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陈醉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和一群哀痛的宫人。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他只感觉到一阵萧杀的气氛,众人全都面目严肃,眼神戒备地看着他。

这变脸会不会太快,皇帝老公刚死,周围人的脸色就全变了?

百花殿他还不太熟,可也觉得周朗不像是在把自己往皇帝的寝殿领,他回头看了一眼,见警卫已经将秋华等人拦在了身后。

“殿下一个人进去就够了。”周朗说。

陈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会不会他一进门,立即就有人逮住他,一刀杀了他,或者一根绳子就套上他的头。

他紧紧抿着嘴唇,看了周朗一眼。

却听周朗放缓了声音:“殿下,进去吧。”

周朗说着便替他打开了房门。

陈醉摘了斗篷,递给了身后的秋华,秋华说:“我在这里等殿下出来。”

陈醉勉强笑了一下,抬脚便进到房间里去了,人刚进去,房门就从身后关上了。

陈醉呆呆地看着房间里的人。

郁戎,于怀庸,萧文园等人都在,还有他不久前见到那几位上将,并三个穿着百服的老头,看他们系的腰带,全都是橙黄色,这是皇室宗亲的规制。

还有一个人在窗口站着,见他进来便回过头来,那人长身玉立,斯文清冷,即便是和郁戎等高官站在一起,也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贵气,陈醉看到他眼角的那颗泪痣,立即就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是赵润,紫薇宫亲王赵润!

如果是换个场合,他肯定要跑上去要签名!

只可惜此时此刻,他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群达官贵人在这里等他,是为了什么。

“殿下,我们又见面了。”于怀庸笑眯眯地说。

此时此刻,笑起来不怀好意的于怀庸,竟是最叫他安心的一个,起码他知道他不想杀他,只想睡他。

可是这房间里的其他人,心思就难猜的多了。

“殿下坐,”郁戎开口:“您不用担心,深夜请殿下过来,是要问清楚一些事。”

窗口站着的赵润也坐了下来,面色沉静,朝他点了点头。

陈醉便坐了下来,桌子上一个碧色的花瓶,插了几朵白梅,灯光给那梅花也洒上了一层金光,他尽量放缓了呼吸,主动开口问说:

“是陛下有什么事么?”

“陛下很好。”郁戎说。

陈醉反倒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点,却被萧文园抓住了,出声问:“殿下好像很吃惊?”

大概是和萧文园较量过,陈醉和他说话,底气一下子就足了很多,他能听出萧文园这话里的不怀好意,便冷冷地说:“你们这阵仗,我以为他死了。”

此话一出,赵润等人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惊愕的表情。陈醉说出这句话以后,心里反倒镇定了很多。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谨小慎微。他愿意在公众面前做一个优雅自持的皇后,那是他既然在皇后的位置上,愿意为这个国家出一份力。可是眼下全都是高层政客,谁还不知道谁,这些达官贵人,有几个是真心能看得上他。

只有平民百姓提起皇室才会觉得遥不可及,尊贵无比,贵族到了一定阶层,其实心里对皇室并没有那么仰视尊崇,对于他们来说,皇室不过是比他们幸运一点而已,血统上并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他们尊重皇室,并表现出臣服,其实是为了自身利益,维护阶级的稳定和权威,自己的贵族身份才能得到更好的保障。所以越是高阶的官员,对他越是恭敬,反而是于怀庸这样的草莽,对他没有那么客气。

郁戎说:“陛下眼下已经没什么事了,但是今天我们请国外的医生诊断了一下,发现陛下这些年一直反复缠绵病榻,是因为被人下了毒。”

陈醉愣了一下,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人的意思。

他们是在怀疑下毒的人是他?!

“我没有任何要下毒的理由。”陈醉立即说。

“殿下确实没有任何理由。”郁戎说:“我们请殿下过来,只是因为最近这半年多来,主要都是殿下在负责陛下的饮食,今天既然查出来陛下平时吃的东西有点问题,免不了要找殿下问问清楚。”

“两宫一向和睦,最近陛下卧床不起,也是皇后殿下侍候最多。”旁边的萧文园忽然开口,说:“殿下的确没有毒害陛下的动机,可能是有人借了殿下的手,在陛下的饮食中动了手脚。”

“为什么是借了我的手,不是你的手?”陈醉问。

萧文园愣了一下,就听陈醉说:“皇廷的饮食,一向也是由内宮厅负责的,陛下中毒,总政大人难辞其咎,就算没有参与,也有失职之罪。”

“殿下是在怀疑我么?”萧文园脸色都红了。

“依我看,”于怀庸突然开口:“要想找出幕后真凶也简单,只看如果陛下出了事,谁最得益不就行了?无利不起早,自然出力不讨好的事也没人干。”

“于大元帅说的是,”其中一个皇室宗亲说:“如果单纯是私人寻仇,伪装成某个厨子或者宫人,那他大可直接下毒,而不是小心翼翼,长年累月地置换某种食材。食物相克,虽然也能叫人中毒,但到底不是毒药,陛下缠绵病榻,吃的又少,不但耗费时间,也未必一定有成效,而且此人心思既然这么缜密,想必就是不想暴露了自己,又想毒害陛下,又想全身而退,这个人是谁,确实值得深思。”

陈醉闻言立即开口说:“我的处境不用我再详说,大家心里都清楚,陛下一旦驾崩,损失最大的就是我,其次便是我们陈氏一家。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皇帝陛下长命百岁的了。”

“那倒也未必,”于怀庸说:“我听说陛下并不喜欢男人,虽然他为什么娶了皇后殿下,我也不敢妄自揣测陛下的心思,不过殿下年方二十,就算陛下能够万岁安康,皇后殿下,等得及么?”

