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腾看他这样也说不出来话, 然而程欢却没有立刻叫罗维起来，而是先盯着他看了一会。
程欢的眼瞳很黑, 尤其是这样盯着人的时候, 就像是能一眼看穿内心。
罗维似乎有点害怕，可还是强梗着脖子让程欢看。
王腾在旁边也看着, 却发现罗维在发抖。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心里有鬼怕程欢看他？
可换个思路, 王腾觉得罗维害怕也理所应当。虽然王腾自己就是个不消停的主，但到底也还有点产业和正经营生。可罗维比王腾这些人还要浪, 不，应该说是不要命的多。
王腾之前就听人说过, 自从罗家有钱了以后, 罗维几乎是什么危险玩什么。最多的时候甚至一年都没着过家, 三千万的跑车去盘山路赛车，差点撞到报废。幸好罗维命大，人没什么事。
可如果真是这样, 罗维听着像是个不在乎家里的，那为什么有对他嫂子侄女的事儿这么上心？
该不会……
王腾心里转了两转, 往罗维和他嫂子身上看了两眼。两人坦荡荡，却并不像是有事儿的。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在害怕程欢什么？
然而程欢紧接着的做法却让王腾也吓了一跳。程欢竟然伸手捏住了罗维的下巴。
程欢力气根本不大，可罗维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他眼圈通红，突然挣扎了起来。
“别，别碰我。”罗维使劲儿挣扎。
“你疯了！”王腾怕他伤到程欢，赶紧上前。结果去被程欢喝住。
“别过来, 都出去。”程欢似乎也很紧张。可他抓着罗维的手却更用力。
“藤子，你带我爸妈还有这位女士先出去，然后给我带点东西回来。”
“带什么？”
“等会在解释，另外，我要糯米小米各要十斤。还有朱砂，这个一定要买好的。再给我带十跟鸡脖子，把肉去掉，只要喉骨。”
“好好好，我这就去。”王腾看出这里事情紧急，他也不耽误带着人就走了。
而留在屋里的程欢也终于松开钳制罗维的手。在等所有人走离开之后，程欢对他说道，“把衣服脱了吧。”
罗维低下头，不敢看程欢。直到好一会，他才茫然的后退了好几步，仿佛生怕程欢在碰他。可突然又伸手拿起旁边的纸巾试图把程欢碰到自己的手擦干净。
“行了。”程欢躲开。
“别，别被他沾上。我罪有应得。好人都死了，只有我这样的卑鄙小人，才一个人活着。”
“是我把他们都害死了。”
罗维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程欢却全都听懂了一样。
“过来。”程欢态度十分强硬。
“真的不行。”罗维摇头。
“那我就不帮你找侄女。”
“你……”罗维抬头看着程欢，像是十分不可思议。最后他还是屈服了，顺从的按照程欢的意思，脱掉了上衣。程欢也不催促，就等着他动作。可紧接着，程欢就被眼前的画面惊了一跳。
就看在罗维心脏的位置，赫然聚集着十几张狰狞的人脸。上面有男也有女，每一张都正对着程欢，露出贪婪的颜色，仿佛在盯着一块上等的肥肉。
人面疮。
罗维看着程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程哥，是老师给我的惩罚。一切都是我的错。”
砰的一声，门口刚刚回来的王腾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他呆滞的看着罗维胸口上的东西，惊恐的睁大了眼。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王腾感觉三观经受了巨大的挑战。
而罗维下意识把衣服捡起来要穿上，可最后还是放弃了，呆滞的站在原地，不再说话。
程欢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带走了你的小侄女。”
“我可能知道，但是没有证据。”
“什么意思？”
罗维稳定了情绪，然后说了一桩陈年旧案。
“你知道二十年前燕郊二小的那个事儿吗？”
“是死了十几个学生的那次？”
“对。我是当年那幢案子里，唯一活下来的人。可，可我不该活着。我该死。”
“事情要从这案子之前一个月的一起强奸案开始说起。”
或许作为当事人，罗维一直在发抖，十分恐惧。
