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看着身旁变得粉粉的人, 许君咽了咽口水,慢慢的向着他那边靠了过去。
察觉到许君的动作,鬼面将军身体僵硬,他微微向后仰去, 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将军。”
鬼面将军侧头,僵硬地看向远处被许君扔在地上的长矛, 那伴随在他身边已将近十年的长矛,此刻被许君嫌弃的扔出老远, 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将军,你真好看。”
许君抱着鬼面将军的腰, 凑到他的面具前。
粉粉的将军看着格外的好看, 总让他有一种好像很好吃的感觉,他喉咙里发干发痒, 让他想要咬上鬼面将军一口。
鬼面将军听着那近在咫尺的话语,感受着那灼热的气息,身体越发的僵硬, 身上的颜色却又更深了几分。
他动了动, 把坐在自己腿上的许君抱着放在了床上, 然后有些笨拙的往后挪挪,挪到一旁角落坐下。
远离许君之后, 鬼面将军把手中拿着的那小本本捏作一团,扔到了床脚, “以后不要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话说完, 他目不斜视的下了床, 起身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整理好。
门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趴在门上竖起耳朵听着屋内动静的众副将,只觉天崩地裂,整个人都不好了。
见屋子里面的两人似乎已经不打算继续,门上趴着的众副将才垫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远离房门,准备偷偷溜走。
他们才一动,屋内就传来一阵风声,下一刻,一根长矛从他们面前刺出,深深扎入他们面前的柱子当中。
众人一头冷汗,赶忙弯着腰,避开那长矛往楼下跑。
待到鬼面将军穿戴整齐下楼来时,众副将已经装作无事发生的在客栈楼下一字排开。
鬼面将军下了楼站到众人面前,楼上许君也开了门,开心地跑了下来。
见到许君,原本还绷得住的众副将有些忍不住了,纷纷移开看向鬼面将军的视线,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这两人,生怕一看这两人就会忍不住露出奇怪的表情。
“易王那边怎么样了?”鬼面将军冷冷出声。
“许将军带人进了易王府,因为久寻许君不到,在易王府大发雷霆,把那易王揍了个鼻青脸肿,我们离开时其他人正在那边劝架救人。”说起这件事,众人脸色顿时更加奇怪起来。
“易王府那边的情况基本已经被控制,丞相和许尚书也在,应该无甚问题。”
正说着,门外就有一群士兵跑了过来把客栈围住,片刻之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马蹄声一停,门外就传来了许铭的叫喊,“弟!”许铭已经找来。
“我在这里。”许君闻言,连忙跑了出去。
因为听说他爹也在这里,许君出门之后就伸长了脖子张望,没看到许澜后连忙询问许铭。
许家两兄弟在外面说着事,屋里,鬼面将军森冷的目光扫过众人,让众人收起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之后,也说起了正事。
“将军,晋王那边已经被控制,但夏国那边恐有变数,还请将军尽快回营。”
“还请将军下令,飞鸽传信,让边关重军整装戒备。”
他们这里回边关即使快马加鞭最少也要十来天时间,若是夏国那边赶在他们几个人回去之前就发动攻击,军队势必会受到重创。
“陶驰传信回去,让众将士戒备。其余人立刻收拾东西备马,尽快出发。”
“是!”
确定行程之后,鬼面将军出了门去了易王府,找了丞相林绪还有许澜。
他虽已大概知道晋易与夏国有来往,但具体的事情知之甚少,此事事关夏国他必然要弄个清楚。
但那晋易被俘后,虽知大势已去,却一点都不准备就范,三人在那边询问许久依旧毫无结果。
傍晚时分,三人从易王府出来回到客栈时,城中大势基本已定。易王的人基本都已经落网,那些与他有所勾结的江湖门派也都悉数被控制。
这景山城中的事可以交于林绪还有许澜,边关,鬼面将军却必须立刻回去坐镇。
当天下午众副将就买了干粮备好了马,只待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夜里,许家父子三人齐聚,许久未见到许君的许澜把许君叫了过去,在面前仔细打量了许久。
“军中的日子还习惯吗?”许澜柔声问道,面对自己这小儿子,他眼中更多了几分慈爱。
“肯定不习惯,军中那样的地方哪里有家里舒服。”许铭替许君道,他身处于军营,当然清楚军中是什么样的地方。
“你要是不习惯就和爹说一声,爹让他们放你回来。”
“我不回去。”许君抱着许澜的手臂直摇头,他之前可是费了大力气才说服三人让他出去谋事,这才小几个月的时间,怎么能又回去?
