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东院小厨房里,几个小厮放下口袋,接着便在厨房里四处寻摸。不一会儿,他们掏出一个铜盆,又从案几上取来一把刀。

几人忙不迭地围着铜盆,开始给公鸡放血。

“这样真的管用吗?”负责接血的小子满心忐忑地发问。

按住鸡的小厮则满脸笃定,信誓旦旦地说道:“肯定有用,我们几个的葫芦一放进公鸡血里就有反应了。”

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大姑娘为啥要害我们呢?”

几个小厮中,年纪最长且颇具气势的来旺嘴里叼着刀,先拔掉鸡脖上的几根毛,随后拿起刀往上一抹,冷哼一声道:“半路回来的,还想用咱们的命养小鬼,谁知道她是不是府里真正的大姑娘,要我说,咱们家姑娘就只有那一位!”

一提到那一位,大家都陷入了沉默。接血的小子突然抽噎一声,说道:“我也只认咱们姑娘一个!来的时候,我还听到姑娘悄悄和管事说,让把府里缴了葫芦的人都先转移出去,能逃走一个是一个。”

几个小子都不再作声。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叫骂,原来是小厨房当值的徐娘子来了。

“你们几个蹲在里头干啥呀!弄得这么乱,耽搁了姑娘的早膳,小心我叫人打你们板子!”

小厮们对视一眼,有人小声嘀咕道:“我们还得存鸡血呢,肯定瞒不过她的。”

为首的来旺烦躁地咬咬牙,把刀塞给旁边的人,然后起身堆起笑脸朝正叉腰发火的徐娘子走去。

在徐娘子开骂之前,来旺已经凑到她耳边悄悄解释了一番。

徐娘子的脸色几经变化,看着地上的鸡血,仍旧有些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呢?”

来旺不再多做解释,只是问道:“您带着那葫芦了吗?”

徐娘子迟疑片刻,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个墨玉葫芦。来旺不由分说地夺过,在徐娘子发怒之前,直接扔进了鸡血之中。“你干什么……”

徐娘子的话音未落,就看到墨玉葫芦一浸入鸡血,便发出一声细微的惨叫,接着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徐娘子吓得双膝一软,跌坐在地。这回她再无怀疑,愣愣地盯着几人半晌,突然一拍大腿哭喊道:

“大、大姑娘……心肠也太歹毒了!”

此时,东院里一个洒扫丫鬟从外面探进头来,那是一张十分标准的小脸,双眸黝黑。“你们在做什么?”

而这时候,方嬷嬷正领着薛妙妙和管事前往小厅稍作歇息。

从方嬷嬷答应去收拢东院所有葫芦起,薛妙妙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上。

方嬷嬷依旧是印堂发黑,直到她转身要离开时,薛妙妙眼前再次一花。

这次出现在幻觉中的,是从小丫鬟手中接过托盘的方嬷嬷。

原本满不在乎的方嬷嬷看了一眼托盘,脸上露出踌躇之色,半晌后,她独自抬着托盘回到屋中,随手将托盘放在背光的桌上。

她在箱子里翻找半天,拿出一块老旧的黄布,轻轻展开后走过来,将所有葫芦都盖在下面。

薛妙妙清楚地看到,她并没有盖严实。

同时,她也没发现自己腕间的碧玉镯正发出隐隐荧光。一阵风吹来,掀起黄布一角,布上红笔勾勒的痕迹越发暗淡。

十几个精巧可爱的小葫芦放在托盘上,轻风吹动,小葫芦滴溜溜地打转,引得方嬷嬷不自觉地垂眸去看。

她的头越垂越低,双手在身边胡乱抓着,可脸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紧紧贴在托盘之上。

碧玉镯从她腕上脱落,舒展变成一块绿荧荧的皮膜,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许久之后,绿色皮膜融入她的身体。挣扎过后的方嬷嬷站起身来,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唇角扬起薛妙妙熟悉的冷笑,枯瘦的手腕上,碧玉镯熠熠生辉。

薛妙妙心中的寒意更浓了。

她直觉自己现在应该采取些行动,可方嬷嬷是薛玉蓁的人,估计不会听她的劝告。

在方嬷嬷走出前厅时,薛妙妙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在廊下握住了她的手腕。

方嬷嬷皱起眉头回头,薛妙妙盯着她发黑的印堂,想起幻觉里薛嬷嬷找出来的那块黄布,语气有些迟疑,“嬷嬷见多识广,遇到过那些东西吗?”

方嬷嬷听得一头雾水,随即想起那些葫芦的用处,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薛二姑娘这话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看到熟悉的冷脸,薛妙妙反倒不再迟疑该如何开口,而是紧盯着方嬷嬷的眼睛,“我只是想提醒嬷嬷一句,鬼神不可信。”

方嬷嬷疑惑地皱起眉头,却见薛妙妙握住她玉镯子的掌下发出一道金芒。

原本玉质莹润的碧玉镯上,骤然浮现出许多凹凸不平的狰狞鬼脸,依稀能看出是一群孩童的模样。

在金芒的包裹之中,鬼脸发出无声的嘶吼,随即整只玉镯化作飞灰簌簌落下。

方嬷嬷脸上的惊疑瞬间化为恐惧,她盯着随着玉镯消失的地方,再看看地上散落的灰烬,嘴唇颤抖着。

半晌,她才深深地望了薛妙妙一眼,哑声道:“多谢二姑娘提醒。”

薛妙妙目送她走远,自从她烧掉那只玉镯后,那股依附在脊背上的阴冷感就一直未曾消散。

小龙的声音在脑中低低响起,“你不该激怒鬼神。”

薛妙妙转过身,能看到老管事还独自站在厅中,背对着堂上的画屏,双手背在身后,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这一切都和幻觉惊人地相似。

寒意慢慢侵蚀着全身。

薛妙妙停下踏进厅的脚步,缓缓抬眼,好在屋顶上并没有一尊晦暗不明的神像。

她努力与小龙对话,试图缓解不断滋生的恐惧感。

“我们不是说好要和它对抗吗?你怎么又打起退堂鼓了!”