他说，那时候他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班主任是学校里最好看的女老师。
“老师很温柔。我当时是班里最小的学生，老师一直都特别的照顾我。可后来……后来我明明看见他们欺负老师，但我还是跑了。”
每个学校里都有所谓的校霸，燕郊二小当然也有。那时候流行古惑仔，他们就自称是什么兄弟，弄了个十几个人的小帮派。
“他们六年级了，眼看着就要毕业，所以打算干一票大的。”
“他们干什么了？”
“他们绑架了老师，把老师脱光了衣服，然后绑在学校放学后的走廊上。之后……”
“不，不会吧！六年级的小孩知道什么？”
“他们可能不知道，但是后来的那个强奸犯，却早就成年了。”
“你的意思是……”
“他们跑了之后，老师一直在哭，可后面过来的强奸犯，却把老师真的……”罗维深喘了好几口气，才把后来的话说完。
“老师被发现，是第二天的早晨。那时候，所有早起上学的孩子和家长，都看见了这一幕。事情传得很快，老师又一力主张报警。”
“强奸犯那个十几个校霸很快就被抓住了。可后来结果你们也懂。那十几个校霸因为未成年，不具备法律责任。就赔了点钱了事。至于那个强奸犯……不过判了十年。”
“强奸只判了十年？这他妈是什么事儿！出来之后又是一条好汉，那被欺负的女人可不是要数着日子提心吊胆？”王腾忍不住骂了一句。
而罗维后面的话，却更加让他遍体生寒。
“后来，后来老师因为出来指正那个强奸犯，在我们那边出名了。她扛不住压力，就自杀了。然后他的丈夫，因为太恨了，心里也变得扭曲。在一个晚上，他想法子把当初绑了老师那十几个学生骗了出来。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他们都迷昏了。之后用一根铁丝，穿过他们的心脏，把他们吊在了学校门前的晾衣杆上。”
“……”
“即便事出有因，可老师的丈夫很快被带走，并且判了死刑。他们的女儿，在我这边的村子里也生活不下去。只能搬家。但是她想念父母，所以每年都会来这边住一阵子。”
“三年后，那个强奸犯出狱了。然后他找上门……猥亵了老师的女儿。”
“是我目击的，我又把他送进了监狱。这次，判了十六年。因为老师的女儿当时不满十四周岁。”
“所以今年是他出狱的时间，他会报复的，一定是他抓走了梓萌。”
“那你身上……”
“是那十几个学生。我，我那天回家很晚，亲眼看见了他们怎么把老师拖走的。包括那个男人出现，我都看见了。可我太害怕就跑掉了，回去也没敢和家里人说。如果我说了，老师就不会出事。”
“老师，老师他是最温柔的，教我们的时候，哪怕淘气都舍不得太狠的惩罚我们。”
“她丈夫是想把我一起杀掉的。因为我分明看见了，后来也能去作证，但是却没有叫人救救老师。所以他想把我一起杀掉。”
“可当他走向我的时候，我看到老师出现了。”
“老师哭了，哭得特别伤心。然后她丈夫就放过了我，把那十几个高年级的串起来放到晾衣杆上。等我在醒来，胸口就多了这个。”
“我知道，这是对我的惩罚。是我罪有应得。”
“应该把我带走的！都是我的错……可程老师，我求求你救救梓萌，这些和孩子没关系。那个强奸犯也好，或者别的也好，都来找我。是我造的孽，放过我的家人……”
“冷静点。”程欢伸手把他抱住。
“别，别碰我，求求你，这东西会传染，越干净的人，他们就越贪心。”
“没事儿，他们不敢。”程欢伸手过去。罗维感受到肩膀上的温度，低头看看身上的人面疮。
出乎意料的安静。就像程欢说的，他们并不敢真的对程欢如何。罗维抬头看着程欢，足足过了好几秒，他才控制不住的把头埋在程欢的怀里。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么抱过了。
就这样，一直过了好一会，程欢等罗维情况稳定下来，这才继续说找侄女的事情。
“所以你们已经报警，但是警察那边没有立案？”
“对，因为不超过24小时，所以并没有，只叫我们去附近找。可我知道，一定不是什么人贩子，就是那个强奸犯来报复了！一定是他！”
“冷静下来，咱们慢慢算。你先写个字我看看。”
测字？罗维拿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圆”。
程欢看完，眼前一亮，“圆字外方内圆，代表着人在方圆之内，囹圄之中。”
“方圆之内是多远？”