“不要逞强。”
“对啊。”
“没有逞强,而且今天将军才说我账房的工作做得好。”许君话音糯糯。
“真的?”许澜欣慰。
“嗯。将军今天还夸我了,说我很好。”许君点点头,想起这话他就想起了那粉粉的将军,脸色越发红润。
许澜抬手摸了摸许君的头,眼中尽是欣慰慈爱。
客栈另外一边,林绪敲响了鬼面将军的房门,进门之后,他与鬼面将军聊了起来。
“易王那边早在半年前皇上就在布网了,但是易王一直很小心,没落下什么大把柄,所以皇上才想到了鬼面将军。”
晋易是个什么样的人晋祁清楚得很,当年夺宫之乱时,他在他皇兄被杀眼看着事态不受控制之后立刻就倒戈相向,伏地跪拜晋祁,甚至还杀了他母妃娘家李家的人大表忠心。
这样一个人,能忍这十几年的时间就已经是极限。
晋祁一直都防备着他,也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人手。
几月前,眼看着晋易就要和夏国谈妥又笼络了许多江湖中人,他派去的人却一直没能拿到什么决定性的证据,所以他才出此下策。
鬼面将军的出现让易王整个都乱了,他这一乱,晋祁那边的人就容易下手多了。
听完事情的始末,鬼面将军沉默不语,甚是不喜,他不喜欢这被人利用的感觉。更何况这一次晋易的事情还牵扯到了许君,差点让许君也受了伤。
见带鬼面之人沉默,似是不喜,丞相林绪淡然的脸上微露几分无奈。
晋祁早已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料到这人定然会生气。
“皇上让我转告将军,这次的事情尤为重要,他亦是为了大榆,如果不阻止夏国,让他们联合起来出兵,大榆势必会有不少民众受到牵连。”
“即使夏国的人无法突破将军驻守的边关防线,但只要开战势必会有人员的伤亡,如果可以,皇上希望不战而胜。”
晋祁是一个好皇帝,这一点,大榆无人有异。
鬼面将军侧头,冰冷的视线望向林绪。
晋祁如何想与他无关,利用他是事实,更何况许君也受累了。
见鬼面将军如此,林绪不再多费唇舌,直接道:“皇上说,若我如此说将军还不能解气,便算是他欠了将军一回。”
林绪面色无恙,以他对鬼面将军的了解,其实他觉得他之前那一席话都是废话。
“皇上说,您有何要求都可以提。”
走廊上,许君垫着脚尖偷偷摸摸的溜回了自己的房间。进了门后他立刻把房门关上,然后紧张地跑到床前。
掀开被子、枕头在床上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他又趴了下去,把床下也找了一遍。
直到在床脚的位置找到了之前被鬼面将军捏皱,然后扔掉的那小本本,他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许君宝贝的把小本本小心地捋平,检查了一下书页,确定没有坏掉后,脸颊酡红的藏进了怀里。
这小本本可是法宝,可厉害了!
它说戳了印就乖了,将军果然就乖了,那之后都没再说让他回去的话了。
许君藏好了自己的宝贝,摸着藏了小本本的肚子开心的下了楼去找他爹爹,一旁楼下围在一起商量明天出发事宜的众副将看到他,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再去问问将军?”副将之一问道。
之前鬼面将军让许君不回军营的事情,他们也都大概知道。
这会儿许君的哥哥父亲都在这边,都有想把他带走的意思,他们将军又没再说话,所以许君到底是不是要跟着他们回去?
