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 波诡云谲暂歇,气氛陷入僵持。
“你拿这只虫子威胁我也没用。”陈启星被虎视眈眈的大清围在正中,凌厉迫人的煞气铸成精铁般的牢笼,任凭禁锢其中的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移动分毫。
“魇阵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杀阵,根据各人心魔不同,其厉害程度也不同, 破不破得了完全看心性如何。心性软弱之人,惧意入骨,不自觉地就把假想敌塑造得过于强大, 强到自己无法逾越的地步,自然就只有任其宰割。反之,要是自我意识足够坚韧,魇兽捕捉不到任何恐惧作为能量, 魇阵杀机逐渐消弭,不攻自破。你家陆组长看上去挺威风的, 我才选他入阵以求胜率最大,不至于内心脆弱成这样罢?”
这话透出点讥诮,说完还促狭地笑了笑,少年人的狂妄自大展露无遗, 林谙面寒如霜,听而不闻,只当苍蝇放屁。
照陈启星的说法,为了大家最终能出去, 他是不得已才出手暗算,引导魇兽选中陆惊风。在场三人中,林谙有大清这样凶猛的式兽傍身,出于兽类畏强凌弱的本能,林谙首先就被剔除;而陈启星很有自知之明,他的心魔在鱼霄身上,早就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入阵只有死路一条,他死不要紧,却会拖着大家一道下黄泉。
如此一分析,陆惊风确实是最适合且唯一的人选,奋力一搏,或有转机。
整整三个小时过去,东方渐显鱼肚白,林谙恢复了沉默寡言的秉性,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搂抱着陆惊风,从头至尾只说了三句话,分别是——
“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闭嘴。”
以及一句稍微长点的狠话——
“哦,他要是醒不过来,你也跟着一起长眠吧!”
陈启星:“……”
他要是醒不过来,我们都会跟着一起长眠啊哥!
这时,始终双目紧闭、沉睡如死尸的陆惊风忽然震了一下,二人的目光有如飞速离弦的箭矢,嗖地化为实质,纷纷往他身上扎去。
“惊风?”林谙贴近耳边轻唤,话音颤抖,他握着陆惊风脱力的手,仿佛捧着什么世间至宝,生怕其磕碰弄碎。
一声惊风,凝聚了多少患得患失和温柔缱绻,只有他一人知。
陆惊风没听到,不知在阵中遭遇到什么极伤心难过的事,他阖着眼皮,睫毛簌簌,眼眶中的泪水盛不住,漏了出来,静静流淌,淌进鬓发,蜿蜒到脖颈,落至林谙的掌心,灼烫了一颗骤然紧缩的心。
与此同时,林谙一直压在陆惊风手腕上的三根手指立刻感知到,那沉闷缓滞的脉搏倏地变快了!欢腾之像,有如泥沙淤积的小溪历经艰险,终于得以汇入沧浪滔天的澹澹汪洋!
“他做到了。”冷眼旁观的陈启星下了断语。
陆惊风最终还是重拾起手枪,杀伐果断,于重重泪雾中锁定目标,扣下了扳机。
子弹顶着干涸的猪血冲破气流,尖啸着射向墨绿色的眼睛,正中眉心前,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不甘和震惊。
……
虽然凶手最终逃逸,但起码天谴阵破了,离奇失踪案戛然而止,愈演愈烈的杀戮秀也偃旗息鼓。
费天诚原本也被困在三垣四象落魂阵里,与其组员不断尝试各种自救的办法,几乎把鞋底磨穿了也没找到出口在哪里,最终还是托陆惊风的福,跟着一起得救。
兴许是顾及到这点举手之劳,在邢泰岩面前,他居然大方地分给陆惊风一点功劳,顺带说了两句好话,天字一号缉灵组得以从解散边缘被拉回来,暂时安全。
鱼霄与陈启星的情由始末遮掩不住,一一曝光,陈启星被收押,整个缉灵局一级戒严,全体缉灵师收到甲等缉查令,掘地三尺,把汉南地界翻个底儿朝天也要将鱼霄给找出来,彻底消灭,绝不姑息。
闹到这种人人皆知的程度,茅楹那边肯定是瞒不住了,陆惊风胆战心惊,夙夜忧叹,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迎接姑奶奶的狂风扫落叶,辣手摧娇花。
但,茅楹越过陆惊风,直接跟邢泰岩申请休假,邢泰岩大手一挥,批了一周的年假。
目前一切风平浪静。
或者说,正处于暴风雨前伪装出的宁静。
酝酿一下再爆发,等待的过程比被直接指着鼻子怒骂更令人惴惴不安。
“肥啾啊。”陆惊风坐在客厅沙发上,摸着乌鸦顺滑亮泽的鸟头,第一百零一次叹气,“你说你家楹楹这座活火山到底什么喷发,倒是给个准话啊。”
“它快被你撸秃了。”林谙裸着上身,从洗手间出来,边毛毛躁躁擦头发,边抱怨水温怎么都调不到适合的点,往左偏一点太冷,往右偏一点太热,逼死完美主义者。
抱怨完水温抱怨空间小,继而引申到沙发太硬不舒服,电视距离太远看不清,灯光太暗,地板的脚感不光滑,茶几碍事,极尽鸡蛋里挑骨头之能事。
“我说要请你住酒店你怎么不去?”陆惊风抱着肥啾继续唉声叹气,“非得在这里遭罪,到底是跟我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较劲?”
“住酒店多贵啊,阿风你怎么这么不懂节俭?”