谁料小龙沉默片刻,突然说道:“薛妙妙,你走吧!”

“什么?”

“之前我答应和你一起应对,是因为我以为只是个鬼神分身,可我没想到……它竟然是本体在这里。”

薛妙妙愣住了,“什么意思?”

小龙的语气变得幽深,“这是一位受正经敕封的鬼神,即使本体是个泥塑神像,也受你们人族气运的庇护。你们即使把那些葫芦收起来又能怎样?不过是让它少几个血食罢了,我杀不了它,你更不行!”

“你就算耗尽所有气运,最多也只是让它受伤,而且还得打到它的本体上。”

“这又是何必呢?它吸走的气运已经足够,所以不打算对你出手。薛妙妙,你走吧!反正你家里人对你也不好,他们如今有了合心意的女儿,你又何必非要掺和进这些事情里呢?它只是吃几个血食,并没有伤害你父母的打算。”

“你剩余的气运不多,有我庇护,不如趁机去薛府外头看看,过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岂不更好。”

“它就是这样说动你的吗?”

薛妙妙心底发凉,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那东西已经和小龙联系上了么?

小龙哑口无言,随即恼羞成怒:“小爷也是为了你好!”

她闭了闭眼, “那它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小龙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她,声音也缓和下来,难得耐心地解释道:“人族本就受天道眷顾,天生凤命更是受天地钟爱的大气运者。”

“你若死了,则生灵同悲,没谁愿意冒着引起天地注视的风险杀你,那尊鬼神再强,也只敢利用其他人族偷你的命格,吸干你的气运。”

“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它会再对你下手。”

“原来如此,”薛妙妙苦笑一声。

她能感觉到厅中那极具压迫感的注视,生灵的本能在叫嚣着快逃,小龙的劝告还在耳边回响。

薛妙妙按住自己手腕上的金绳,神情有些恍惚。

在那高高在上、如有实质的注视下,薛妙妙抬脚再次向厅中走去。

随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厅中背手而立的老管家身体变得僵硬,缓缓扭头。那张总是带着些慈祥和狡黠的老脸上,此刻满是扭曲和惊恐。

极度恐惧下,失控的眼泪让他显得格外狼狈。

随着他缓缓转头,薛妙妙似乎都能听到骨骼错位的“咯咯”声。

他嘴唇艰难地开合,“快、走……”

薛妙妙突然笑出泪来,金绳化作长鞭握在手中。她强压住属于弱者的本能恐惧,高声回道:“我不会走!”

“你……”

小龙发怒,却被薛妙妙打断。

“我不认同,你说的那不是自由,真正的自由不该是在敌人的施舍下苟活!”

“你说我受天地钟爱,它尚且敢吸食我的气运,你说自己出身不凡,又怎知道它在吸食过你的气运之后,还会轻易放过你呢?”

薛妙妙对着老管家身边的空地狠狠挥鞭。

一鞭又一鞭。

鞭声在空无一物之处炸响,竟能荡起层层波纹。

似有无形之物在发出尖啸!

薛妙妙一瞬间只觉双耳嗡鸣,根本听不清小龙在反驳什么,只是继续冷笑:

“小龙,你口口声声要做统一水族的王者,可两军交战,你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你真的能成为一族之王吗?”

“你胡说!”小龙发出尖叫。

薛妙妙的吼声比它还大,“你难道真的只会欺凌弱小!面对比自己强的就不再有反抗的勇气吗?!”

“你还不如我一个凡人。”

“你闭嘴!”

薛妙妙不再理会它,右手用力抽散老管事身边的桎梏,上前想把人拽走。

只觉背后一阵劲风扫过,巨大的力道冲撞在背上,她整个人都被掀飞出去。

落地后狼狈地滚出了几米,一头撞在门柱上!

薛妙妙只觉脑袋一蒙,额上鲜血汩汩而出,温热粘稠的鲜红涌入眼中。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头破了!

薛妙妙心跳如雷,她用力喘着气,努力摸索身边的老管事,手下却摸了个空。

模糊的视线里不断有黑影跳动。

薛妙妙觉察不对,还没来得及退后,就再次被摔飞出去。

皮肉在粗粝的地面擦出不少伤口,全身各处传来的剧痛让她瞬间泪流满面。

薛妙妙咬紧牙关,用手臂支撑着爬起来。

小龙声音低低地在她脑中反问:“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你又能做什么?难道你还想以自己的死向天地告状吗?在鬼神面前,恐怕你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凡人实在太过脆弱了。”

薛妙妙抹了把脸,艰难地看向重新回到手腕上的气运金绳。

她压抑住胸口传来的痛意,仰头望着厅中那虚实闪烁的诡异神像。

三眼紧闭,看不出男女的青灰色面庞上,唇角上扬,勾勒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线条扭曲的蛇类长尾上,半身直立,舒展开六条形态怪异的手臂。青灰色的皮肤如同有长蛇在底下缓缓蠕动。

它身躯微微前倾,似乎随时都会扑向自己。

强烈的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

薛妙妙死死咬着牙,在脑中询问:“如果只是泥塑木偶,应该容易打破吧,若是我能找到它的真身……”

小龙冷笑:“找到又怎么样?你的气运最多够伤它一下!”

薛妙妙的不甘犹如实质,她下定了决心,再次踉跄着爬起来,双目中似陡然被点起熊熊烈火。

“那就伤它一下!小龙,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