“谁去问?”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惹鬼面将军。
“不然去告诉许君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陶驰出主意。若许君要跟着他们走,他也可以有时间去找将军说清楚。
说实话,他们都挺舍不得许君的。
一开始许君来军营的时候他们确实都有些看不上,特别是陶驰,还曾经三番四次的和许君不对付,可如今众人却都有些盼着他跟他们一起回军营。
撇去他和他们将军之间那些事,许君这人本来也挺有意思的,他们也都挺喜欢。
这突然的许君就不回军营了,他们还挺舍不得。
“你去说?”
“……”陶驰萎了。
若将军是铁了心不让许君跟他们回去,他这多此一举岂不是自找麻烦?他们可不是许君,将军可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002
许家父子三人在头天见面后,第二天早饭的时间,许澜和许铭两人就许君展开了激烈讨论。
许澜觉得许君长高了,也瘦了,看着变瘦了的许君,许澜心疼得不行。
许君在家里的时候虽不说胖,但一日三餐的总是吃得饱饱的,看着也格外的精神。如今这才只近三个月的时间不见,许君就整个瘦了一圈。
许铭却觉得许君最大的变化是黑了,他印象中的许君总是白白净净的,可乖了,如今这几个月的时间不见,整个人却黑了许多,白白净净的皮肤多了几分麦色。
虽还是要比其他的人白净,可看着却怪让人心疼的。
说着说着,许铭又把许君跟着几个副将还有鬼面将军学防身术的事情告诉了许澜。
许澜一听,更是心疼。
只他和许铭一样,想着那防身术对许君有好处,所以也没说让许君不学,可是这心疼都写在了脸上。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吃早饭的时候,许君冒尖的碗里的菜更是从来没少过。
一开始许君还拒绝过两次,但见两人根本没理他只一直往他碗里夹菜之后,许君索性不理会两人,直接埋头苦吃。
结果直到他把肚子吃得圆鼓鼓的,吃到再也吃不下,他碗里的饭菜都没少。
“我听说你们军营里头,之前还有个叫桃子的不待见你?”许铭磨牙。
“是这么回事吗?”许澜冷了脸,许君在家可不会受委屈。
旁边桌的陶驰闻言一口饭呛到鼻子里,差点没咳死。
许君摇了摇头,舞了舞拳头,“我欺负回去了。”
“我还听说你被土匪绑架了?”许铭又道。
许君老实点头,“山里头有好多红菇,那些土匪送了我好多,我还给娘亲寄送了。”
说起红菇,许澜有意见了,“我也听你娘说了,说是你特意让人给送回家的。”‘特意’两个字,许澜加了重音。
许君点头,上次从土匪那边得到的红菇,他基本都让人寄送给他娘亲了,因为他娘亲喜欢吃。
“你娘亲炖了汤,都不给我喝。”许澜委屈巴巴,心里更是酸溜溜的。
许君第一次往家里寄东西,不是寄给他居然是寄给他娘亲。为这事,他娘亲还特意写了信告诉许铭炫耀,平时那更是见人就夸许君孝顺。
许君见状,连忙安慰他爹爹,并且保证下一次寄送东西一定寄给他。话才说完,旁边许铭又酸溜溜地看着他。
饭桌上,许君忙得不行。另一边,吃完了早饭的鬼面将军还有众副将则是默默起身。
“走吧。”客栈旁马槽旁,鬼面将军道。
看了一眼旁边的客栈,鬼面之下的人心中不甚好受。
“将军……”
鬼面将军翻身上马,其余人见状,纷纷跟着上了马。
客栈内,等许君安慰好两人时,楼下已只剩下他们这一桌。
“将军呢?”许君在楼下张望了一会儿后,跑上楼去敲门,一层楼敲下去却发现屋内根本没有人,不只是人,甚至是连行李都不见了。
许君心中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传来。他连忙跑下楼去马棚那边看,果不其然,马棚那边已经没了马。
客栈没人,马也没了,知道鬼面将军定然是扔下他偷偷走了,许君眼一瞪,嘴一扁,就要生气。
“走了。”一道低沉冷清的声音突兀的自前方传来。
正扁嘴要生气的许君抬头看去,带鬼面之人牵着他那黑马,正站在客栈门前。
“未俟。”许君吸了吸鼻子,连忙跑了过去。
鬼面将军让开,示意许君上马。
