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休要随意污蔑我。”彩枝白着脸怒斥道。
叶皓不以为意,古怪一笑,“只是无论那位大姑娘许你什么好处,都不曾亲自出面,多是让旁人提点几句吧。”
“毕竟……何必同你一个将死之人打交道呢?”
“你、你在胡说什么!”彩枝原本不认为大姑娘暗中授意方嬷嬷算计二姑娘有什么不对。
可他说得信誓旦旦,反而让彩枝自己内心不确定起来。
这样重视自身利益的人,并不需要用更大的利益去说服或恐吓,只要让她发现自己的行为不仅不能带来利益,还会让她处于危险之中,她自然会再次倒戈。
叶皓歪曲立场把自己摆到和她同样位置,目露怜悯,“同为被要求算计二姑娘的棋子,你竟不知吗?”
“那位大姑娘正是郡王内宠,因为想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入府。”
“小郡王暗中和薛大人达成交易,让她顶了个薛家大姑娘的身份。”
“这……这怎么可能……”所谓养在外面的内宠,在彩枝的认知里便是连能抬姨娘的丫鬟还不如。
她内心对敢和穷秀才私相授受的自家姑娘都极是鄙薄。
此时知道自己跑去讨好过这样一个身份的女人,彩枝面色扭曲,即便知道对方可能会嫁入郡王府,她心里生妒恨的同时又觉看不起对方。
心理上产生了优越感,她潜意识已经信了几分,为保准确还是忍不住追问道:“那她放出真假千金的流言,老爷夫人为甚么不训斥她?!”
叶皓叹了口气给她分析,“姑娘不关心朝局也该知道圣上病重。”
彩枝点头。
“薛大人贵为三品大员,又是杨首辅的门生如此关键时刻哪里能分心内院鸡毛蒜皮的小事?”
彩枝颇为信服地又听他道:“至于薛夫人,想来夫妻二人感情不甚好,薛大人未曾交代清楚,给了那位可乘之机。”
这话真假参半,薛府情况大部分是从他看过的原书里,和沉香描述对照中分析出来的。
彩枝一时听在耳中和她清楚的事实做对照,当下恍然只觉自己勘破了其中真相,“她是想在入郡王府前除去我们姑娘!好自己做薛家唯一的女儿!”
叶皓不置可否。
彩枝越想越觉真相就是如此,只是有些疑惑,“开春老爷就能升吏部尚书,板上钉钉能入阁的,她就不担心老爷报复吗?”
叶皓凉凉一笑,“若她能做娘娘呢。”
彩枝倒吸一口气,面色发白,宫里的娘娘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了,对皇家的敬畏让她不自觉打个寒蝉,“那、那如何能得罪她。”
看出她的动摇,叶皓只是温声道:“若是新皇刚上位确实不好得罪她,人家也把你们这些背主的奴婢留下供薛家撒气,两边总不会闹得太僵。”
彩枝面色僵硬,涉及到自身利益,她瞬间想明白其中关窍,面色惨败下去,“那……那我该如何?”
见鱼儿上钩了,叶皓无声笑了一下,也算救她一条性命。“你不敢算计她也是应当,你家姑娘不是那般恶毒人,只要跟紧了她,她不倒就牵连不到你们。”
“至于背地里那些小麻烦,圣上要撑不住了,那位不想熬国丧必定着急出嫁,陪着你家姑娘熬过这段时日,自然不用再担心她会插手到府中。”
“那我家姑娘同你……”
“彩枝姑娘放心,薛二姑娘性子天真烂漫本就不通男女之事,她与我本就只是心中不快想找人发泄。”
“我受制于那位小郡主,趁这段时日想法子脱身后自不会再同你家姑娘往来,这些你同你家姑娘说清楚便是。”
彩枝眼眸微闪,“如此谢过郎君提点。”
没了叶秀才这个隐患,她心中天平不自觉倒向自己跟随多年的姑娘。
最重要的是薛妙妙性子骄傲,就算知道自己曾有动摇,有这么多年情分在应当也不会难以应付。
这次叶皓托她把匣子还回去,彩枝倒是一口答应下来,有沉香在倒不怕她从中作梗。
叶皓进屋拿匣子时候,沉香阴沉的声音犹疑响起,“当真如此简单?”
叶皓顿了顿,还是叹道:“自然不够,不过这世上有鬼神作怪,劳烦你返回薛府给薛夫人托个预知梦,想来有对方看护你家姑娘出不了大事。”
“可我……对那薛玉蓁行事并不清楚,恐怕编不好梦境……”沉香略有迟疑。
“那就在梦里编个话本子让你家夫人自己去看。”叶皓沉吟道。
“竟还能这般?那叶郎君你既是受迫算计我家姑娘,这事不成他们会不会迁怒于你!”沉香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她跟着姑娘瞧了不少话本子,编上一段似乎不是难事。
放下心中大石头,她也有心思询问起叶皓现状。
眼见人皇将死,虽说太后被张国舅劝服有意迎小郡王为储,京中停留的宗室子可不止小郡王一人。
此刻叶皓已经确立文心,如果不想等待下次科考,直接去文庙中将自己身份更改做举人便是。
在这个世界举人身份比之秀才要好上太多,若是用些钱财甚至还能补个好缺。
只是后期能不能驱动官印护佑自己,震慑四方妖鬼,并不在朝廷的考虑范围,从原身收集过的邸报上看,横死任上的官员之多令人咋舌。
原身会因为出身寒门的秀才身份,受制于小郡主的家仆,可已经确立文心的叶皓已经正式踏入官道修行,本朝对外戚干政管束的极严格,公主可以欺压百姓,却不可以欺压官员。
此时的叶皓早已经不是对方一个勋贵女眷的家仆可以随意拿捏的。
昨夜妖鬼闹事,他已经觉察到京中风云变幻。
解决薛妙妙这事,叶皓打算带着原身母亲回老家以背考的名义躲过一段时日。
无论是后续在新帝手下科考,还是去补个缺做。
“沉香姑娘不必担忧,此行若能顺利,在下也不便同薛姑娘有甚往来,只当就此别过了!叶某再谢姑娘昨夜看护之恩!”
