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这似乎昭示着这片被鬼物掌控的空间出现了一丝裂隙。

一直未曾亮起的天色似乎也开始有了转变。

从沉香身下蔓延而出的细丝迅速回缩,薛妙妙阻拦不及,只得将注意力聚焦在管事身后那个模糊的黑影之上。

扒在他肩头的黑影遭抽中,似乎难以抵御长鞭那巨大的力道,被抽打落地。

黑影周身环绕的黑雾散去些许,方能看出原形,竟是个皮肤青紫色的小女孩。她扎着两根羊角辫,倘若不是身体被塞在小小的黑色葫芦里,只露出个青面獠牙的脑袋,单论五官,竟还能算得上有几分可爱。

似乎终于被惊醒一般,女孩一直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突地张嘴发出刺耳尖啸,眼皮下唯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眶。

这声音不再是之前凄怨的女声,而是真正属于小女童的声音,极其刺耳尖锐。

这声音仿若一道炸在耳边的闷雷,薛妙妙和管事都被震得不由自主气血翻涌,闷咳一声,险些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鸡鸣之声再度响起,女孩仿佛被激怒一般,没有丝毫停顿,呲着满口獠牙,拖着身下葫芦,急速向薛妙妙迎面冲来——

“小心——”

小龙都被这凶悍之态惊了一跳,竟和管事异口同声大喊道。

薛妙妙抬鞭欲挡。

这小女孩凶戾至极,她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

眼看就要撞上!

异变陡生,近在咫尺的小女孩脸上似哭似笑,突地在一声鸡鸣声中仿若力竭,她拖着笨重的葫芦开始旋转。

“唰——”

女孩狰狞的脑袋变成一张薄薄的人皮,突地缩回黑色葫芦之中。

黑色雕着符文的葫芦缩小至不足一拳大小,“嘭”的一声摔落在地。

薛妙妙惊愕不已。

在场二人的目光下意识看向滚落在脚边的黑色葫芦。

沉香的尸身骤然暴起——

薛妙妙一鞭挥去,二管事见一道红光从尸身脱离,眼瞳骤缩,悚然高喊:“姑娘小心!”

红光之中对着薛妙妙发出不似人声的惊天咆哮,将尸身朝她砸来。

薛妙妙甩鞭接住。

红光扔下尸身转身便逃,呼啸之间化作一道流光,向东院方向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以为是一场恶战的二人顿时瞠目结舌。

小龙啧啧出声:“这伥鬼好生胆小。”

薛妙妙没有回应,她手中金鞭依着心意将沉香放置在一块洁净的地面上。

随即金鞭化作绳索,自觉缠绕到她的手腕之上,这一次却并未消失。

或许是由于叩心门的缘由,这一次无需小龙提醒,她自身便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体内残存的气运仅够护佑她度过今日。

若是明日卯时还未将外化成金鞭的气运收回,将会出现极为可怕的状况。

薛妙妙站了半晌,后怕与恐惧袭上心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竟有些发软。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上面并未留下什么痕迹。

可先前那股窒息感依旧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薛妙妙第一次意识到作为一个凡人,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完全无法反抗的无力感。

那般的恐慌与无助。

比小龙告知她的那些未来还要可怕!

叶秀才是人,即便被欺负了,她也可以抱着必死之心与他反抗到底。

可这样的鬼神……

若非她还有气运相助,恐怕早已死在那东西手里了。

看向薛玉蓁的东院,薛妙妙心中压抑,她难以抑制地去猜测那些鬼东西和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

鬼神超出预料的强大,让薛妙妙的一腔孤勇彻底冷静下来,她开始思索自己是否应该悄悄向父母求助。

可有薛玉蓁在旁,阿爹阿娘究竟会不会信她的话,这实在难说。

薛妙妙想不出个所以然,呆呆地看了躺在地上的沉香半晌。

她挽起脏兮兮的袖子,在腰间绣囊里掏了掏,找出被塞进去的帕子,跪坐到沉香身旁。

薛妙妙小心翼翼地牵住她的手指,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她的脸。

许是那香灰脂粉没有擦掉的缘故,此时的沉香双目紧闭,面容祥和,好像睡着了一般。

可手中传来的触感冰冷湿滑,软绵绵的,没有属于活人的温度。

百味陈杂涌上心头,明明早有猜测沉香遭遇不测。

可真正接触到时,她还是难以接受。

想起昨天浑身水迹的沉香,薛妙妙满眼迷茫,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沉香确实昨日就死了,那昨天下午她见到的那个沉香又是谁呢?

