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休整一天一夜之后, 第二日,众人护送着大宁的使团,一路向着京城而去。
途中费了些时间,不过一路下来倒并未在遇见之前的行刺事件, 十分的顺利。
使团迎着瑟瑟秋风进入京中时,城中众人已换了秋衣, 与许君上一次离开这里时截然不同。
使团进城后,前来迎接的许澜领着一众人在城门口接上后, 便先带着众人去暂住的别宫。待到大宁使团的众人休整好,稍晚些时候他才会安排众人进宫面见圣上。
许君一路跟随鬼面将军, 看着他把那些大宁使团的人护送至别宫, 确定众人住下后,这才收了兵让随之回来的骑兵全部退到城外驻扎。
鬼面将军在京中并没有自己的府第, 所以他每一次回京都是住在宫中,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宫中有他单独的宫院,陶驰等人要跟随鬼面将军, 所以也都暂住在那别院中, 许君却是不知如何。
鬼面将军所居别院门口, 一个太监恭恭敬敬传达了皇上的意思,“稍晚些时候皇上接待大宁使团的人, 还请将军务必到场。”
鬼面将军对这种宴席之事素来不喜,他并未应下, 只挥了挥手让那太监离开。
许澜进了宫, 替大宁使团的人安排了住所后, 立刻便又忙碌着安排准备接待宴席的事情,他虽然从许君身边路过几次但一直没有机会与许君说话。
许君亦是如此。
不过看着他爹爹无事,许君不由松了口气。
之前收到那封写着‘速回’两个大字的信之后,许君一直有些担心家里是否出了事,如今回来见家中尚且无事,他自然放心不少。
鬼面将军暂居别宫中,那些太监和大宁使团的人全数离开之后,陶驰等人松了口气,各自去了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
鬼面将军并未离开,他站在门口的许君面前,看着望着门外忧心忡忡的许君,“你要回家去住吗?”
许君点点头,既然回来了,他想回家看看他娘亲还有爹爹。还有之前那封信的事情,他也有些担心。
见许君点头,决意要走,鬼面之下的人到了嘴边的话说不出口。他这里留了房间给许君,若是许君想住在这里,亦可。
“谢谢将军一路照顾。”许君抱了抱拳。
“嗯。”鬼面将军轻语,他看着许君放在一旁的行李,难得主动开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许君摇头,他刚刚进城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家里的人在路旁张望,想来应该是他爹爹、娘亲派来接他的人。
话说完,许君便到一旁拿了兔子还有行李,一个人有些辛苦的向着宫门外而去。
鬼面将军一直站在原地,直到看着许君走远。
自许君入营以来他从未与许君分开过,虽然两人居住的地方并不近,但都属同一营地。如今虽然知道许君只是回家,但他心里还是莫名的有些失落。
许君背着行李提着兔子,在前面小太监的带领之下,慢慢的向着皇宫外走去。
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时,迎面有一个年轻太监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为许君领路的小太监见状往旁边让去,许君见了也连忙学着。
这宫里头的事情,他知之不多。
“你就是许君,许尚书之子?”那年轻太监走到他身旁时,停下脚步。
“是。”许君赶紧应下。
年轻太监上下打量了许君一会,见许君背上背着行李手里头提着兔子,眉头轻轻蹙起,“把东西交给他们,你跟我来吧!”
许君看着上前来拿走自己行李和兔子的那群太监,有些茫然,“要去什么地方?”
许君莫名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如果是他爹爹叫人来接他,定然不会叫这些太监。
“去了你就知道了。”年轻太监话说完,便顺着走廊往回走。
许君正要说话,一旁已经有太监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架着他,把他往前半拉半推的带走。
“公公?”许君哪里见过这架势。
“皇上要见你。”年轻太监该是见许君似乎被吓到,多说了一句。
许君听了这话却并没有放心下来,反而是越加的不安。他与皇上从未有过交集,甚至是就连见面都只远远的偷瞥过两眼,如今皇上为何要见他?