“叶郎不曾想过迎娶我家姑娘?”沉香对此有些疑惑。
叶皓笑了下,“且不说你家姑娘年纪还小,做亲这事最忌讳门不当户不对,千娇百宠养大的姑娘有甚么道理来同我过这等清苦日子?”
沉香还要再说,被叶皓抬手止住,“更何况,我用不惯下人这点就够你家姑娘难受的。”
沉香默然。
叶皓笑了笑,小怪物不知什么时候从被子里爬到匣子上,正口水直流睡得香甜。
它没有皮毛保护,薄薄的一层皮肤下透着血色。叶皓不敢伸手直接捏住它后颈提起,索性用手指一边垫头一边垫着肚子将它捧到一边。
小家伙翻个身四脚朝天睡得真香,叶皓用给它当小被子的手帕将它肚皮盖住。
他重新擦拭净手,将曾经保过他一命的玉笔取出,用干净的软布细细擦拭干净,再小心放回匣中。
请沉香清点数目之后,这才抱着匣子出去交给彩枝。
彩枝拿到匣子,打开粗略验查一番,笑着向叶皓道了句谢转身就走。
既然不用再和这秀才纠缠,她是半点都不想在这破院子多呆的。
彩枝快步出门时,院中树下面目模糊的沉香屈膝行礼,也悄然消失在阴影之中。
叶皓看了空地好会儿,还是没弄明白她消失的原理。
不过从穿越来就压在心头的担子卸下大半,叶皓此时心头难得松快。
吴娘子带着一群小孩子在厢房里收拾,半晌不见人出来,叶皓正打算进去瞧瞧。
突听身后一个尖细嗓音柔柔道:“小郎君若是舍不得,老奴倒有法子帮你们向皇爷求道赐婚圣旨。”
叶皓心下微惊,不动声色转身看去。
就见昨晚在王娘子家遇到的老内侍正揣着袖子站在自家院中。
叶皓对自家这随意能让人出入若无人之境的院子彻底不报多大希望了。
面上却依旧镇定,向老内侍施礼之后,笑了笑岔开话题,“公公所来何事?”
老内侍半眯着双眼笑的慈和,“你把小皇子带走了?”
叶皓默了默。
即使知道对方有意弄死小怪物在先,他也不能随意认下这话。
当下不卑不亢道,“学生实不知公公说的这话什么意思,当今圣人无子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哪里来的带走皇子一说。”
老内侍睁眼一双锐利凹陷的鹰目紧紧盯着他,气势骇人。
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粘稠仿若实质。
叶皓皱眉。
他本就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对方态度不善,他心中也横生一股烦躁戾气,毫不畏惧与之对视。
老内侍阴恻恻笑了一声,正要开口。
屋里小怪物已经醒了,许是饿了开始发出“哇啊——哇啊——”的交换。
老内侍回头去看,叶皓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阻拦,却见老内侍浑浊锐利的老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心下迟疑。
见叶皓盯着自己,老内侍不自在低咳一声,“你说得对,本就没什么小皇子了。”
顿了顿,他又慢吞吞道:“你愿意收留管束它,这很好。”
“既然昨夜活下来了,毕竟血脉相连,皇爷也不会再让人取它性命,小郎大可放心。”
叶皓走到他身边见老人神情萧瑟,看了看还在屋中哇哇叫唤的小怪物,“公公可要进去看看?“
老内侍长叹口气,“还是罢了。”
叶皓也不和他煽情,只道:“公公还是见见吧,过些日子我许会带它离开,日后您老想见怕是也见不得的。”
老内侍翻眼瞅他,轻哼一声甩袖进屋,“小子无礼,那就见见吧。”
叶皓抬步跟上,看老内侍盯着又开始满床乱爬的小怪物发呆。“他娘是我一手带大的。”
“我平生最恨妖邪,明知道她只是交易的一部分,出生就被妖族秘术改造成人形,无论能不能诞下小皇子都是死路一条,我依旧心存偏见百般苛待。”
“万没想到,她竟视我一个老阉人为父,搏上性命想剩下一个人族子……”
老内侍怔怔落泪。
叶皓见过王娘子死时惨烈模样,实在说不出安慰之言,上前捞过小怪物,顺手往下一摸给气笑了,“怎又尿我床上!”
小怪物已经熟悉了他的味道,离开尿湿的那小块地方就不再哇哇大叫,闭着眼在叶皓手中拱了拱又歪头靠着他手掌撒娇似的哼唧。
叶皓冷笑一声,将小怪物塞到老内侍手中,“快别哭了,先抱抱你成日尿床的好大孙。”
老内侍一噎,小心捧着它半晌才呐呐道:“其实皇爷给它留下了两道秘旨。”
“我养它不是因为它是人皇后裔。”叶皓直接打断,“况且本就没有灵智的小东西,还是别抱有太多期待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