许君见状,连忙趴在马背旁伸手拽住马鞍,努力的往上爬。
见许君手笨脚笨的试了两次都没能爬上去,鬼面将军上前托住许君的腰,手上用力,轻易把他托上了马背,“抓好。”
许君乖乖抓住马鞍,看着鬼面将军牵着马缰带着他往客栈门口走。
到门口时,许铭已经拿了许君的行李和兔子站在那里等着。见许君来,他递了行李和兔子过来,“路上小心。”
许君点头,看着才见面又要分别的许澜和许铭。许君还没红眼眶这两个人倒是眼眶红彤彤的,弄得许君也有些伤感。
“如果呆不习惯或者有人欺负你,告诉我们,我们马上去接你回来。”
“好。”
许君坐在马背上挥着手,鬼面将军走在一旁,牵着马缰,带着许君迎着晨曦缓缓的向着景山城外走去。
出了城门,许君拍了拍脸,收起脸上的伤感看向牵着马走的鬼面将军。
“将军你怎么在这里?”他还以为鬼面将军他们丢下他走掉了。
“……东西忘了拿。”
“什么?”
“兔子。”
闻言,许君抓住马缰有些不知所措,鬼面将军不是回来接他的?他果然不想带他走了。
“还有你。”见许君低垂下头不说话,鬼面下的人立刻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他虽然一开始确实是想丢下这人就这样走掉,可才出城门,他就后悔了。
他常年驻守边关,极少回京。许君不入朝,许家又把他护得很好。他若此次丢下许君就这样走了,怕是这辈子都难以再见到这人。
早之前他做的那些心理建设,在他一出城门时就溃不成军。
理智上他知道其实他的离开,对许君来说才是更好的选择,可是只一想到这辈子他都再难以见到这人,他便莫名的恐慌害怕,一颗心更是难受得紧。
原本想好的那些许君成亲成家的借口,那一刻却变成了扎在他心中的刺,让他瞬间撕心裂肺般的难受。
一行人才一出城门,他便勒住马缰,调转马头,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又驱马跑了回去。
回到客栈,站在门口时,他也曾劝自己赶快离开,趁着许君还未注意到他一走了之。
可他的脚却像是生了根一般,一点不听使唤。
许君坐在马背上抱着兔子笼,心里美滋滋的,乖乖让将军牵着马走。
景山城内,客栈门口。
看着许君被带走,红着眼眶的许澜、许铭两人远望许久,直到两人一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两人这才收回视线。
“爹,为什么还让弟弟去……”许铭十分纠结。
别的人不清楚许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父子俩却是再清楚不过。许君说的话从来都是他想好之后才说的,他说要娶那什么将军,绝不是一句玩笑话。
这件事情许铭纠结了许久,也告诉了许澜,他原本以为许澜也会跟他一样劝许君不要乱来,但从头至尾许澜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还并未拦许君跟着回去。
“他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下的决定什么时候我们能左右了?”许澜苦笑着看向气鼓鼓的许铭。
他这两个孩子倒真的什么都是学了他,脾性那是一点没变,就连那酒品差都学着。
许澜抬手,慈爱地揉了揉许铭的头,“你们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爹只希望你们能走自己想走的路,一辈子都能开开心心。”
许铭扁着嘴,还是不甘心。
一想到自己可爱的弟弟可能就这么被拐走了,他就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怕许君知道了会生他的气会不和他好,许铭都恨不得直接给那劳什子鬼面将军下点药,直接让他从这世上消失算了。
“好了,别想了,你不是还要处理那易王的事?”许澜拍了拍许铭的肩膀,“你也不要太恨那鬼面将军,他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凶神恶煞那么坏。”
许铭抬头,面露疑惑,“爹,你认识那家伙?”