大宁使团暂居的别院外,正忙碌着的许澜在自家下人的示意下,走到无人的角落。
许澜才一站定,一旁的下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上来说道:“老爷,小少爷不见了。”
许澜眉头一皱,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涌现,“怎么不见了?”
“鬼面将军带人去了别院后,我们的人就一直在宫门外等候少爷出来,等了许久一直不见人,直到刚刚有太监把少爷的行李送了过来,可少爷的去向那些人却不说……”
“托人找了吗?”
“已经找了,家里也派人去问了,小少爷并没有回家。”没接到人,那下人有些急了。
这宫里头可不比外面,若是小少爷走错了路进了不该进的地方,或者惹了不该惹的人,就连他们老爷大概都无计可施。
更让众人担心的是,他们少爷聪明,一般不会犯这样的错,可如果不是他们少爷自己乱跑,那他哪里去了?
许澜也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远处那些大宁使团的人,终还是决定先去找许君。
这宫里头,能够不声不响就把人带走的人只有一个,可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人带走许君的原因。
除非……
许澜先去了一趟宫门口见了自家的下人,确定许君并没有往这边来后,他才又进了宫,向着鬼面将军居住的地方而去。
到了宫殿门口,许澜被鬼面将军手下士兵拦在外面,他托了人进去传信求见,没多久之后,鬼面将军快步走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鬼面将军原本正在屋中休息,听说许澜找来,他立刻便联想到了许君。
“请问将军可曾见过小子许君?”
“许君刚刚已经出宫去。”
许澜脸色凝重,不复以往的谦恭淡定,多了几分急促不安,“许君至今未归家,将军可曾见他与什么人走了?这宫里不比外面,小子年幼,若是走岔了路冒犯了什么人就不好了。”
“没回家?”鬼面将军一颗心沉下。
“他的行李已经被送至宫门口,可人却不见了。若将军不知,那在下先且告辞。”
许澜确定许君不在鬼面将军这里之后,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已经猜到许君大概是被什么人带走,又带到了什么地方。
皇宫中,大榆皇上晋祁所居宫院里。
许君被那年轻太监带进了一个宫殿之后,便被安置在了偌大的宫殿中等候。
宫殿内,其余的太监各自褪去,只剩那年轻太监规矩站在一旁。
许君乖乖跟着他站在一旁,已一动不动地站了半盏茶的功夫,站得脚都有些酸了。
就在许君越发的不知所措时,另外进来一个太监,他到那年轻太监的身旁与他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年轻太监便带着许君出门往旁边去。
许君想问到底去什么地方,可见那年轻太监似乎并不准备说话,他又安静下来。
片刻后,两人在一处守卫森严的房门前停下。
房门自里面被打开,那年轻太监退到一旁站到门边,“进去吧!”
许君紧张地看了一眼那年轻太监见他不准备跟着自己进去,他这才抬脚迈过门槛,慢慢的向着里面走。
他一进屋,那房门又被人从外面关上。
房门合上的声音很大,许君吓了一跳。
待到许君双眼适应了屋中的光线,他才看清楚,这该是一处浴室。浴室奢侈大气,也空无一人。
皇宫之中,守卫森严之处,又是这般的仗势,这当是皇上晋祁的浴室无疑。
可皇上要见他,为何要在这浴室当中?
“进来。”从前方左侧传来一道声音。
许君闻言,连忙顺着声音走了过去,到了地方他才发现那房间后竟是一处大水池。
水池中蓄满了温水,水雾淼淼,晋祁站在水池前,正低着头解身上的腰带。
许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片刻之后,前方传来水声,晋祁已经入了水。
“感觉军营的生活如何?”晋祁的声音又传来。
听着那低沉舒适的声音,许君毛骨悚然,“回皇上,挺好的。”
“我听说鬼面将军对你很好。”
许君手心溢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边关在千里之外,身处皇宫当中的晋祁如何‘听说’边关驻军里的事?
