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夏暖的破落办公室内, 咖啡的袅袅雾气缭绕上升,飘至橙黄色的灯罩上方溢散开去,玫瑰金的汤匙搅拌咖啡与糖时触到马克杯的杯壁,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陆组长与他目前唯一的组员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并肩坐在扶手椅里,手牵着手,亲昵且正经地讨论着关于案件的重大线索。
“汉南地界上有个古老且诡异的氏族,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林谙半强迫性质地握着陆惊风的手,漫不经心地揉搓把玩着,“我们称这个氏族为, ‘活死人之主’。”
“活死人?”陆惊风被这三个字勾动好奇心,不断挣扎着试图抽出手的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倾身过去,“西方末世片里的丧尸吗?闻到血就发狂, 张嘴就咬人的那种?”
“不是,没有丧尸那么凶残。”林谙沉吟了两秒, 斟酌出最适合的说辞,“它们充其量……不过是没有灵魂的仆从。世上有人养猫养狗养兔子,自然也有人突发奇想养活死人。”
“?”
这个类比让陆惊风有点接受无能,他想象不出来哪个宠物会长成人的样子, 试想一早睁开眼,床边蹲着个活死人,那不是很惊悚吗?
林谙似乎也意识到不妥,又换了个喻体:“或者你可以把它们看成充气娃娃。”
陆惊风:“???”
充气娃娃难道不是用来……
话题一下子往很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咳嗽两声,连忙往回掰扯:“活死人之主啊……听你的描述,有点像是湘西赶尸人,我在汉南还从来没听说过。”
“没听过很正常。”林谙把陆惊风那双手的十根指头挨个儿爱抚一遍,兴致盎然地仔细摩挲,像是要把其上指纹独一无二的形状全都一一记住,烙进心里,他半闭着眼睛,边摸边慢吞吞地道,“这种不外传的巫术在战争时期曾经被用来组建活死人大军,由于活死人无痛无觉无思想,又能无条件服从命令,被大批量送去前线挡子弹当炮灰,随着战争结束,活死人大军被焚毁,其背后操纵的氏族也彻底销声匿迹了。现在的‘活死人之主’早就金盆洗手,归隐于市,而我之所以能得知一点皮毛,也是拜我一位好友所赐,他恰好是这个神秘氏族的直系族人。”
“谁啊?”陆惊风手上被摸得麻痒痒的,很想打人,刻意忽略被下属在办公室轻薄骚扰的事实,正色道,“还有,这个氏族跟陈启星说的炼魂法器到底有什么关系?你就行行好,别吊我胃口了。”
“别急,我知道的东西也有限。等人来了,你亲自问他。”林谙冲他眨眨眼,倏地低头。
说话说得好好儿的,陆惊风只觉食指指腹蓦然一凉,像是被什么湿软嫩滑的东西轻轻撩过,等意识到那可能是某人的舌尖时,心率霎时就不稳了,表情空洞,如遭雷劈,石化当场。
林谙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貌似是不满于他木讷的反应,直接张嘴把那根湿漉漉的、泛着可疑水光的食指叼进嘴里,狠狠嘬了一口,发出啧啧的声响。
味道嘛,意料之中,有点清苦。
陆惊风方才泡咖啡的时候,食指的指腹上不小心沾上一点咖啡粉末,林谙把玩的时候就注意到那点深褐色很久了,在他眼里,这双手是神仙一般的人儿才配拥有的,任何一点小瑕疵都令人无法容忍。这咖啡粉也忒不识趣,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林谙的这一想法甫一出现,身体就迫不及待地服从了指挥,张嘴用舌头卷了去。
陆惊风蹭地从椅子里跳起来,把手背到身后,红着脸训斥:“干……干什么呢!这里是办公室,不是家里!麻烦你收敛一点!”
“反正就我们两个,也没人看见,紧张什么?”林谙不以为然,说着,他伸出手,想把人再捞回来。
还没触到衣角,门外暴起一连串惊天动地矫情至极的咳嗽。
办公室空间狭小,大多数时候都把门敞着通风,这会儿也没关门,所以里面人刚刚做了些什么羞事,全被门外的不速之客瞧了个一清二楚。
陆惊风听见咳嗽声,登时两眼一黑,到处找东西要把脸给遮住。
林谙促狭地观看他仓皇失措,手忙脚乱,朝门外一招手:“来了?进来坐吧。”
来人得了令,于是溜溜达达迈进来,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调侃:“哟,林少被老爷子赶出家门,在哪里染上了小狗脾性,喜欢啃人手指头啦?小陆组长,你身上是不是有大肉骨头的香味儿?让甄某也闻闻。”
林谙眼观鼻鼻观心,笑而不语。
“是你啊。”陆惊风认出来眼前这只五彩缤纷的花蝴蝶,“春风渡,花衬衫,视频通话?”
“哈哈哈,小陆组长挺会抓重点。咱们见过,是我,甄度。”
甄度也不客气,随手捡了一张椅子,仪态万千地坐下,翘起二郎腿扭着腰,小拇指掏掏耳朵对林谙道:说吧,莫名其妙给我发了一串地址,喊劳资过来做啥子?借钱是不得行的,你家老爷子已经四处宣扬开了,谁敢借你钱就是跟东皇观作对,老狠的咯,我是不敢明知故犯的咯。”
“不借钱。”林谙也不废话,开门见山:“你们家那个回春鼎在哪里?”
