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陆晏时和其他五个被沈府全额资助的书生一样,都住在沈府最西边的竹苑里。

竹苑并不算大,因园内种着一大片竹林而得名,是之前沈夫人还在的时候,用来静心赏景的小院子,沈夫人去世之后便空置了,后来陆晏时为了安置这些个书生,才又将其重新翻修了一遍。

院内共有六个厢房,每一间的大小格局都一模一样,正好分给他们六个人住。

虽然这些厢房不如给少爷小姐们住的那般豪华,房间也不算大,只勘勘够放下桌椅床铺与衣柜而已,但也收拾的窗明几净,住这些连学费都要交不起的穷书生实在是绰绰有余了。

更何况沈向远还指望着这些书生将来能够考取功名,捞个一官半职之后来庇护他这一双儿女,自然不敢怠慢了他们,甚至还在院里配了三名小厮,专门负责这些书生的生活起居,一日给备三餐,每日能吃一顿肉,已经是算得上是极好的待遇了。

虽然陆晏时与其他的书生住在同一个院里,但却不在同一个书院读书,倒也不是沈向远多看重他要区别对待,纯粹是因为沈大小姐闹着要和他去读同一个书院,沈向远没办法,才把陆晏时送去了少爷小姐扎堆的书院里去的。

陆晏时今日才回到自己厢房,还未来得及打开要看的书,便听见有人来敲他的门,陆晏时一开门,就瞧见外头站着个小厮,手里恭恭敬敬的呈着几件衣裳,对他道:“公子,您的东西。”

那衣裳自然都是今日沈望舒买给他的。

到了如今这地步,陆晏时自然不能再拒收,只能说了句“多谢,辛苦你跑一趟”之后,老老实实从那小厮手上把衣服接了过来,就听那小厮又说了声:“小姐叫我交代您一句,衣裳买了就得穿,要是您不穿的话,她……她有的是法子叫您穿。”

他说这话的时候,陆晏时几乎能想象得到沈望舒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那蛮横的大小姐拿捏在手里的玩具,不论自己内心如何抗拒,也没办法从她的手心逃脱半分,真真是无奈又痛苦极了。

好在她答应了自己今后只当作与他不相识,否则凭借他这个穷苦孤儿的本事,又如何能摆脱得了沈望舒这个大小姐的折磨?

陆晏时将那几身衣裳小心翼翼地收进柜子里去——即便他再怎么不喜欢沈望舒,但他也没有幼稚到要拿这些东西撒气,更何况这些衣裳都是一顶一的好料子做的,陆晏时长到这样大的年纪都没摸过这样好的衣裳,自然不愿意平白糟践了。

原本他并不打算穿那几件衣裳,只是到了第二日要去学堂前,又想起沈望舒那句轻飘飘地威胁,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陆晏时终于还是有些不情愿地换上了沈望舒买给他的衣裳,浑身不自在地穿着这身与他不相称的行头去了书院。

他才走进学堂里,昨日找他麻烦的一个少爷便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变化,嚷道:“陆晏时,你换衣裳啦?!”

他这一喊,在场的人便纷纷向陆晏时看了过来。

偏偏陆晏时并不记得此人的名字。

他才来这书院读书几日,同窗的人还没认全,就开始被以沈望舒为首的少爷小姐们找麻烦,几乎被所有人孤立,自然再没了机会去和他们结识。

陆晏时并不愿意搭理这些胡乱生事的少爷,提着自己的书袋就想绕过他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可那少爷显然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上手就去拽陆晏时的袖子,将陆晏时拽得一个趔趄,险些摔了。

那少爷还不满足,抓着陆晏时衣裳的袖子,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大声问道:“你这衣裳哪里来的?”

陆晏时终于觉得有些烦了,皱着眉道:“与你何干?”

“你这穷鬼,哪里来的钱买这样好的衣裳?”他瞧见其他的同窗围上来看,便越说越来劲,越说越大声,“你上哪儿偷的衣裳,偷的钱?”

“陆晏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也配穿这样好的衣裳?你瞧瞧你这穷酸样,还以为换身皮囊就能遮住你身上那冲天的乞丐味儿了吗?”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便哄堂大笑起来,又有人起哄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小贼送到官府去?”

众人说笑着,就要上手来脱陆晏时的衣裳,仿佛他真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似的,陆晏时开口想要为自己争辩几句,可众人齐齐刁难,并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真相是什么,只是找个由头来刁难陆晏时罢了。

陆晏时长叹一口气,为自己的愚笨而懊悔不已。

原来他还是被沈望舒骗了。

她故意骗自己穿上一件和他的身份极为不相称的衣裳,故意叫他穿到书院里头来,就是为了找个新的法子来羞辱自己罢了,偏偏自己愚蠢至极,还真信了她要真心悔过的谎话。

陆晏时想不明白他们这样欺辱自己究竟有什么乐趣,也想不明白沈望舒那个刁蛮的大小姐究竟有什么好,能让这些人为了讨她的欢心而无所不用其极,他只觉得无聊又无趣,连与这些人辩驳的想法都没有了。

而罪魁祸首沈望舒还对书院里的事一无所知。

她昨日和沈妄姝聊到半夜,不顾尖叫鸡的极力反对,决定由她本人来继承家产,专心经商,避开男女主一行人和所有主线剧情,以此完美规避死亡风险。

到沈望舒早晨出门之前,她还叫侍女去和沈星遥提一句,说自己下完学以后有事要找他,叫他把晚上时间空下来等自己回来,却不想那侍女支支吾吾,小半日才说了句:“大少爷昨夜就没回府,说是睡在赌坊了。”