若是这样,那就很奇怪了。
他们许家虽然自皇上登基开始就一直在朝为官,但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见他爹和那什么鬼面将军有所来往。
而且因为鬼面将军这十几年的时间一直镇守在边关,极少回朝,如果他爹和那鬼面将军有交情,那应当是十多年以前的事情。
许澜再揉了揉他的头,温柔地笑了笑,却并没有说话。
“其实他也是个可怜孩子。”许澜笑得温柔,眼底深处却带着淡淡的杀意。
他要真敢拐他宝贝儿子,他就死定了!
事实上,这一次要不是怕许君知道了会生气会不要他这爹爹了,他早就已经给那家伙酒里下毒,直接让他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
003
景山城外,破庙之中。
一群土匪七横八竖的躺在破庙中正睡得香,门外就传来一声大吼,“不好了,快起来!”
躺了一屋子的土匪吓得全部都从地上坐了起来,看到从门外提着裤子往屋里跑的那人,众人迷迷糊糊地瞪着眼,“你大清早的鬼叫什么?”
“不好了,快起来,那家伙跑了!”大清早出去撒尿的土匪,连忙把之前在城门口看到那群牵着马的副将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说许君他们已经出发准备回去,原本还睡得正香得众土匪连忙爬了起来。
“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追呗!”
众人赶紧收拾了东西,又跑城里买了几十个大馒头之后,连忙追了出去。
鬼面将军牵着马,带着许君与在城门口等着的众副将汇合之后,众人立刻就围了上来。
他们原本还以为将军会真的丢下许君一人,如今好了,许君又回来了。
一旁的陶驰更是从旁边牵出一匹早已经准备好的马,“会骑吗?”
他们这次回去舍弃了马车,全部人都改为骑马,这样速度更快。他们还好,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许君看着细皮嫩肉的让人有些担心。
许君也明白众人急着回去,他看了看面前的高头大马,认真的与那马儿对视了一会儿之后,慎重地点了点头。
到了军营之后,他也时不时就会练习骑马,但这东西不是一两日就能学会的。
如今的他,只能说比之前在家里时骑得好。可要和这群常年在马背上生活的人比起来,那就差得远。
时间不容耽搁,众人上马后立刻策马狂奔,向着边关而去。
离开景山城行过安庆,在第十天晌午众人停下歇息时,从路旁行人口中得知,易王晋易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被那些怕他回京之后会供出他们而受牵连的武林中人暗杀了。
易王晋易被杀的消息一在大榆传开,众人便唏嘘不已。
听到这消息,鬼面将军一行人却并未议论,甚至并不惊讶。
外面传言晋易是被武林人士杀了灭口,事实上如何众人却心里都明白。晋易大概不是被什么武林人士杀了,而是皇上让人下的手。
晋易的身份本就尴尬,若他一辈子做个闲散王爷,皇上可能还不会动他,偏偏他却野心勃勃,皇上自然不可能放他再有机会东山再起。
所以这一次即使那些武林人士不出手,皇上不借刀杀人,他照样也会找其它理由把人杀了。
听到这消息之后,众人都未曾讨论说话。
若鬼面将军不在这里,几个副将私下可能还会说上两句,但鬼面将军在这里他们便不敢再开口。
许君听了这消息却是东张西望,期待地看着众人,见众人都不说话,他才闷不吭声继续啃干粮。
一开始众人还有些担心许君会说错话,但许君见众人都不说话,就并未再提起这事。如此一来,众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可就在众人都松了口气时,许君却又抬头看向了旁边的鬼面将军。
“有事?”
“晋易知道你长什么样?”
