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林谙收到苏媛寄来的两大箱快递包裹,拆开一看,是俩最大尺寸的豪华行李箱,里面整整齐齐摞着各式衣物和日常用品,粗略扫过去,电动牙刷剃须刀,游戏手柄暖宝宝, 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陆惊风用拇指跟食指拈起一片暖宝宝,上面印着迪迦奥特曼的卡通图案, 面露不解:“妈宝涯涯,大夏天的,你妈为什么还给你捎上这个?你是想在我这儿一口气捱到冬天吗?”
早餐喝粥,林谙端着海碗路过, 不声不响地把手从他后衣领子伸进去,后者被一股猝不及防的寒意刺激得汗毛林立, 直缩脖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嘶——凉凉凉凉凉!”
那砭骨入髓的凉意,不啻于冰天雪地里遭人使坏,衣服里冷不丁灌进两颗冰棱包裹的大雪球!
林谙幸灾乐祸地拿开手, 陆惊风嗖地跳开,后背贴墙谨防再次偷袭,捂着余寒未消的脖子,眉头拧成川字, 冻得话都说不利索:“怎怎怎怎么回事?这么冷……”
“因为式兽的原因,体内常年积聚着至阴至寒的煞气,体温自然比常人要低。”林谙从他手里夺过暖宝宝,撕开,撩起衬衫,隔着背心贴在心口的位置,拍一拍压实了,暖洋洋地吁了一口气,“尤其是早晨刚起床的时候,寒气最盛,能把肺腑经脉都冻住。现在是我还年轻,扛得住,等我上了年纪,说不定哪天起床这么一冻,血流供应不上,直接就心脏骤停也是有可能的。”
“!!!”
气氛沉重地凝滞了一瞬。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陆惊风跳起来就在林谙光洁的脑门上咣咣咣拍了三下,霉运祛除仪式做完后,霸气十足地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林小屁孩”的肩膀,眯起眼睛警告,“以后再瞎说,我……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龇牙咧嘴凶完,弯腰捡起几只暖宝宝扔进自己背包以备不时之需,哼了一声,踩着陆氏猫步,颠颠儿地扬长而去。
林谙捂着发红的额头,愣了三秒,噗嗤一声捂着心口,乐了。
不跟你说话是什么鬼?
恋爱中的陆组长连威胁人都不舍得撂狠话?
这也太温柔了吧,温柔得犯规,令人欲罢不能。
……
汉南监狱坐落在郊外,公交的终点站,堵的时候过去起码要花上两个小时。
监狱是寻常监狱,只西南角上有一个隔离区,简称T2区,是上头专门辟出来用以容纳特殊案件案犯的。
T2区的狱警都是从缉灵局下调的缉灵师,很多都是上了年纪或者身体抱恙,不得不从一线退下来的老人,平均年龄四十五,虽然实力跟体力斗不能跟现役的年轻人相提并论,但胜在经验丰富,作风严谨,至今没出过什么性质严重的越狱事件。
审讯室内很简洁,一门一窗,一桌四椅。
不锈钢桌的对面,陈启星换上了统一的蓝白囚服,人瘦成竹竿儿,穿什么衣服都像是罩着一层空荡荡的麻袋。他眼眶深陷,肤色惨白,头发剃成了贴着头皮的青茬短寸,跟在春川街小学遇到时相比,羸弱但不憔悴,沉静但不阴郁,蹲监狱反倒精神了不少。
陆惊风上下打量了一阵,从兜里掏出一盒烟,丢给他一根,剩下的全给了旁边守着的老狱警,后者识趣,交代了两句就溜达出去跟同僚唠起家常。
陆惊风温良恭让地起身送走前辈,坐下:“你找我?”
陈启星的双手被手铐铐着,搁在桌面上,他垂下眼皮看了一眼那根滚至手边的烟,似是犹豫了一下,拿过来衔在嘴里,说:“谢谢。”
“谢什么?谢我施给你一根烟,还是谢我带你从阵里逃出来?”陆惊风递上打火机。
啪嗒一声轻响,火苗蹿起,陈启星不甚熟练地猛嘬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脸颊泛起病态的红:“咳咳,都谢,都谢行了吧?”
