐,整个大厅中,数他们几个看起来最年少,其余人用眼角的余光向他们瞧了瞧,神情中都微微露出些不以为然。黄掌柜站在大堂正中央,拱手道:“小店与店中其余客人的安危今日便仰仗各位了,多谢各位肯仗义施援。”
狂风卷着沙石撼动敲打门窗墙壁,乐越他们临桌一个瘦小的短须中年汉子道:“掌柜的客气了,挡不了这群土匪,我等也会被抢,这本就是份内事。”他神色自若,双手却一直按在面前放着的一对短刀的刀柄上。
靠着墙角坐着一个算命先生打扮的老者,摆着桌面上的铜钱口中喃喃道:“看卦相,却非凡类,乃妖异之相。大凶,大凶。”
老者旁边桌的一个杏衣美妇轻笑道:“老爷子,土匪未到,你先吓起自己人来了,难道你觉得抢劫的土匪是要妖怪?”
其余人都跟着笑了几声,美妇旁边的锦衫少年道:“婶娘,兴许老爷子说的有理,方才听见人喊什么飞先锋,想来是在天上飞的,那可不是妖怪么?”
厅中的人又都大笑,黄掌柜却神色肃然道:“老先生真乃高人,飞先锋的确是只妖——”妖字刚吐出一半,哐啷一声,临街的一扇窗陡然砸开,狂风沙石顿入,杏衣美妇一扬手,数点寒光跟在算命老者桌上的铜钱之后激射而出,只听嗷吱吱几声惨叫响起,诡异凄厉,似乎……不是人的声音。
乐越和琳菁跳起身,与其余人一道扑向窗前,杏衣夫人用衣袖掩住口,啊的一声惊呼。窗下地上挣扎着黑乎乎的两团,穿藤甲,带藤盔,浑身黄褐色的短毛,用前爪捂住脸嗷嗷吱吱地厉声叫,竟然是两只猴子!
狂风中有拍打翅膀的声音,数道黑色的影子从天上疾扑而下,乐越身边的短须中年后退一步,喃喃道:“猴子,猴子竟然……”
那数道黑影也是穿藤甲带藤盔的猴子,猴子的身后居然有一对蝙蝠般的皮翅,在狂风里扇动,睁着血红的双目,呲牙咧嘴,张着锋利的前爪向窗内直扑过来。
洛凌之微皱眉:“原来此地竟有翼猴。”
乐越奇道:“什么是……”说时迟那时快,几只飞猴已扑到窗边,爪子狠狠挠下,琳菁一抬手:“唉,只是小角色。”
几只飞猴在她遗憾的叹气声中像几只被弹弓弹出的石子一般,倒飞向了远方。
琳菁的容貌在凡人眼中本就异常漂亮,再轻描淡写使出这么一招,大堂中的其余人都情不自禁的看她,好像眨眼都成了木雕泥塑。
乐越继续把刚才那句话问完:“什么是翼猴?”
洛凌之道:“《四海异奇录》中记载,西南山林有妖兽,形似猿猴,肋生肉翼,故名翼猴。性诡诈凶残。应该就是指这种猴子。”
乐越抓抓后脑:“长翅膀的猴子做土匪,真是奇哉怪也,难道孙将军是只大马猴?”
黄掌柜摇头:“孙将军的确是人,这些会飞的妖猴都听他号令。”
黄掌柜道,孙将军名叫孙奔,是一位奇人,可以号令翼猴,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一年多前,孙奔突然出现在南郡,带着一只长着双翅的大猴子去拜见定南王,自荐入定南王的兵营,并说自己通玄法,客飞沙走石,驾驭妖兽。恰好定南王最烦说鬼神弄玄法的人,看完他的自荐信后,回了两个字,不见。孙奔一人一猴在王府门口蹲了数天,始终没能打动定南王,遂悲愤离去,到了舒县旁的小土山上做了土匪。
舒县被孙奔一伙土匪和翼猴们滋扰数次,知县大人和总兵大人曾经带着满身被猴子挠出的伤痕去向定南王请求援兵,也曾写过无数封字字血泪的求援信,均被定南王驳回。
定南王不信鬼神,当然更不信这世上有妖兽,翼猴之说被他斥为无稽之谈,定南王坚信那不过是普通的野猴子而已,遂批复:“以一县之兵,竟连百余山匪,几只猴子都抵挡不住,百姓赋税,朝廷供奉,养尔等何用?”他一向治下从严,便责令总兵反思自省,严加练兵,剿土匪,灭猴患,否则便免其官职。知县何总兵都怕官位不保,不敢再求援了。
黄掌柜叹气道:“王爷是位好王爷,只可惜有些地方……”
乐越心道,杜如渊的爹在这件事上的确做得不对,即便不信,也该派些兵过来看看才是,他以为他这叫磨练下属,殊不知置之不理受罪的还是老百姓。
洛凌之道:“居上位者,当广纳言,察而择定,不可以一己之好,闻想所闻,不问欲不问。此事定南王做的有失妥当。”
昭沅听得有些晕晕的,但觉得有些道理。琳菁站在窗边,一面随手打着再接再厉扑过来的翼猴玩,一面撇撇嘴:“说的文绉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杜书呆上身了。”
洛凌之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此时窗外突然暗了起来,锦衫少年颤声道:“来……来了只大的。”
乐越和昭沅转头看,只见一块黑影遮蔽了县城上方地天空,却并非乌云,而是一只硕大的翼猴。一簇簇小翼猴环绕在这只大翼猴的翅膀下,吱吱呀呀地叫着伸舌头扮鬼脸。大翼猴两只灯笼般大的红眼睛似乎要喷出烈焰,用前肢捶着胸脯,高声嘶吼,顿时飞沙蔽天。
昭沅情不自禁的攥紧了前爪,想必,这就是那只飞先锋了吧。
大翼猴血红的双目注视的,正是客栈的方向,抡起拳头又咚咚地捶了捶胸脯,再次高声嘶吼,房屋和大地似乎都在它的吼声中震动。
琳菁笑道:“这只还有点意思。一只小毛猴居然还敢让我出去决一死战,好吧,就陪你玩玩。”她拍拍手,正准备施施然飞出窗去,一旁的锦衣少年却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姑娘,不可!”