“就是梓萌最后出现地方的十里之内。但是眼前被限制行动，所以是身陷囹圄。”
“而且这圆字，外面一个大口，里面一个小口，恰似一个回字中间藏了一个贝，贝是钱财，你恐怕要花点钱才能把孩子找回来。”
“你的意思是……”
“有目击者，但是畏惧不敢说，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想你明白。”
“多谢。”罗维是个行动快的，顾不上别的立刻打电话。在别墅区那头发传单，只要给线索，立刻转账一百万。
而此时，别墅区隔壁的那个小区里，一对母女正在进行激烈的争吵。
“妈，咱们要不还是报警吧！”
“不行！你可知道为什么那男的找上老罗家那个孩子？就是因为当初罗维站出来两次指正他强奸，那男的是在报复！”
“可老罗家那个孩子可就六七岁，那男人是个强奸犯！晚一秒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女儿看不下去，非要报警。但母亲拦着，嘴里一直咬死了，“六岁的孩子能发生什么”而不让她动。
“那罗家有钱有势的，没准一会就找到了。你跟着凑什么趣？”
女儿拿不到手机，也是气得没有办法。可就在这时，他们小区的微信群里传来消息，有人在说罗家发传单的事儿。
“只要有人能够提供线索，立刻就给一百万。”
母亲看见之后，赶紧拨通了上面的电话，像是要提供线索。
女人见状冷笑，“人命不算事儿，为了一百万您就答应了，也是可笑。”
“你懂什么！”母亲这次也是气红了眼睛，“有了一百万咱们就能搬走！你要是个男孩，妈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吗！你以为我愿意当坏人！强奸才能判几年，你能活多少年？燕郊这片谁不认识谁吧，要是说完了还呆在这，你确定那强奸犯放出来，下一次找上的人不是你？”
“你以为我愿意干这丧良心的事儿吗？”
“妈，对不起。”女儿低下了头。
最后母亲还是打了电话，说了情况。
“谢谢您帮忙，您给我账号，我这就转账。”
“转账不急，我有条件，我们不能出庭作证。包括您报警，我们也不会给任何笔录。”
“……我知道。”对面罗明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女人的意思。最后没有在说其他，只是撂了电话就叫京郊那边的人去找。然后自己跑出去开车。
“在那？”王腾把人拦住。
“好像是在防空洞那边。”
“你下去，我开车。”王腾看他状态不行，赶紧把人撵下去。“我在市局有哥们，这回已经叫他带人往那边去了。孩子找到了你就先别担心。”
“谢谢。”罗维低着头不说话，安安静静的样子倒是比他平时天老大老二的暴发户模样强上不少。
王腾看他也顺眼了许多。
“行了，等孩子找到再说。”
又过了一个小时，程欢他们三个终于到了燕郊那头。罗维的人比警察到的时间更早。据说到防空洞的时候，一切刚刚开始。
那强奸犯似乎还想要点仪式感，他正弄个什么红酒，梓萌就躺在那里不停的哭泣，刀子刚刚落下，在皮肤上滑下痕迹。
看到盖着衣服浑身是血的躺在那的侄女，罗维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六岁的孩子啊！竟然也能下去这样的狠手，这他妈就是个王八蛋！
“我他妈弄死你！”
可那强奸犯却一点都不在乎，“谁让你多管闲事啊！指正老子很爽是不是？看老子被抓很爽是不是？哈哈哈哈，你以为你来的很是时候对不对？我告诉你，我该做的早就做过了。她身上那些刀口就是表面的伤。”
“你就是打死了我！你侄女，这辈子也会记得我的！”
他的声音太过尖锐，旁边的梓萌听见，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罗维瞬间失去了力气。
“你他妈的可闭嘴了吧！”王腾看不过眼，气得狠狠地踹了那强奸犯一脚，然后把罗维往梓萌身边推了推。
“这里都是男的，我看你那几个属下也不方便碰女孩。你先抱着你侄女儿出去等医生，我等我那哥们过来在走，已经全程录像了，你放心吧。”
“谢谢。”罗维带着侄女出去。又过了一会，救护车来了，罗维带着梓萌先去了医院。
等程欢和王腾等到市局的人过来，做了笔录再去医院的时候，罗维靠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懵的。
“孩子怎么样？”