薛妙妙隐隐有些猜测,却并不敢相信。

她伸手去擦拭沉香面上的脂粉,这一次随着她的指尖轻触到沉香脸侧,一点金芒闪动,那无论如何都擦不掉的脂粉如同崩碎的瓷器一般,开始片片掉落。

在脂粉完全崩裂的瞬间,表象褪去,沉香青白浮肿的脸显现出来,眼睛半睁半闭,露出浑浊的眼白,嘴唇青紫。

一股刺鼻的水腥和腐臭味道扑面而来。

薛妙妙几欲作呕,可看到那熟悉的面容,鼻头一酸,眼中水汽氤氲,“哇”地哭出声来。

这怎么会是沉香?为什么是沉香?

与此同时,远在外城北猫尾胡同里的沉香守在匣子旁,犹疑地抬眼看向薛府方向。

她按向自己胸口,不知为何,空茫死寂的心脏竟突地悸动了一下,沉香不明就里,眼中露出疑惑。

二管事被她的哭声惊醒,才从那女孩刺耳的尖叫中缓过神来,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脑袋。

他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刚才这猛地一蹲,致使他摔坐在地上时把老腰给扭了。

他本想去看看薛妙妙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走了几步看到地上那只小小的墨玉葫芦,他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空荡荡的红绳,突地面色阴沉下来。

墨色葫芦精巧可爱,上面雕刻着最平常不过的平安符箓,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东西里面会藏着一只恶鬼。

他捏着那葫芦面色阴沉,拖着不得劲的腿脚一瘸一拐走到薛妙妙身边。

看到跪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二姑娘,真是半点没法子想象她刚才和那两只鬼怪相斗的模样。

可眼下关乎全府安危,他也不得不慎重几分打断薛妙妙道:“二姑娘可见过这葫芦?”

薛妙妙被他突然出声吓住,打了个哭嗝抬起湿漉漉的眼望向二管事,准确的说是望向他掌心的那枚小葫芦。

见她面露茫然,二管事不得不提醒道:“大姑娘回府时从娘娘庙里带回来的,全府上下都备了一份。主子们是福牌,老奴这些下人收到的都是葫芦。”

薛妙妙愣怔片刻终于回忆起来。

薛玉蓁回府时确实给所有人都带了东西,阖府上下都在夸她周全和善,薛妙妙听了心中犯酸,把她送的福牌扔给沉香帮忙收起来了。

薛妙妙盯着管事手中的葫芦,突地明悟过来,“你的意思是……这藏了小鬼的葫芦就是薛玉蓁送的那个?!”

管事沉着脸郑重点头。

薛妙妙猝然一惊,“那这葫芦是都藏了小鬼,还是只有这一只有问题?”

“老奴也不知晓。”管事面色凝重,他瞟了一眼地上的沉香,“只是刚才沉香姑娘体内那东西是往东院逃的,想来此事并不简单。”

说着他从腰上摘下钱袋,将里面的碎银通宝都倒出来。

又把小葫芦用布蒙住上方出口,取下脖子上的红绳细细匝紧。随即扔入钱袋中,再用碎银通宝全都压在葫芦上面。

见薛妙妙眼睛一眨不眨地呆呆盯着他动作。

管事苦笑一声,“姑娘不晓得,外面世道乱,小人随着老爷四处行走也见识过不少这些东西,咱们凡人虽没有旁的手段,但用这种刻了年号的银钱却也能压制它们一二。”

“老爷都说这算是借当今皇爷的气运来镇压妖邪了。”

薛妙妙愣了愣,“外面这些东西很多吗?”

管事似乎看出她的害怕,瞧了眼她左腕上安静的金绳,温声安抚道:“姑娘是金贵人,那些在穷乡僻壤晃悠的东西也到不了您跟前。”

薛妙妙默不作声看向沉香。

管事一噎,干咳一声,“至于……大姑娘带回来的东西,老奴必会禀明老爷严查此事。”

管事有意让薛妙妙先回自己院子里,不要多管这些邪祟之事。

薛妙妙看管事忙忙碌碌招来人把沉香安置好,又指天划地地保证会从外头寻个小院给沉香治丧,这才答应先回自己院里老实待着。

走了两步突然想起自己还来及去给阿娘请安,当即吓了一跳,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会儿遣人过去解释少不得挨顿责罚,又期期艾艾走回到二管事面前。

薛妙妙心里的小算盘打得精着呢。

二管事是阿爹的心腹,又是府里的老人,颇受阿娘倚重,让他想法子去给阿娘解释,总比自己过去找骂强。

谁料刚想开口,薛妙妙就发现二管事印堂处竟隐隐有黑气缭绕。

她再仔细看去,却觉得眼前一花。

他会死!

恍惚间薛妙妙脑中涌出这样一个念头。

耳边似乎响起薛玉蓁的低笑,薛妙妙面前出现另一幅场景。

还是这身衣着的老管事正背手而立等待什么,突地他惊诧回头,一只带着碧色玉镯的枯瘦手掌瞬间穿透他的胸膛。

老管事缓缓倒下,昏黄的灯火摇曳,他双目圆睁,惊恐的视线停留在上方。

那里——只有座晦暗不明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