“我还听说你见到一个与朕有几分相似的人。”晋祁道,“朕有些好奇,你说来听听。”
许君不言语,那封家书,皇上定然看见了。事到如今,他已经猜出这人找他的目的。
鬼面将军在军营当中一直都以鬼面示人,从未对人露过脸。没见到鬼面下那张脸之前,许君一直觉得是他有难言之隐,见到之后他就明白或许是不得不为之。
“抬起头来。”
许君闻言,抬起头来。
晋祁已经坐到了水池当中,但他并没有整个人陷入水中而是让整个背都浮现在外,也让许君只一抬眼,就能看清楚他背上那些丑陋不堪数不尽数的伤痕。
晋祁的背上有着许许多多老旧的伤痕,看那样子像是被惩罚所致。
许君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皇家的事情他不该管也轮不到他管,不过晋祁身为皇子,为何身上会有这么多伤痕?
“你知道这些伤痕是哪里来的吗?”
“不知。”许君低下头。
“这些伤痕都是李妃还有她两个儿子一点一点烙上去的,拳打、脚踢、鞭子、板子,但他们最喜欢的还是烙刑。”晋祁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听着那语气平淡无波的话语,许君却是忍不住缩着脖子有些怕,他最是不喜欢血肉模煳的场面。
“所以朕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们全杀了,用他们最喜欢的方式。”晋祁冷冷回过头来看向许君,“不过你知道吗,朕登基后杀的第一个人并不是李妃,而是冷宫中的齐妃。”
齐妃,寄养在李妃名下的皇子晋祁生母,在晋祁五岁时被打入冷宫,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002
许君不知,晋祁却准备告诉他。
“你知道李妃为何被打入冷宫吗?”
“不知。”
当年的事情从未有人提起,宫中的人不说外面的人不知,都只说齐妃惹怒了先皇。
“因为当初她与人偷情通奸,不忠不贞,甚至还怀有一子,皇上得知此事大怒之下把其打入冷宫。”
许君听着那话,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鬼面将军。
被抹消的名讳,禁忌的存在,从小便带上铁面。若那孩子便是鬼面将军,许君倒是有些明白他之前说过的那些话。
“做了皇上的女人,与人通奸却还活着,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许君不言,他已猜不透晋祁与他说这些到底是什么目的。
“因为这一切在发生之前先皇就已经知道。齐妃是皇上亲自从宫外带回来的农家女,很得圣宠,可奈何她无权无势。李妃醋意横生,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当初的皇上根本无法撼动李家的权势,所以他明知道这一切就要发生,却无法做任何的改变,他甚至还要装作不知。
齐妃怀孕后被打入冷宫,几月之后生下一子,那人无姓无名,甚至是宫中都无人知。晋祁则被李妃以不忍心的名义领到膝下。
晋祁从记事开始就一直跟随在李妃身边,他名义上是李妃心慈领回的儿子,事实上却是一个出气包,但凡是李妃在任何事情上有了不顺,都会拿他当出气筒。
他小时候一直恨李妃,恨之入骨的恨,他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另外一个让他更恨的人,直到他有一天见到了他母妃,齐妃。
也是那天,他见到了那个名义上该是他弟弟,却被他生母带上铁面用铁链拴在屋内当畜生养的人。
那时候,他已经七岁,可他却连走路都走不好,满身伤痕甚至不会说话,整个人就如同一条狗,只知道吃睡和满地拉撒。
当年齐妃与人通奸的事情被李妃揭穿之后,齐妃一直不愿意说出当初那男人。
她原以为事后那男人定然会有所作为,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她出事之后,那男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男人的冷漠,李妃的设计,宫女太监的奚落嘲讽冷漠,这些把被关在冷宫当中的齐妃逼得变了模样,她变得嫉世愤俗变得满心仇恨。
那一次见面,齐妃拉着晋祁说了许多,说那男人的不是,说李妃的不是,说皇上的不是,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不断让晋祁为她报仇。
她憎恶那个被她生下来的野种,恨那个男人憎恶她毁了她原本的生活,也憎恶皇上,更加憎恶李妃。
那之后,晋祁也确实是做到了。
他杀了李妃最疼爱的儿子让她痛不欲生,杀了李妃,杀了先皇,不过他最先杀的人却是齐妃,那个本该是他母亲,在大局已定他去冷宫时还以为自己能做上皇太后的女人。
她与外人通奸,自己犯了错却要让他们来承受。虐待她自己的骨肉不说,甚至还有脸说自己无辜。
当初那个男人,晋祁一开始并不知道是谁,直到他解开了那铁面,看到了那面具之下与他自己相似的脸,看到了那张与李妃相似的脸!