琳菁不耐烦地皱眉,少年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姑娘,这只妖兽非同小可,不能硬碰。”
乐越在一旁悠然道:“这位兄台,我劝你还是不要阻拦,尽管让她去。”万一惹急了麒麟姑娘,喷一口火,大翼猴有现成的烤全人可以吃了。
少年怒目瞪视乐越,痛斥道:“让个姑娘去送死,你却袖手旁观,还算不算个男人!”他话音未落,双手突地一麻,已被琳菁震开。
琳菁抽出腰间软鞭,待要飞身而出,脚下却一绊,随即好像被什么钉在地面上,再也抬不起来。琳菁惊诧皱眉,一直坐在桌边吃点心地应泽慢吞吞地站起身:“此猴非妖,而是魔,待本座来会一会。”
琳菁竖起柳眉瞪视他:“是你做得好事?凭什么和我抢!”
应泽负手看向天上,满脸寂寞:“本座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魔了。”
琳菁恶狠狠道:“你多年没见我就要让你?哪门子的道理?我打了半天,好容易才来了只大怪,你竟然暗算我来抢,太无耻了!”
自从在青山派与凤桐一战不得尽兴后,琳菁就一直很憋闷,一路没有遇见过什么大妖怪,好让她打打发泄一下。终于在今天见到一只起码个头比较大的猴子,对于琳菁来说,着实珍贵,她要誓死捍卫。
应泽傲然道:“本座喜欢。”
琳菁嗤道:“你喜欢就是你的?这只是我打小猴子引来的,是我的!”
应泽道:“本座的。”
琳菁伸开双臂挡住窗户:“我的。”
乐越昭沅和洛凌之在一旁观战,相当无语。其余的江湖客和黄掌柜早已傻了。
大翼猴在半空捶打了半天胸脯,不见回应,呲牙咧嘴发起狠,巨大的猴爪挟着呼啸的狂风向客栈挠下。
眼看琳菁和应泽还在对峙,昭沅下意识地抬起手,将腹中龙珠地法力聚集在手上用力推出。
一道金光自它的手心中发出,还挺明亮,汇成一道光盾,挡住了大翼猴气势千钧的猴爪。
所有的目光,都转到了昭沅身上。
它用力地拼命地推着光盾,顶住猴爪,汗从额头上一滴滴渗下来。浑身都渐渐开始打颤,它咬紧牙,仍然用力用力地顶顶顶顶住。
乐越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它,琳菁也忘记了和应泽争怪,赞叹道:“有长进嘛。”
乐越颔首,比起当日只能吐小火球地道行,有很大进步。
力气和法力都在一点点地流失,昭沅地眼前有些模糊,大翼猴吱吱叫了一声,另一只猴爪也挠了下来,昭沅挣扎着鼓起最后的法力和力气,双臂仍然一软,身体被重重地弹得向后飞出——它感到后背好像撞到了一团软软得云朵,云托着它轻而稳地站在地上。应泽从它身侧嗖地掠过,飘向窗外。
琳菁怒目瞪着他,恨恨地咬牙。应泽刚出窗外,狂风便陡然停了,大翼猴眯起红眼睛,用前爪挠挠腮,它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很不对头。应泽负着双手,摆出一贯骚包的姿势,一点点从地面升向半空,从发丝到衣袖,纹丝不动。
刚升到屋顶高,大翼猴用爪子揉揉眼,突然抖了两抖,吱地一声,身形小了无数倍,两只前爪抱住头,掉头便跑,双翅拼命扇风,小翼猴们跟在它身后,好像一股马车后的狼烟,一瞬间便化成了天边一个缥缈的黑点,最终尽数不见。
应泽寂寞地落下,寂寞地钻进窗,寂寞地又回到桌前。
琳菁的双脚终于可以动了,她跺脚狠狠地一拍桌:“跑了,你赔我!”