闻言,甄度原本放松的身体出现一瞬的紧绷,他挑起柳叶般细长的眉,丹凤眼里虽然仍洋溢着笑意,但也多了一丝警惕。
他看了看林谙,又看了看旁边的陆惊风,笑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咯?”
“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家领导,陆惊风。”林谙执起陆惊风的手,十指相扣,炫耀般在甄度面前晃了晃。
此领导既是此领导又是彼领导,一语双关,甄度是个人精,哪还有不懂的,立刻送上新鲜出炉的祝福:“恭喜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
有林谙这一铺垫,话里话外暗示陆惊风是自己人,说话不必顾忌,甄度这才放下戒备:“回春鼎在四季塔里封存了近五十年了,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一茬?”
“走,我们去四季塔,路上再详说。”林谙拉着人就急匆匆出门,坐上了甄度开来的豪车。
……
“什么?你说有脏东西盯上了我家回春鼎?”听陆惊风把前因后果详细地叙述了一遍,甄度惊讶地提高了嗓音,一脚刹车踩下去,差点在十字路口当众熄火。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回春鼎能炼化恶魂提取魂魄深处最污浊之气,用浊气注入还未腐烂的尸身,便能使死人焕发生机,除去没有神志这一点,行动自如,体温正常,心跳与脉搏兼具,看上去与活人一般无二,也就是传说中的活死人。”
林谙沉着冷静的声音如缓缓流淌的冷泉,能驱逐焦躁,安定人心。
甄度稳下心神,点头:“是撒,先有回春鼎,才有活死人。这是我甄家最大的秘密,你们可别到处传扬,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听了去,出了什么岔子,我也得跟林少你一样被逐出家门。”
“甄老板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陆惊风保证道。
“怕就怕你们家宝贝已经被盯上了。”林谙森然一笑,“鱼霄到处寻找能炼化出恶魂浊气的法器,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四季塔周围虎视眈眈了。”
“四季塔?”陆惊风嘟囔,他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懵的,心想,汉南有这么个塔吗?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问,林谙主动解答:“那是甄家早年自己建造的塔,不高,大概也就小两层的高度,里面摆放着甄氏族人的骨灰,说起来,应该算是他们家祖祠。”
“那可不是一般的祖祠!”甄度突然激动,咬牙切齿地道,“没出息的甄家人死了是没资格进去的。呵,一群冥顽不化的老封建,搞得好像谁稀罕非得把骨灰送进去似的,就那个破几把烂的塔,哪天风一吹就倒了,整个就是一违章建筑,迟早我得去政府匿名举报了它!”
这话阴阳怪气,怨气冲天,陆惊风直觉里面有故事,用眼神询问林谙。
林谙一手捂住嘴,凑近了悄声道:“甄度他爸的遗愿就是死后能入四季塔,但被甄家长辈们投票否决了,说他不够格,这就结下了梁子。”
里面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恩怨。
陆惊风嘟起嘴巴,做了个哦的口型。
林谙凑得极近,几乎鼻尖挨着鼻尖,陆惊风一嘟嘴,就与他擦唇而过,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两人俱是一僵。
陆惊风一张脸上所有风光全拢在眉眼,眼睛是低调的内双,里面却流转着熠熠华彩,懒散地盯着人看时能把人的魂儿都吸进去,相比之下,嘴巴就显得平平无奇,充其量落得个精巧玲珑。
那嘴巴是真的小,放在女人身上称得上樱桃小口,上嘴唇的中央微微翘起,能窥见里面亮白的门牙。
像只软萌无害的小兔子。
林谙左右瞧着,越瞧越心痒,恨不得把人薅进怀里狠狠搓揉一顿,好让对方知道自己有多招人喜欢。
陆惊风不是根木头,自然能感觉到某人眼底逐渐燃起的瘆亮的绿光,恶狼一般,他不动声色地后仰,拉开距离,默默劝退身上被激起的鸡皮疙瘩,矜持地推开那副不自觉贴上来的胸膛,再施以警告的眼神。
与此同时,前面开车的甄度很不满有人在他后座上大庭广众地卿卿我我,泄愤般连按几下喇叭,怒斥:“都给我把侧漏的骚气收收,收收,别污染了我车内的空气!”
林谙退回去,木着脸掏出手机:“秦元宝那小子最近在干什么呢?他家老男人前天在舞池里跟人贴身热舞,也不知道他……”
甄度悚然一惊,扭头看林谙,如同见了鬼:“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林谙翻开朋友圈的一段小视频,阴恻恻道:“实在是不巧,跟你热舞的那姑娘偏偏就跟我认识,前脚跟你亲热完,后脚就在朋友圈炫耀自己搞定了钻石王老五。甄哥,你说说看你,好不容易偷个腥,还撞在熟人手上。唉,可怜元宝那孩子天真烂漫,涉世未深,遇人不淑!”
“视频里那人不是我,是我的孪生哥哥。”甄度睁着眼睛编瞎话,怂成小绵羊,咩咩道,“林少你要借多少?不不不,我先直接往你卡里打十万,不用还!真不用还!车也给你用,想用多久用多久,咱俩兄弟谁跟谁,谈钱伤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