沈望舒当即脸色一黑。

偏偏沈妄姝还是个不会看眼色的,她生怕沈望舒对自己的大哥有什么意见,在马车上的时候,还在滔滔不绝地向沈望舒解释:“我大哥是个好人。”

“他只是交了不学好的朋友被带坏了而已!他不跟着去赌坊,那些混账少爷们就不乐意和他一起玩了,我大哥太无聊了,也没人陪他的。”

即便沈望舒一声不吭,沈妄姝依然能够源源不断地向她输出沈星遥是多么好的一个大哥、只是交友不慎被带坏了这样一个观念:“我大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哥,只是遇人不淑罢了!上一世我叫他戒赌,他最后分明也戒掉了!”

沈望舒听得头疼,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说的话好像一个太子妈啊。”

沈妄姝被她一句话说得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不要命了?!”

被她这一骂,沈望舒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正处在封建社会的背景下,乱说太子、妄议皇室被别人听到了,可算得上是杀头的大罪。

“对不住,”沈望舒讪笑了一声,赶紧道歉,“在我们那儿自由自在、口无遮拦惯了,忘了你们这儿规矩多了,下次注意。”

她们二人说话之间,马车已经到了书院跟前,沈望舒正边走边跟沈妄姝这个尖叫鸡打趣,就听见教室里面传来的吵闹声,她一走进学堂里,正正好就瞧见了陆晏时被一群人围起来嘲笑的场景。

“坏了,忘了跟他们通知一声,叫他们别欺负陆晏时了,”沈望舒一拍脑袋,“没有微信群聊就是不方便。”

她赶紧上去打断众人:“干嘛呢干嘛呢,别欺负他了。”

沈望舒一出现,最开始找茬那少爷便跟邀功似的冲沈望舒道:“你瞧瞧,这小贼昨日被我们说了两句,今日就不知上哪儿偷了件这样好的衣裳来穿!”

沈望舒下意识看了一眼陆晏时——他今日确实穿了那件青色的绣竹长衫,衬得整个人如谪仙般俊美无双,往人群里一站就跟立在鸡群里的鹤一般出挑,叫沈望舒下意识笑了一声,反问:“怎么,他穿的太好看,你嫉妒了?”

她这话说得在场的人都一愣,沈望舒轻咳了一句,解释道:“衣服昨天我给他买的,怎么了?”

那人张口便问:“你给他买衣裳做什么?”

为了不崩沈妄姝的大小姐人设,沈望舒说话的时候都要端出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抵死不认错:“本小姐有钱想买就买了,需要什么理由吗?”

她瞧见那人的手死死拽着陆晏时的袖子,好好的衣裳都给他拽地皱皱巴巴的,便笑他:“我瞧你拽他衣裳拽半日了,怎么,你喜欢啊?好说,我也给你买一件呗。”

说罢她抬起手来,冲那少爷勾了勾手指,轻笑道:“脸伸过来,我打你一个巴掌先。”

沈望舒原本就长得极美,即便不做盛装打扮,也依旧像怒放的牡丹一样娇艳不可方物,这手指轻勾的模样又带着几分轻佻与娇俏,轻易就能勾了别人的魂,若不是那少爷要脸面,只怕恨不得当场求她用力去扇自己的脸了。

只是她这话一说,众人也都明白再找陆晏时茬也是自讨没趣——沈望舒都给他赔礼道歉了,他们再折腾陆晏时还有什么意思?几人讪讪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纷纷做散了。

沈望舒见他们散了,便绕过陆晏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眼都没再多看他,也不再跟他说话——她谨记昨日答应过人家的话,只把陆晏时当个陌生人,自己不过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之士,也算是补偿一下沈妄姝做下的过错了。

只是她不看陆晏时,陆晏时却要去看她。

或许是觉得她站出来帮自己很奇怪,或许是觉得自己误会了人家觉得不好意思,总之陆晏时这一日总是有意无意地往沈望舒的方向看,看得沈望舒整个人如芒在背又坐如针毡,一直憋到下了学,她终于忍不住去问陆晏时:“你今日一直在看我?”

陆晏时并不否认。

他觉得自己擅自怀疑沈望舒的行为是非君子之举,因而今日一整日都十分内疚,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向沈望舒道歉,只是没想到她被自己看得不自在,先一步找了过来。

陆晏时分明想要道歉,可沈望舒一问他话,他却鬼使神差地开口反问她:“你为何要帮我?”

“还能为什么,”沈望舒笑了一声,十分认真地回答道,“你长得这样好看,我当然见不得美人被人欺负。”

沈望舒这话说得轻佻,那语气宛若她是个正在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听得陆晏时眉头一皱,脸都要红了,可沈望舒非但丝毫不觉得羞耻,还大咧咧地接了句:“这衣裳你穿着好看,特别适合你,多穿穿,别管那些人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会交代的。”

陆晏时被她两句话说得发臊,逃也似的离开了书院,留下沈望舒一个人站在原地被沈妄姝骂:“你怎么敢说这种话!!你怎么能调戏他!!你之前说的话都被狗吃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沈望舒自知理亏,揉着耳朵讪笑道,“都怪你爱豆长得太好看了,我嘴上没个把门的,下不为例,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