他越长大越与李妃相似,宫中虽有不少人都在说,但并未在意,只当是跟在李妃身边便与她越来越像。
但看到那铁面下的那张脸后,晋祁立刻就明白了。他母妃生前维护的那个男人,是李家的人。
更让他背脊发寒的是,他那张越来越与李妃相似的脸……
皇上的血脉,却与李妃的娘家人相似。
如此可笑的结局,让晋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接受。他杀尽了李家的人,原本以为报仇雪恨了,结果却发现自己身体里流的可能是李家的血。
“或许,这天下早已经不是晋家的天下。”晋祁幽幽道。
站在一旁,许君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许君未见过先皇,可是见过晋易。晋易与晋祁有几分相似之处,若按照晋祁所说他和鬼面将军都不是先皇的血脉,那两人的生父……
“这件事原本只有你爹知道,现在你也知道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晋祁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只这一次,那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杀气。
许君垂首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整个人如置冰窖。他未曾想过,那面具之下会隐藏着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
他以前一直觉得他父亲想要淡出朝堂是因为怕功高盖主,怕引来晋祁的杀意,却从未想过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竟是因为他父亲握着晋祁的把柄。
水中的晋祁也没再说话,他洗漱完,自己到一旁穿了衣服,然后坐到了一旁看着许君。
许君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他告诉了你多少?”晋祁问。
“将军他……什么都没说过。”许君知道,如今这个时候即使他这么说,晋祁也根本不会相信。
更何况,他已经看过鬼面将军那张脸,就已经招来了杀意。
若是让外人知道,当今皇上晋祁有着一张与当初齐妃与人私通生下的孩子的脸相似的脸,怕是早些年见过李家人的人,或多或少都能猜出些什么来。
若是让这天下的人知道,大榆已经落到了李家的人手里,那这天下怕是又要乱了。
“没说?”晋祁笑了,“这倒像是他的性格。”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在门外的那年轻太监的声音传来,“皇上,鬼面将军正闯入宫里。”
坐在上方的晋祁挑眉,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房门就已被人踹开。
鬼面将军大步上前,他站到了许君的身边,拉着他把他护在身后。
“皇上!”外面有不少士兵冲了进来。
鬼面将军之前求见皇上,门外那太监总管以皇上有重事商谈而拒绝,谁曾想,鬼面将军会突然动手踹开房门。
“行了。”晋祁制止那些人冲进屋内想要制服鬼面将军,“都出去。”
众人不疑有它,皇上素来对鬼面将军大度纵容得过份。
待到所有人离开,房门再次被关上,鬼面将军这才看向身后的许君,“你没事吧?”
许君看了一眼晋祁,摇了摇头。
晋祁笑笑,一旁的鬼面将军却在看到许君额头上的冷汗之后,回头看向了晋祁,“你做了什么?”
被质问,晋祁面露委屈,“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和他谈谈。”
鬼面将军不理会晋祁,又回头看向许君,他眼中的担心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将、将军……”
看着眼神闪烁的许君,鬼面之下的人眉头皱起。他又回头看向一旁的晋祁,晋祁却对他做了个无奈耸肩的姿势。
鬼面将军喉头一阵干涩,许君如今知道了那些事,定然不会再喜欢他了。
“我们回去。”鬼面将军牵着许君,带着他往门外走。
“站住。”晋祁叫住两人,他脸上已不见笑容,“你确定要让他走?”