应泽寂寞地咬了一口松子杏仁糕,向外一指,简洁地道:“去追吧。”
昭沅擦擦额头上还没干的汗,刚才乐越拍着它肩膀称赞了它一句,它很欢喜。它知道自己比琳菁还差了很远,与应泽更不能比,可这次总算还能帮上忙,就算只有一点,也比以前强。
只是,旁边的人都直着眼睛看着他们几个,好像他们是一群比飞先锋还奇怪的大妖怪。
半响,黄掌柜方才拱拱手:“几位真是深藏不露。”
乐越干笑两声:“还好还好,咳,那个,恰好今天来的是一群猴子,我们正好会些驱猴的秘技。”
黄掌柜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可是这位小兄弟方才双手冒光,还有那位小少侠竟能平地升空……”
乐越道:“嘿嘿,那个,我们……”行走江湖,本应尽量低调,但经过方才退去飞先锋一事,真是想不被关注都难了。
墙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嘶哑道:“清玄派弟子,名不虚传。”用铜钱算命的老者向前一步,眯眼望着洛凌之,“这位少侠,方才你说的《四海异奇录》乃是数百年前清玄派的卿遥长老所著,唯有清玄派中弟子方能读到。几位既是出身清玄派。刚才种种,便不意外了。”
清玄派多少年来一直是天下第一玄道门派,加之最近出了新太子和祯,名声更盛,江湖传言往往将清玄派的玄妙夸大许多,老者的话出口,其余人看他们的眼光顿时又有不同。
黄掌柜再度拱手道:“原来是天下第一派清玄派的弟子,怪不得几位少侠各个一表人才,身手不凡。在下失敬了。”
其余人纷纷跟着赞赏,称赞清玄派名副其实,人才辈出。
乐越听在耳中很不是滋味,行走江湖固然要低调,但也不能白白替重华子老儿和清玄派打名声。
他摇摇手:“诸位过奖了,在下并非清玄派的,只是江湖一游侠而已。”
黄掌柜笑道:“少侠何必过谦?”只当他故意掩饰。
乐越懒得分辨,只说了一句:“委实不是。”
黄掌柜待要继续称赞,洛凌之便插话道:“敢问掌柜的,孙将军每次进城掠夺,是否都是飞先锋打头阵,先退官兵,打开城门,而后山匪们才跟着进城抢掠?”
黄掌柜点头言是。
洛凌之向乐越道:“越兄,我想翼猴虽退,但山匪们说不定已经进城,我等还是出去看看吧。”
关键时刻,还是洛凌之考虑得周到。乐越恍然顿悟。遂率先翻窗而出,洛凌之和昭沅跟在他身后。琳菁与应泽随后,连那几位江湖客也跟了出来。
大街上仍然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每扇门每扇窗都紧紧关着,有被石沙砸烂翼猴抓破的,也已用桌椅堵了起来。
乐越走到街中心,环视一周,思索该向哪里去。
杏衣美妇道:“不然我们还是分头行事吧,前方有个路口,正好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我们每个方向各去几个人。”
拿短刀的短须中年道:“二夫人提议甚好。”其他人也都表示赞同。二夫人又从袖中取出几枚竹筒,分给众人,原来这竹筒是传信的烟火,假如所去的那一方需要增援,就拉亮烟火信号。倘若无事,便回客栈会合。
乐越等选了向北的街道,在路口与其余三组人分开。乐越把二夫人给的烟火筒举到眼前转了转,看见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南宫火器堂。
原来二夫人和锦衣少年竟是武林名门南宫世家的人。没想到南宫世家的人在江湖上走动居然如此朴素,没有高头大马软轿华车,也没有成群的仆役随从。
有钱人家的做派总让人想不到。
乐越将烟火筒放进怀内,继续前行。走过一两条街道,前方隐隐有打斗声传来。乐越率先快步向前,打斗声越来越清晰,只见靠近城门处,有衙役和兵卒正在与一群持刀的匪徒酣战。
乐越抽出腰间的长剑,冲了上去,洛凌之也随之上前。
衙役兵卒与土匪们不知他们是来帮哪一方的,手同时停了停。乐越的长剑挑开几柄大刀,踹飞了两个土匪。洛凌之反手劈晕了一个土匪,夺过一杆长矛,向下一点一绊,又绊倒一个土匪,官兵们方才明白他们是过来增援的。
这群土匪大多是附件几座城里的闲汉流氓,觉得做强盗比种田公容易得多,就上山投靠孙奔。乐越和洛凌之对付他们自是绰绰有余。昭沅和琳菁应泽远远站在一旁袖手观望。有个土匪抡起大刀企图从背后偷袭乐越,昭沅和琳菁同时喊:“乐越当心!”昭沅下意识地想冲上前,却被琳菁伸手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