鬼面将军不说话,算是默认。
“皇上也知道你长什么样。”许君酸溜溜的。
听许君又提起这件事,鬼面将军无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许君越发酸溜溜。
他低着头,摸了摸放在膝盖上的小兔子,因为回去需要快马加鞭的赶路,小兔子都被颠得有些没精神,他看着可心疼了。
见许君这样,鬼面之下的人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干粮,半晌,冷清低沉的声音才传来,“你不一样。”
有些话他不知道怎么说,也嘴笨不会说,可他却想让许君知道。
正失落的许君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他看向旁边说话的人,一张小脸慢慢的变红,很快就连整个人都变的红彤彤的。
“怎么不一样了。”许君软软问道。
听着这软糯软糯的好听的声音,原本在吃着干粮喝着水的众副将只觉得背脊一阵酥软,同时也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他们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
众副将默默低头研究着手里的干粮,他们原以为鬼面将军会像以往一样忽悠过去,没想到这一次鬼面将军却在沉默了片刻后道:“我自小就一直带着面具,面具于我就像是一张脸。”
众人皆惊,这还是鬼面将军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往事。
许君或许不觉得,但他们这些入营许久,跟在鬼面将军身边最少都有两、三年的人却非常的清楚,鬼面将军这十余年的时间基本从未提过自己的过往。
无论是他的来历、姓名、容貌或者是年龄,他都从未对人提起过。
军中的人对他的称呼甚至都只是‘鬼面将军’,时间一久,仿佛这四个字就成了他的名字。
许君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挺直背脊好奇地看着他,乖宝宝似的认真地听着。
“一开始是别人在我小时候强制给我戴上的,铁水焊了边上了锁,取不下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鬼面将军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他语气很平淡,似是在说别人的事。
许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他已经忘了吃东西,甚至就连干粮被他膝盖上的兔子抱着啃了都不知道。
“为什么?”许君不解,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这样对待一个孩子,甚至还铁水焊边,他还一直以为鬼面将军的面具是他自愿戴上的。
鬼面之下的人沉默。
“那是谁?”许君又问。
“我母亲。”稍一顿,鬼面将军又道:“那是一些不好的事情,有些事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好,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他也不想让许君知道。
许君眉头轻蹙,他是不明白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却莫名的觉得心疼。
只想想,还只是小小只的未俟就要被带上那样的东西,许君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幸好他爹爹、娘亲、哥哥都对他很好。
若让他带上那样铁套样的面具,他定然受不了。
听完这一席话,许君倒是多少有些明白这人的固执。可是,这和鬼面将军不给他看却给别人看有什么关系?
“正因为你和他们不同,所以我不希望你知道那些肮脏龌龊的事情。”鬼面下的人转过头来,第一次直直的毫不避讳地看了过去,直望进许君心里。
“小气。”许君从小兔子那里抢回了自己的干粮。他低头看向膝盖上的小兔子,低声道:“你们不可以吃这个,会肚子痛的。”
许君微微蜷曲身体,忍受着胸腔里‘砰砰砰’的巨大声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只因被那双眼看着心脏就‘砰砰砰’的响个不停。
看了看自己手里头被啃得满是牙印的干粮,许君正心疼,一旁就有半块干粮递了过来。
拿着干粮的那只手指节修长而有力,他的主人带着面具,另一只手上拿着小多了的半块干粮。
许君用手指摸了摸自己那块不能吃的干粮,把鬼面将军的半块接了过来,想了想,他挪了挪位置,亲昵地挪到鬼面将军的身边挨着他坐着。
鬼面将军无视旁边笑得一脸天花乱坠,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点子的大兔子。
“将军。”果不其然,那软软的声音又传来。
“嗯。”鬼面将军面不改色。
“下次我们一起洗澡吧!”许君讨好道。
他可是还记得上次闯入这人屋里看到他洗澡时的情况的,鬼面将军洗澡的时候是不带面具的。
许君讨好的话才说完,身旁的人已经侧过头去捂住嘴巴闷声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许君连忙抬手拍拍他的背,这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吃东西这么急,这下被呛到了吧!