许君闻言,本能地握紧了鬼面将军的手,他不想留在这里。
鬼面将军没说话,带着许君径直出了房门,向着宫外而去。
两人一出宫门,等在门外的许澜便冲了过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爹爹。”
许澜确定了许君的安全,回过头看向一旁的鬼面将军,刚刚鬼面将军听说许君可能被带走后立刻就冲进宫里找人,如此紧张,这让他心情颇为复杂。
别人不知道这鬼面将军的身份,他却知道。
他原本同意让许君去这人那里做账房,根本就未曾预料到这两人关系会如此之好,他原本不过是想让许君远离宫中。
“谢谢将军。”许澜抱拳。
见到许澜,许君这会儿也恢复了些,他连忙回头看向身后的鬼面将军,“谢谢将军。”
鬼面下那双眸子一直幽幽地盯着他,见他生疏地抱拳道谢,他心中一紧,莫名的难受。
“有我在,晋祁不会动你。”鬼面将军不知道是在与面前这个人保证,还是在保证给自己听。
听到鬼面将军这话,许澜与许君两人均是一愣。鬼面将军却没在做停留,深深地看了一眼许君之后,转身向着皇上居住的浴室而去。
他原本不愿意让许君知道这么许多,也不愿意让他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来,如今许君已然知道。
若接下去许君不愿意再去军营,他也不会奇怪。毕竟那样的事情,大概没人会愿意深陷其中。
更何况,许君如今该是要觉得他恶心了。
禁忌的存在,又偏巧有着那样不容于世的身份,更是浑浑噩噩的如同畜生般度过了那么几年时间……
浴室当中,晋祁看到去而复返的弟弟并不惊讶,他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刚刚坐的位置,只看着进屋来的鬼面将军。
“不要动许君。”鬼面将军进屋,开门见山。
晋祁脸上的笑容僵住,他可怜巴巴地望着面前胳膊肘往外拐的鬼面将军,仿若被抛弃了一般。
自从他把这人从那冷宫当中带出来之后,一直悉心教导,教他走路,教他说话,教他吃饭,教他识字读书,能做的他都做了。
如今好了吧,人长大了,就这么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
003
“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鬼面将军眸光一冷,“我让他知道的。”是他自己摘下的面具,许君并没有强迫他。
晋祁噎住,他幽幽地看了鬼面将军一眼,失望得一边摇头一边嘀咕,“弟大不当留啊,留来留去留成仇……”
宫外,许澜找到许君之后,又回大宁使团那边把事情交代了清楚,这才带着许君回了家。
回了家,许君还没来得及坐下,许澜便已让他去书房等着。
进了书房,许君乖乖的找了凳子坐着等着他爹过来。
之前从晋祁那边知道的事情太多,他现在还有些浑浑噩噩。一想到鬼面将军小时候那些经历,他心里便一阵阵的不舒服。
许澜进屋见到许君望着自己的手发呆,他走了过去,“在想什么?”
“爹爹。”许君做错了事,见许澜望着自己,他自责地低下头去。
这件事因他而起,如果不是因为他招惹了鬼面将军,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一步。
“你和他……”许澜本想说教,可看着面前愧疚地低着头的人他狠不下心,只好放柔了语气问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他和皇上长得很像?”
“就是那么回事了……”许君玩着手指头,“他把面具取下来,我就看见了。”
“……”许澜不说话,只看着面前的人。
许君不是那种任性妄为的性格,他的儿子他清楚。
他们许家如今的状况许君也清楚,许君不会特意去招惹鬼面将军,即使是喜欢了,他肯定也会迟疑。
这其中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才让许君说什么要娶那鬼面将军,还与他纠缠不休。
许君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许澜,他最怕他爹爹生气。别人生气又吵又闹又骂,可他爹爹生气却只是静静看着他,但就是这样他反而心虚的厉害。
“就是喝醉了酒,然后我醒来他就变成你儿媳妇了……”许君头垂得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
听着许君那心虚委屈的话,原本板着一张脸的许澜一张嘴微微张开,面露震惊。
许君把鬼面将军给……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之前庆功宴。”许君低声道。
“庆功宴?”许澜立刻就想到一件事,“之前他在宫中大肆查找的人,就是你?”