从这辈子都不知道节俭二字怎么写的林少嘴里听到这句话,陆惊风不知该拿出什么表情来掩饰仇富心理,只好默默翻白眼,凉飕飕地道:“那你就继续睡沙发吧。”
踮着脚想往卧室溜趁其不备混上床的林谙:“……”
陆惊风好整以暇地飘来警告的目光:“或者你睡床,我睡沙发。来者是客,你随意。”
林谙于是缩回脚,没事人一般抻抻胳膊,泡了杯茶,回来安静地窝进沙发,跟陆惊风一人一头,隔得远远的。跟只主人不给吃肉的大型犬似的,委屈巴巴耷拉着头,慢条斯理地啜茶。
陆惊风随手翻书:“我明天去见陈启星,你要跟着一起吗?”
“我不太想看见他。”林谙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茶杯,“但是你要去,我不想去也得跟着。”
他大腿翘二腿的这幅作态,骨子里浸淫着的纨绔气质就显露出来,想起这人这会儿连双鞋都买不起,陆惊风心头一软:“你这两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连上厕所都不放过,是不是担心鱼霄偷袭?”
林谙回以一个你明知故问的眼神。
“那你跟着吧。”陆惊风弯起嘴角,“在我家白吃白喝白住,只能当保镖还债了。”
林谙见缝插针:“我以身相许不行吗?”
“不行。”陆惊风眨眨眼,“年轻人,不要总想着以色侍人捞好处,脚踏实地才能拨云见日,苦尽甘来。”
林谙:“……”
靠!又是陆氏心灵鸡汤!
现在换个人喜欢还来得及吗?
显然晚了!
求而不得,林谙恨得牙痒痒,端起茶杯,愤然牛饮,连着喝了两天的便宜绿茶,时至今日,他喝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涩涩的苦苦的,喝进胃里还烧得慌。
于是他学陆惊风养生,往任何能喝的液体里丢枸杞,跑去厨房又跑回来,玻璃杯里青绿水波荡漾起星点亮红,风味别具一格,配色也很是辣眼睛。
陆惊风默默打量着他,失笑。
请神容易送神难,自打从春川街小学有惊无险地回来,这人就赖在了家里,赶也赶不走,白天一起上班下班,一到夜里就胡搅蛮缠,鬼鬼祟祟,非要尾随进卧室,美其名曰,促膝长谈,同榻而眠,增进感情。
背后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陆惊风用眼尾余光扫过去,口头暗示还不够,这人还总有意无意地勾引他,就像这会儿,湿漉漉如出水芙蓉,含情脉脉,目中带钩,自恃身材好,宽肩窄腰,黄金比例,成天不肯好好穿衣服,浓郁的雄性荷尔蒙毫无遮挡地挥发出来,性感得令人发指。
这没羞没臊的小妖精。
陆惊风云淡风轻地叹口气,别开目光,纵使他道心坚如磐石,再这么下去总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很快,小妖精坐不住了,把毛巾往陆惊风怀里一扔,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迅雷不及掩耳地躺倒,头搁在陆惊风大腿上,人五人六地命令道:“擦头发。”
陆惊风把肥啾放在一旁书架上立着,顺从照做,不光替他仔仔细细把滴着水的头发擦干,还让他转身趴过来,把他背上的水渍也拭净,捞过茶几上摆着的碘酒,替他消毒还未结痂的伤口。
林谙像个人形木偶,乖乖任其摆布。
“都说了伤口没好先别碰生水,两天不洗澡身上能长虱子?”陆惊风嗔怪。
林谙侧头埋在他怀里,贪婪地汲取着家居服上洗衣液的柠檬香气,闷闷地道:“我怕你是嫌我身上脏,所以死活不让我睡床。”
“哪有。”陆惊风被他的小心思逗笑了,“我只是怕……”
“怕什么?”
话说一半,陆惊风又不说了。
暧昧的沉默像是生出了小猫的爪子,搔得人心头好痒。
薄薄的衣料下,就是陆惊风的小腹,就算没直接接触到,也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气烘烤着脸颊,林谙蹭了蹭,有点蠢蠢欲动,很想把人推到亲热一下。
这么想的,他就真这么做了,翻过身,长臂捞过陆惊风的脖子,按着后脑勺把那副故作矜持的嘴唇往自己压下来。
陆惊风还一手端着碘酒,一手拈着棉签,被偷袭也没手推拒,只好任其施为。视线被阴影遮蔽,唇上多了温凉柔软,对方借温存撒气,略带忿忿然地啃噬了一口,在低呼中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如同饿了不知多少餐的狂徒,一道精致的菜肴摆在面前,旁的不提,先风卷残云解了燃眉之急,狼吞虎咽争得五分饱之后,才耐下心思缓下动作,细嚼慢咽,辗转厮磨,色香味一处处皆照料到,深入品尝起食色性也的精髓。
陆惊风被吻得面红耳热,气息紊乱,小鹿乱撞,被蒸腾的热气熏撩得迷迷糊糊之际,他眯起眼睛,开始尝试着回应,舌头不再只囿于自己的口腔中,而是试图绞缠着林谙的,将施行暴政的侵略者推回去,兴致勃勃地组织起如火如荼的反扑运动。
林谙很快就意识到对方熊熊燃烧起的征服欲,喉咙里似是轻轻笑了一声,随即缴械投降,没有任何像样的抵抗,直接打开城门放敌军进城,甚至欢呼雀跃地诱其深入。
陆惊风如愿以偿,洋洋得意于占得主导权,摸索着放下碘酒和棉签,搂住人的肩膀使劲一提,林谙变躺为坐。
林少不知矫情矜持为何物,但知以退为进后发制人,直接软绵绵变攻为守,甚至守也不守,施施然低头缠绵,嘴里还发出唔的一声轻吟。
陆惊风有点惊讶,心想,难不成一直以来都是我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