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的内容她已经记得不甚清楚,只晓得自己好似一直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里,仿佛被鬼魅一样的噩梦魇住,叫她难以从这般痛苦的梦境中苏醒。
她的耳边一直回荡着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像是有人坐在她房间外的走廊上,隔着一堵厚重的墙,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那些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她的耳朵里,叫她在这个噩梦里更加的痛苦与烦躁。沈望舒伸长了脖子努力地去听,却又听得不真切,仿佛每个字都被一层又一层的纱紧紧地包裹了起来,叫人无法窥探其中的一星半点。而她此时浑身又痛的好似被一辆重型皮卡碾过一样,骨头几乎都快要散架了,更不可能去仔细分辨那些声音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沈望舒甚至有一种自己如果现在不醒过来,就要这样永远睡去的错觉,这让她无端地产生一种即将死去的恐惧。
她甚至能够诡异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如果她再不努力恢复意识,她就就会这样痛苦地、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浑浑噩噩的梦里。
沈望舒慌极了,她费尽全力、几近挣扎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可一睁开眼,沈望舒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松上一口气,周围的景象却又叫她吓了一跳。
不知为何,在自己费尽千辛万苦醒来之后,沈望舒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出租屋,不是有些剥落的白灰墙,更不是低矮的天花板,而是在一个只有在电视剧和影视城里才看到过的华美宫殿之中,她面前正围着七八个穿着古装的美貌女子,为首的三个都穿着华贵的衣裳,梳着漂亮的发髻,戴着金灿灿的首饰,宛若是天上的仙女下到了凡间,正要给沈望舒这个土包子开开眼界似的。
如果她们看向沈望舒的眼神不那么嫌弃的话。
明明她们几个都是花一样的美人,可脸上的表情却充满了鄙夷与不屑,连眼神里都带着些轻慢,仿佛正在看天底下最肮脏的物什,哪里还有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模样?
但沈望舒也没空去管那么许多,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哪里,面前的人又都是谁,是不是谁在跟她开什么玩笑,请了整蛊节目来专门看自己笑话的?她下意识地开口想要问她们几句话,可话还没说出口,她却突然觉得心口和胃像被刀子割了一样疼,叫沈望舒于刹那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扑通”一声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几个仙女冷眼看着她,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扶她一把。
“我……”沈望舒下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瞬间觉得胃里有如翻江倒海一般,“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的血来。
黑红色的血在杏色的地毯上晕染开来,腥臭怪异的味道顿时铺满了整个房间,眼前的情况叫沈望舒的大脑也宕机了,懵懵地说出了这小半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沈望舒说:“卧槽?”
这时她眼前的一位穿着碧色华服女子终于悠悠地开了口:“贵妃娘娘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倒是第一次瞧见您这么跪在我跟前呢,叫妾身好生害怕呀。”
她这婊里婊气的话才刚说完,便马上话锋一转,掷地有声地责骂道:“沈妄姝!你胆敢谋害皇后、毒害皇嗣,如今这一壶毒酒,也算是了结了你这一身的罪孽了。”
她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你放心,知道你爹和你大哥疼你,为了叫你们这温馨的一家人团聚,我已经提前送他们下去了。”
沈望舒根本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见都没见过的怪人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皇后、皇嗣又和自己又半毛钱的关系?她又哪里来的爹和大哥?她只晓得现在宫殿外头分明艳阳高照,她却痛的冷汗直流,整个人从脚底冷到心窝,仿佛随时随地会昏死过去。
她想开口问话,可嘴一张开,却只有腥臭的血源源不断地从嗓子里涌出来,沈望舒的五脏六腑仿佛有一千把刀在割,痛得她眼泪直流,一双手在胸口和地板上乱抓,试图去抓住些什么救命的东西,她修长精致的指甲在冰冷的地板上抠断了,留下一道又一道可怖的血痕,却也不能叫她身体里的痛楚减少半分,她哭喊的声音像婴儿一般延绵不断,叫谁看了都要觉得可怜。
可她面前的女子非但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还要开口嘲讽她道:“你好歹也是贵妃,不过是一杯毒酒下肚,怎么像个疯子似的,连点仪态都没有了。”
沈望舒忍着剧痛,大骂了一句:“马的,有本事你也喝一口,你不疼的哭爹喊娘,老娘今天就跟你姓,认你做爹!”