千里之外,大榆皇宫之中。
景山城那边的事情一切如计划尘埃落定之后,林绪立刻便折返回了宫里。
回程当天,林绪进宫汇报情况。
皇宫内,批阅奏折的侧殿内,晋祁看着林绪递交上来的资料,脸色由晴转阴。
他早就已经在防备着晋易,也大概知道晋易和夏国那边有所来往,但却未曾想到他竟然能做到如此程度,甚至是不惜卖国。
“堤坝那边鬼面将军追回了一部分账目,但只是最后这一次修建堤坝部分工头的记录,不甚清楚,与晋易有所关联的朝中之人依旧无法查出。”林绪道。
晋易韬光养晦数年,暗中策划数年,虽以他的脑子早就已经暴露野心,但依旧有许多暗中支持的人藏得很深。
看完了手中林绪、许澜整理出来的资料,还有鬼面将军那边送来的账本,晋祁再抬头时,脸上又是之前那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晋易那边,所有相关的人均已按照计划杀了。”林绪面不改色地说着杀人的话,对面前的人那是笑非笑的注视亦不在意。
“此外,鬼面将军那边让皇上尽快补上军中粮草。若夏国真要开战,军中粮饷势必不够。”
他已从鬼面将军那边得知,如今军中所剩粮饷已只一个月多的量,若开战势必会受到影响,所以他们必须在一个月之内把所有的粮草补上,以免久战不息让将士饿肚子。
听林绪提起鬼面将军,晋祁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这次他怎么说?”
他早已经知道,那人肯定会生气,可他实在没有办法。
当时的情况,除非他亲自暗访或者那个人替他去,否则晋易绝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林绪不说话,只把自己揣在怀中的另外一份账目递了上去。这份账目是这一次赈灾用掉的所有粮饷的记录,以及一点别的东西。
晋祁接了过去看了起来,账目看完,他一张脸也随之黑了下去,“怎么这么多?”
这账目上的数量,远远超过他让鬼面将军暂时替补上的数量,而且最后还有两笔特别大的支出。
“账目上前面的帐是这次赈灾的款项,后面是皇上欠下的边关军两个月的粮饷。”林绪依旧面不改色。
“什么?”晋祁瞪眼,他什么时候欠下边关军两个月的粮饷了?
“似乎是鬼面将军欠了军队账房先生一个月的粮。”
晋祁嘴角狠狠一抽,账房先生?许君?那家伙欠了许君粮?
且不说那家伙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欠下许君这么多粮的,也不说他凭什么让他给他还债,单说这边关军足足一个月的粮有多少他知道吗?
而且这明明多加了一个月!
“那家伙让朕给他买单,凭什么?而且他欠一个月,凭什么让朕给他还两个月?”
林绪淡定地招手,让旁边候着的太监总管过去,然后把另外一份早就已经列好的账目递了过去,“皇上自这个月起,每月按照这个扣除费用,直到还清为止。”
“你敢!”晋祁怒。
“还是皇上要增税?”林绪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白玉小算盘,‘哐哐’摇了摇后,白皙纤长的手指在上面快速拨动起来。
“若增税,接下去半年之内这几个地区增加部分的税收,就可以补齐。”片刻后,林绪有了结果。
晋祁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看着林绪,半晌后他才吐出两个字,“不行。”无端增税,苦的是黎民百姓。
“那皇上准备怎么补上这部分粮饷?国库年年赈灾,皇上又不愿意增税,户部都已经上帖子哭了两年了。”
想到户部那群一见到他就抹眼泪的大老爷们,晋祁臭着脸不说话。
“这次如果再由国库出粮,不补上,户部那边不好办,还是皇上要杀人拿粮?”林绪一脸淡然的思考着给户部换波新鲜血液的可行性。
“让朕缩衣节食,凭什么?”
“兵是大榆的兵,是皇上的兵。”
“朕是说他哄别人开心欠下的债,凭什么让朕给他还?”
“这皇上就要去问将军本人了。”
“许澜呢?”晋祁找人,“他小儿子许君讹人他管不管了?”
“许尚书的话还在景山城,他告假一月,说是要留在安庆等许君给他寄礼物,顺便陪陪大儿子。”林绪目光淡然。
“……”
“皇上若无事,那臣就告退了。”林绪转身离开。
“站住。”
“皇上还有事?”林绪停步。
“把朕送你的玉算盘还朕,朕送你算盘不是让你算计朕扣朕日用的。”晋祁凶巴巴。
林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巴掌大的玉算盘,抬手揣兜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