当初鬼面将军在庆功宴之后查了宫里所有的人,甚至连文武百官都被叫去问过好几次话,因为有皇上在背后撑腰,所以百官不敢明说,但是私底下却也议论不少。
众人纷纷猜测,鬼面将军到底在查什么。
说法有很多种,有说是宫里有刺客的,也有说是丢了东西的,但无一人想到竟会是因这种事情!
许澜更加没有想到鬼面将军要查的人竟是他面前的人,竟然是他自己的儿子!
“他知道吗?”许澜问。当初鬼面将军一直调查不休,最近一段时间安静了不少,可是依旧没有停下。
如果鬼面将军知道那个人就是许君,定然不会再继续查下去,除非他还不知道。
许君摇了摇头,在他父亲面前说起这些,他羞红了一张脸,可脸上更多的却是忐忑。
他知道他做错了事情,为家里惹来了不小的麻烦,如今又知道了那鬼面将军的身份,更是让这麻烦变得无限大。
许君低着头,他抿着嘴努力不怕,他知道他爹爹肯定会生气,所以即使他爹爹打他他也不会躲开。
许久后,许澜却又问:“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许君再摇了摇头,如今知道的大概只有他自己。诸小瑾大概知道些,不过应该不会说。
许澜看着许君,他是舍不得打骂这孩子,可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要怪也只能怪他,只能怪这孩子太像他,连酒品差也都遗传了去。
许君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许澜,又快速低下头去。
“以后你不要去军营了。”
“可是我想回去。”许君急了。
“你回去做什么?”
“可是……我账房的事情还没做完。”
“那件事情我会处理好。”许澜看着许君,眉头蹙起。
许君嘟着嘴,他想回去。
“那件事情若是无人知道,你就装不知道。”许澜又道,“撇清关系。”
许君闷闷不乐,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不甚温柔的女声,“许澜,你给我开门。”
听到门外的女声,许澜身体一僵。
“开门!”门外的人凶巴巴。
许澜看了一眼许君,又有些头痛地看了看被敲得直响的房门,走上去打开房门。
“你来这里做什么?”许澜看着面前的夫人。
“你刚刚说什么?”许夫人红着一双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许夫人比许澜要年轻些,长相算不得天姿国色,不过大家闺秀的气质让她看着格外的亲和温柔。
“夫人,我和他说事情呢,你这……”
“什么叫撇清关系?”许夫人眼眶红彤彤的,“你当初就是这么想的?”
许澜身体又一僵。
许君偷偷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他许久不见的娘亲,还有他爹爹,当初?
见许澜不说话,许夫人伤心了,她红着眼眶抿着嘴,委屈万分地推开许澜,“当初要不是因为我怀孕了,你就不准备负责了是吧?”
“为夫没有。”
“那你是什么意思?”
“夫人……”
许夫人转身跑开,一边跑一边抹眼眶,似乎被气哭了。
许君见着他娘被气哭,立刻也跟着红了眼眶。
许澜见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眼眶红红的,霎时间乱了分寸,他回头吩咐了许君一句别乱跑后连忙追出门去。
许君逃过一劫,他小跑着扒拉在门上,看着在院子尽头说着什么的他爹爹和娘亲,努力的伸长了耳朵想要偷听,不过因为距离太远什么都没听到。
宫里,鬼面将军坐在大殿中,无声的目光幽幽地看着晋祁批阅奏折,晋祁则是无动于衷似的继续批阅奏折。
两人维持这样的姿势已经有许久的时间,一旁的太监都已经被两人吓出了一头的冷汗。
许久之后,直到晋祁把奏折都批阅完,挥退了所有的人,他才头皮发麻地抬起头来看向屋内坐着的人,“你到底想干嘛?”