许是沈望舒骂得太难听,也或许是她们没想到沈望舒还有力气张开嘴骂人,听见她这话皆是一愣,那穿碧色衣裳的娘娘冷笑了一声,说:“不愧是名冠天下的沈妄姝,死到临头了嘴上还不饶人。”
沈望舒特别想问一句你TM谁啊你老娘认识吗?可她实在痛的快要死了,整个人在地上躺着,连打滚的力气也没有,意识也逐渐地开始模糊了起来——大概是那毒酒终于起了作用,她是真的要死了。
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突然有个尖细的男声喊了句“皇上驾到!”方才屋内还嚣张跋扈的几个人便花容失色一样纷纷跪了下去,恭敬地喊着“参见陛下”。
接着便有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冷着脸,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内,又看了一眼满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沈望舒,只问了一句:“在闹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冬日里冻了三尺的寒冰,冻得叫人直想发抖。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娘娘立刻毕恭毕敬地开口道:“回陛下,臣妾和几个妹妹正要去散步,才路过长乐宫,却听得里头的宫女们乱作一团,情急之下进来查看,才知道姝妃娘娘自知罪无可恕,服毒要自尽!”
她说罢还要拍一拍自己的胸口,娇滴滴地冲皇帝说:“臣妾看这满地的血……真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皇帝并不接她的话,他平静地听完女子的哭诉,面上也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又抬起眼来,去扫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沈望舒,用几乎没人听见的声音轻叹了一口气,扔下了一句“去传太医”之后,便拂袖而去,再也没有看屋内的人一眼。
仿佛他既不怜惜所谓的姝妃,也不疼爱在地上跪着的几个美人,他看向濒死的沈望舒的时候,好似在看一只苦苦挣扎的蝼蚁,没有半点感情,也并没有将她当做一个后妃、甚至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沈望舒并不在乎这些。
她不在乎一个陌生男人的怜惜,也不指望眼前的人能够饶自己一条小命,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听到皇帝留下的那句“传太医”的口谕。
没有人敢抗旨。
沈望舒欣喜若狂——她才二十一岁,大学才刚刚毕业,她给自己找了一份满意的工作,才刚转正没多久,人生才正要爬出泥泞去走向正轨,沈望舒当然不甘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听到这旨意自然觉得自己还有救,她还不用死!只要她撑住,只要等到太医来了,她就不会死了!
只可惜,一直到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都没有等来那个所谓的太医。
沈望舒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也许是吧。
沈望舒自己也不确定。
因为在她再睁开眼睛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好像漂浮似的正处在一个灰白色的空间里,这空间既没有顶,也没有地,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虚无,仿佛只有延绵不绝的灰白色充斥在天地之间,除了沈望舒自己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情况?”沈望舒实在是懵了,这短短的十几二十分钟里发生的事情可谓是离奇至极,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若不是方才的疼痛实在太过钻心剜骨,她都要怀疑自己是在做一场荒诞不经的梦了。
她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手,喃喃自语道:“我这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啊……”
沈望舒话音刚落,突然听到有人在哭。
她吓了一跳,一回头,身后不知何时竟然凭空出现了个穿着古装的姑娘,正蹲在地上,脑袋埋在双臂中,低着头呜呜地哭着。
那姑娘穿着天青色的衣裙,上头以金丝绣着葡萄藤百鸟样花纹,便是对汉服一窍不通的沈望舒也能瞧出来那工艺的精湛——方才那三个什么娘娘穿的衣服瞧着已经华贵,可跟这身衣裳一比却像是珍珠跟前的鱼目,瞬间黯然失色了。
更别提她满头的珠翠,和在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白玉镯,从里到外都在透露着有钱俩字,沈望舒却顾不得这个,反正人家有钱没钱跟自己也没关系,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会凭空出现在这里,便开口问她:“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哭?”
那女孩子并不回话,听见沈望舒开口问自己话之后反而哭的更加厉害了,一边哭还一边抽抽噎噎地对沈望舒道:“对不起……呜呜呜呜我、我……对不起……”
沈望舒又是一头雾水。
到底是为什么,沈望舒想。
为什么她今天一整天遇见的都是不会好好说话的人,一个两个嘴里讲的话都好像加密了一样,叫沈望舒听也听不明白,猜也猜不出来。
那女孩儿还是哭哭啼啼没有要跟自己说话的样子,沈望舒却想着反正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多问几句总能问出点什么来,便又契而不舍地开口问她:“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女孩边哭边点了点头。
沈望舒心里一喜,赶忙问:“我要怎么样才能出去?”
那女孩一听这话,又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仿佛她除了对不起之外,并不会再讲其他的话了。
沈望舒被她这模样折腾得有些烦躁。
她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到底是不是死了?你说句话啊别哭了!”
许是她的语气有些凶了,那姑娘像是被猎人吓到的鸟似的,有些呆怔地抬起头来,傻傻地望向沈望舒,嘴里却仍旧在呢喃着:“真的对不起……”
可在看见她的长相的那一刻,却轮到沈望舒愣住了。
眼前的姑娘一张脸似乎只有巴掌大,生的是肤若凝脂、肌如白雪,她眼眸似明月,朱唇似红樱,就这么眼底含泪看向别人的时候,就仿佛给人的心里灌了一整壶的桃花酒,美的叫人几乎要失了神智。
她长得和沈望舒几乎一模一样。
“我草。”沈望舒喃喃道,“我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