陈醉皱了眉头,脸色微红。

他实在搞不清这个于怀庸到底是要帮他,还是要趁机踩他一脚。

“就事论事,不要跑题。”郁戎说。

于怀庸就看着陈醉笑。

陈醉说:“这世上的人经常会犯一种错,没想到聪明如于大元帅,也会犯这种错。”

于怀庸问:“殿下指正,我犯了什么错?”

“就是总以为别人都和自己一样,以自己的品性和喜好来揣度别人,”陈醉说:“于大元帅离不开的,未必别人都放在眼里。陛下喜不喜欢我,难道我大婚前没有想清楚过么,既然嫁入皇室,那我能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自然想的一清二楚。毒死了皇帝,我能落到什么好处,大冷的天,被逼着跳河?”

于怀庸笑着看了看周围:“看来我的谢罪宴,没什么用啊。”

郁戎等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于怀庸在这些贵族里头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陛下出事,明面上看,最得益的当然是我。”

在旁边坐着一直没开口的赵润,忽然开了口。

天爷,这是什么天籁之音,声控党的福利!

陈醉抬眼看过去,见赵润正襟危坐,温润如玉的声音不急不缓,说:“我愿意全面配合调查。”

“陛下如果驾崩,最有可能继位的自然是亲王殿下,”旁边一位皇室宗亲说:“可是咱们这些个人,都不用装傻子。亲王殿下久不问政事,就算有心要继承皇位,也要等时局再稳定一点,此刻毒杀陛下,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容易叫人抓住把柄,给一些小人可趁之机。况且陛下虽然还没有立下诏书,可是想立亲王殿下的心思,我们大家伙都看在眼里。既然皇位早晚是自己的,亲王殿下更没有必要出此下策!”

“那您的意思,反倒是我最有嫌疑了?”于怀庸皮笑肉不笑地问。

“你也不用急着往自己脑袋上扣,我也没说一定是你。”

“那二皇子也要算上吧?”于怀庸说。

“二哥远在菊芋岛,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赵润忽然拔高了声音,转头看向于怀庸,不怒自威。

“刚才老王爷说的对,咱们这些个人,都不用装傻子。二皇子人是不在京城,可他的手伸得有多远,这梅花州有多少他的耳目,大家伙心里都清楚。既然要查,我提议把这位二皇子也请到皇廷里来,不准他带一兵一卒,只身来配合调查,我于某人愿意一同配合。”

于怀庸说着便站了起来,懒洋洋地说:“陛下中毒,这是大事,首相如今把大家召集到一处,公开谈论这件事,想必是没有头绪,找不到下毒的人到底是谁。说来说去,大家都有嫌疑,不过你多一点,他少一点而已。依我看,既然要查,那就大张旗鼓,每个人都查一遍,不扒下一层皮,怎么可能看得到人心呢,诸位以为呢?”

“于怀庸,我看你是想借机铲除异己吧?!”

“今天叫大家过来,不是来吵架的。”郁戎打断说:“查,当然是要查的,我郁戎也在这撂下一句话,不管是谁,多高的权势,多尊崇的地位,只要敢毒害陛下,我郁戎不将他正法,就在陛下灵前,奉上我自己的人头!”

于怀庸冷笑一声,说:“今天喝了酒,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困了。”

“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该离开这里吧?”萧文园说。

“怎么,看老子没带兵,想把老子软禁在这里?”

“你说话注意点,这里坐的都是什么人,你也一口一个老子的!”老王爷气的吹胡子瞪眼。

于怀庸又是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了一支,猛地吸了一口。

“宫里尽有的是地方,夜已经深了,又刮大风,不如大家今夜就都住在小玫瑰宫,万一有什么事,大家聚在一起,也好商量。”

“皇后殿下也去住么?”于怀庸叼着烟说:“皇后殿下如果也去,那我就去。”

郁戎就看向了陈醉,陈醉说:“怎么调查,我都配合。”

郁戎点头,立即吩咐人去准备房间。

陈醉心里头绷紧的那根弦如今总算是松缓了一些,众人一起从百花殿出来,却见外头狂风大作,大风卷着落花,直扑向人怀里。陈醉裹着斗篷,只听见郁戎对门口的郁铖说:“今夜你去小玫瑰宫为皇后殿下守夜。”

陈醉攥紧斗篷的手松了一些,冒着寒风朝小玫瑰宫走去。

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