他盯着指间袅袅飘烟的烟头,撇撇嘴,看来烟草的味道并没他想象中那么提神爽口。
陆惊风语气冷硬:“虽然后来鱼霄反水,你惨遭背叛被踢出局,接二连三发生的几起案件,以及里面牵涉的无辜人命也都是鱼霄一人所为,但你一开始确实也是共犯,提供了犯案动机以及详尽的作案计划,罪同杀人未遂,不出意外的话,将面临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陈启星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连个点头都欠奉。
陆惊风对他的无动于衷也不意外,把烟灰缸推至他手边,同时欺身靠近,“十年的牢狱之灾会成为一辈子难以更改的烙印,到时候就算刑满释放,很多东西也会彻底改变,你对自我的认知,世人对你的偏见,你还小,既然活下来了以后的路还很长,相信你也不想余生都夹着尾巴做人。”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接着话锋一转:“如果你现在能够提供关于凶手的有效信息,协助警方找到鱼霄的藏身之处,早日侦破案件,我会考虑递交陈情报告,看在你回头是岸戴罪立功的份儿上,尽我所能替你向上头争取宽大处理,减刑甚至暂时拘留也不是不可能。”
陈启星笨拙地抖了抖烟灰,向后靠近椅背,好整以暇地听他游说,脚上的镣铐哗啦啦一阵乱响。
“你指名道姓只让我一个人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陆惊风面上笑得温和无害,目光却犀利得如同出鞘白刃,一寸寸剐在陈启星的面皮上。
“是。”陈启星也不兜圈子,大方承认,“我可以如你所愿,把什么都告诉你,也可以帮你阻止鱼霄,甚至消灭他,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没资格谈条件。”陆惊风直起腰杆后退,双手搭在座椅阴冷的扶手上,周身的气质立刻从和颜悦色切换成不近人情,冷漠地俯视对面的人,“现在是我在给你机会,而不是我求着你办事,你先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再说话,不要信口开河。”
审讯室的座椅硬邦邦的,为了防止犯人暴起抡椅子伤人,金属底座焊死在地面上不得移动分毫,陆惊风摆出唬人的架势,懒洋洋地坐着,觉得尾椎骨有点硌得慌,很想快点结束对峙的局面。
“条件具体是什么我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我信口开河?”陈启星耸耸肩,勾起嘴角,“我只不过……是想亲眼看着鱼霄灰飞烟灭而已。”
陆惊风却像是早有预料,啪的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疾言厉色:“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让我带你出去一起找鱼霄,找到之后敌我不可避免会激烈地干上一仗,届时就被你逮到空子趁乱逃逸!”
被猜中计划,陈启星敛了笑容,扬起下巴与他对视,雾黑色的眸子吸收进所有光线,再泛出来一丝洞察一切的微光。
“没有我,你们找不到他。”陈启星道,“外面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你也不会同意来见我。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压根不屑与我为伍。”
“你偷袭了我。”陆惊风挥了挥手,淡声道。
陈启星摇头:“那是当时唯一的选择。”
陆惊风失笑:“你大可以在我还清醒着的时候跟我商量,我未必就不肯顾全大局身先士卒,何必做这种小人勾当。”
“可我并不了解你陆组长。”陈启星辩解,“世人十有八九都自私自利,明哲保身是祖训,自我牺牲是傻逼。别说是当时,就是现在,情景要是重现,我依然没办法保证你在清醒的状态下会甘愿冒险,也依然会选择瞒着你直接推你入阵。我俩本质不同,你可以看不惯我,但我没错。”
陆惊风以一种奇异的眼光定定得看他,半晌才叹道:“你一点也不像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
倒像是一只入世已深早就勘破人心的老狐狸。
他不想把这归纳为早慧或者少年老成,因为对方的冷峻谨慎已经超越了那些范畴,他更愿意把这称为天才对蝼蚁的蔑视。
“那我就把这句话当成是夸我了。”陈启星冲他笑了笑,那张脸明明还青葱未褪,轻狂正盛。
两人枯坐近一刻钟。
陆惊风用食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做出妥协:“起码……你这会儿得先透露点什么吧?好让我相信你确实有找到鱼霄的能耐。根据你抛出的诱饵,我会好好衡量一下,到底这诱饵值不值得我冒着喉咙被刺穿的风险自愿上钩。”
“当然。”陈启星知道最坚硬的壁垒被他打破,松了一口气,理了理原本就很整齐的衣襟,“你曾经对鱼霄用过追踪阵,险些成功,但最终还是被反噬了,对不对?”
陆惊风挑起眉端,缓缓点了点头。
“当时你看到的那个地方就是鱼霄选中的最终祭祀场所。”
“祭祀?”
“以七七四十九条魂魄献祭,砍下血竹,祈祷邪神降临,重塑肉身,这个过程需要七七四十九个小时,必须要寻一处不受外界打扰且绝对安全的地方。”
“什么地方?”陆惊风的心脏缓缓吊起,逼近嗓子眼。
陈启星却故意对他的迫切视而不见,答非所问:“降神仪式开始之前,鱼霄得先成功炼化所有魂魄,炼出浊气,注入血竹,竹为骨,浊气为养料,生出肉体凡胎。现在他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而你们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跟我虚与委蛇,讨价还价?”
“你是说,鱼霄这会儿正想办法炼化收集起来的魂魄?”
“对,他缺少一样法器。”陈启星若有所思地啃起手指头,这似乎是他思考时的一种特定动作,陆惊风看到他一双手的十根手指上,指甲都被齐根啃得溜圆精光。
这人一会儿像是老狐狸附体,一会儿行为举止又如同三岁孩童,令人捉摸不透。
“这个禁术被我发现之初,就有这么一个漏洞。”他细致地拿指甲磨着牙,发出吱吱的怪异响声,“四十九条魂魄,有什么办法能让它们彼此融合,炼化出生命最初的那股浊气?记载禁术的那本古籍上,说是有一种专门的法器能做到,却没有提及具体的名字,我其实很怀疑,世上真的存在这种炼魂的法器吗?如果有的话,又会在哪里藏着呢?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
……
陆惊风从审讯室出来,林谙正双手环胸倚在走廊的窗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一直到他缓步走近,站定在跟前,对方才抬起头,面色凝重:“他说的那个东西,我知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