“不能动许君。”
“我是你哥!”
鬼面将军不为所动,大有晋祁今天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不走了赖在这里的架势。
见鬼面将军如此,晋祁气得吐血,不过转念一想后他又道:“那你告诉我之前庆功宴发生了什么?如果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就考虑考虑不动他。”
“晋易那边的事情你不是知道了?”
“你真的被人下了药?”晋祁惊讶。晋易那边的事林绪汇报给他过,具体的却并不清楚,只知道他曾经向鬼面将军动过手。
鬼面将军不说话。
晋祁脸色难看起来,当初是他召这人回来开的庆功宴,没想到却在庆功宴上出了事情。
“你怎么不早说?”晋祁问,如果早知道这人是被晋易下了毒,他绝不会让晋易死得那么干脆,他绝对会让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鬼面下,只一双幽幽黑眸望着他。
“行,你说了算,不动许君就不动许君。”晋祁服软。
晋祁看着面前的人,神情颇为复杂。
当初他把这人救出来之后,手把手的教他读书写字做人,教他他们是兄弟,教他叫他哥哥。
这人学得飞快,没多久的时间就已经与常人无异能说能走。起初的时候这人还叫他哥哥,时间一长这人就不再叫他哥哥了,为这事他纠结了好久。
不只是不叫他哥哥,甚至是还不要他给他起名字,把当初他费尽心思取出的那些‘晋宝宝、晋宝贝’的名字全撕了不说,还不让他进门。
后来这人去了边关,他原本是想着让这人暂时替他掌管兵符,没想到这人却在这方面展露了天赋,竟真的成就了镇国大将军的名号。
这么多年来,他以为这人就这样了,未曾想有一天,他竟会为另外一个男人站在他的面前与他生气。
是了,他明显的感觉到这人生气了。
生他动了那许君的气。
晋祁心中复杂,他这么精心照顾着照料着一点点看着这人长大,没想到结果却让外人拐了。就好像那地里头的大白菜,他精心照料着长大了,结果却被别人家的猪拱了……
鬼面将军不知道面前的人在想些什么,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起身转身就走。
晋祁不语,还在纠结他那大白菜的事。
许久之后,屋内的晋祁突然叫来侯在外面的太监总管,询问当初鬼面将军庆功宴之后的事。
“庆功宴之后,他去太医院拿了什么药?”
“回皇上,早之前调查的时候,太医院那边说拿的是伤药。”
“伤药?”晋祁沉思片刻后,猛然拍案而起,“该死!”
“皇上?”那太监立刻跪了下去,被吓坏了。
“滚!”晋祁满脸怒容。
晋祁想叫住鬼面将军询问当初的事情,然鬼面将军早已经出了门,向着自己居住的别宫而去。
鬼面将军步伐很快,没多久便到了自己别院门口,他正待进门,便见院子当中有一人站着。
“将军!”见到鬼面将军,许君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
鬼面将军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许君,没在许君的脸上看到嫌弃与厌恶之后,他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讶,“你为何在这里?”
这人不应与他父亲回去了吗?
“我来这里等你。”许君软软道,“我娘亲说请你吃饭。”
“你娘亲?”鬼面下的人微讶,他娘亲为何请他吃饭?他们素不相识。
“我已经和桃子说好了,我们走吧,将军。”许君拉了人就往门外带。
鬼面将军走了两步,停下脚步来,“你为何还来?”他以为这人以后定然不会再跟着他回军营,定然会与他拉开关系。
许君歪着头,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知道的,我的身份。”
许君点点头,有些心疼,“没关系,以后会好的。”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未俟很好!”许君突然强势。
“你——”
许君不等他话说完便扑了上去,因为动作太快,太过用力,他的额头磕在了面具之上,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响。
可即使是这样,许君依旧痛得不行。
“你没事吧?”鬼面将军要去搀扶,许君却突然又蹭了过去,掀起了他的面具把他往墙上一按,堵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