“阴道撕裂严重，大夫说……可能以后不会有孩子了。”
“……”程欢和王腾对视一眼，王腾忍不住骂出声来，“他妈的人渣！”
罗维抬头看着他们，好半天才接着说道，“梓萌问我，她是不是特别惹人讨厌，所以，所以那个强奸犯才这样对她。”
“她说，她很害怕，也觉得大叔是一个很危险的人。但是，大叔看着快晕倒了。她就想，自己有那么多糖，还是要分一颗给他。”
“她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为什么进了医院之后，护士医生都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也问我她乐于助人了，为什么大叔要打她？为什么妈妈和奶奶要哭的晕过去。”
“问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在出来见人了。”
“好了罗维，不要在说了。”程欢伸手按住罗维的手。罗维用力捂住脸，不停的念叨。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哭得像是个孩子。而罗维的嫂子在旁边更是已经连都发不出来了。
程欢伸手把他抱在怀里，不停的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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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说，找到的还算早，最起码孩子保住了命。而这一次，那个强奸犯恐怕也没可能再有机会出来。
因为这次案子的性质，远比之前的两起要更加严重。可万万没想到，那强奸犯竟然翻案了！
按理说，这案子人赃并获，就应该直接结案了。可那强奸犯他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有罪，还说自己并没有做那样的事儿。而更凑巧的是，这次为他辩护的律师，和二十年前老师那个案子里，为他辩护的律师是同一个。
他们这次反驳的观点依然是那么无耻。
酒后神志不清楚。强奸犯并不知道自己醉后都干了些什么。他甚至还在拘留所里撞墙自尽试图自证清白。
“所以你的意思是，证据已经充分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不能立刻起诉他？”王腾一把拉住发小的衣领觉得不敢置信。
“不行，因为还有疑点。”
“什么疑点？这就是恶意报复！”
“可给你们提供线索的人，就是确定小孩是被抱走的那个人不愿意出来指正。而旧仇也是双刃剑。当初强奸被判三年，反对意见最大的就是罗维。人家现在合理质疑你们仙人跳，拿孩子陷害他呢！”
“谁他妈会拿孩子的一辈子陷害这种人渣？他妈法官是脑子有病吗？”
“你到底明不明白，不是我们不想判，这种王八蛋能弄死，我立刻一枪崩了他！可现在法律程序就是法律程序。”
“那我们能怎么办？”罗维比王腾稍微冷静了一些，可一直颤抖的手指却说明了他的心情，远比脸上表现出来的要更加复杂，甚至他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王腾那发小看他这幅样子也十分难受，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低声说出，“我们需要梓萌亲自指证，并且说出强奸犯的所有犯罪过程。”
“你，你说什么？”转头看了一眼病房里还躺着的侄女，罗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盯着王腾发小的眼神像是在看笑话，又像是绝望到了极点。
而王腾发小也低下了头。
其实这话说出来，他也觉得是天方夜谭。事情才过去几天？梓萌眼下为了忘记噩梦都已经精疲力竭了，怎么还能让她在重新回想？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未免太残酷了一些。可如果不这么做，那强奸犯就很难快速伏法。甚至最后还有可能轻判逃脱法律制裁。
这是唯一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