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白玉质的戒指, 最素净古朴的样式, 圈内的‘方’字很小。
在前几天,方怀去小巷子那家店,领回来的就是这个东西。在他和方建国搬出国前,方建国把那枚戒指寄存在店里。
月色温柔。
方怀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下巴,不太好意思地小声道:
“方建国说,这是方家祖传的戒指, 一般给儿媳妇。”
“他让我,”方怀轻咳了咳,鼻尖微微红, “未来看上哪家小女娃,打算跟她过一辈子了,去找李奶奶取回这枚戒指, 送给她。”
“所以,你以后就是方家的人了。”
方怀没想到自己没看上女娃,看上了一个男人,但他的确打算跟叶于渊过一辈子。
叶于渊没有家人,他当他的家人。
——他很想给他一个家。
方怀借着夜灯的熹微灯光,看着叶于渊。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戴着这样的戒指非常好看,方怀很满意。
叶于渊垂着眸子,细细打量着这枚戒指, 眸光在灯影里晃得厉害。
他收拢了掌心, 手指有些颤抖。叶于渊轻呼出一口气, 鼻腔到心脏都是酸涩又满足的。
“喜欢吗?”方怀觉得他会喜欢,但他经常看不透叶于渊的情绪,想亲口听他说。
叶于渊低声道:“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他不想交出去。
这枚戒指的意义太重要了,几乎承载了叶于渊一切想要却不敢要的东西,方怀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他了。
方怀喜欢他,很喜欢,比对别的任何人都要喜欢。
但是不爱他。
叶于渊忽然抬手关了小夜灯,视线陷入一片黑暗。
他在昏暗里找到方怀的手,紧紧握着,与他的大男孩十指相扣,把他抱在怀里。
方怀怔了怔,叶于渊的指尖竟然是冰凉的,还有些颤抖。他双手拢住叶于渊的手,亲了亲,问:“怎么了?”
叶于渊沉默了很久。
方怀生日那天,他给他准备了另一份生日礼物,是一块表,名字叫‘星河’。叶于渊自己有一块名字叫‘深渊’的表,是瑞士一位老设计师设计的。
而星河是他自己画的设计图,成品出来之后,却不敢送了。星河和深渊,看起来太像是一对情侣表了。
而以方怀的性格,叶于渊送给他,他一定是会戴出去的。
方怀现在喜欢他,被别人知道了也无所谓,他不会在意的。这个社会是个有偏见的社会,叶于渊能保护他,但管不住所有人的嘴和心。
而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以后方怀反悔了,喜欢上其他的人了呢?
方怀不在乎,但他不能不为他留好后路。
就在方怀快要睡着时,才听见叶于渊哑声道:
“怀怀,你想清楚了?”
“即使以后反悔了,我也不会还给你的。”
方怀打了个哈欠,随意道:“那就不要还。”
已经给叶于渊的东西,他从来没打算要回来。
他不知道叶于渊的不安全感来自哪里,好像自己随时都会离开他一样。
叶于渊的怀抱克制而温柔,带着淡淡的雪松气息,有种熟悉而安逸的感觉。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
而方怀不知道,就在他睡着之后,抱着他的人眼眶通红、沉默地收紧了怀抱。
“我会还的。”
男人最后低声说:
“哪天你不要我了,我就还给你。”
“……”
他沉默了许久,一直到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才在熟睡的少年耳边,尾音微哑,道:
“别不要我。”
方怀睡得迷迷糊糊,转过身,无意识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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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方怀是整个别墅起的最早的人。叶于渊甚至还在睡着,方怀睁开眼睛,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他很喜欢和叶于渊睡在一起,有种的确是恋人的感觉,即使什么事情也不干。
方怀穿了毛衣,趿拉着拖鞋下楼接水喝,忽然门被人敲了敲。
方怀:“?”
这么久了,他还从来没见过有客人来拜访。方怀有点茫然地拉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个胖乎乎、有点秃顶的和善大叔,另一个瘦瘦小小的,似乎是助理。
“您好。”他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我叫许团圆,是个导演,”大叔操着一口有点别扭的普通话,伸出手跟他握了握,笑着说,“方怀,你好。”
方怀看着他,只觉得他有点像隔壁摊煎饼果子的大叔,并不像……导演。但他还是很快点了点头,笑着说:
“您好,久仰。找封先生是吗?他好像还在睡觉。”
“不,”许团圆笑着摇了摇头,打量着他,“我找你。”
与此同时。
看见《霜冻》在网上逐渐发酵的讨论度,徐枢、包括所有认识徐枢的人,心情那是一个复杂。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林殊恒’这个角色本来是徐枢的,而他放了《霜冻》剧组的鸽子跑去演《春秋谱》。现在看方怀凭借《霜冻》大出了一把风头,心情又怎么可能好的起来?
如果‘林殊恒’自始至终跟徐枢没有关系,也就算了,但他其实差一点点就要演了。
徐枢几乎嫉妒得一整夜没能睡好觉,第二天还有某个奢牌的大秀红毯,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付。因为心情不好,早上起床时还和经纪人发生了一些口角——经纪人要他准备一下,等会采访时记者可能会问问题,他脾气很差的回绝了。
等到红毯的时候,记者非常一针见血地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
“徐先生,昨天《霜冻》预告片放出、引起了很大范围的关注,尤其是里面‘林殊恒’的角色,请问您怎么看呢?如果可以,您有什么话想对《霜冻》里演员说?”
大家都知道是徐枢毁约在先,错失了这么一个良机,都等着看好戏。
徐枢心情差到极致,连表面礼貌都维持不下去了。
“我倒是有些话想劝告方怀,不过,”他有点讽刺地扬了扬眉,“你确定他会看见这场秀吗?我恐怕以他的消费水准,连chanel(香奈儿)和canon(佳能)都分不清吧。”
这句话就是在明着讽刺方怀从乡下来的了,同时也是在暗示各个奢牌,如果请方怀来代言,是非常掉格的一件事。
“我们姑且认为他会看吧。”记者有点惊讶与他的直接,还是说。
“好吧,”徐枢耸肩,“我希望他能够摆正心态,分清实力和运气的区别——林导演是个很好的导演,会把所有细节都一一给演员讲清楚,甚至有时候还会自己演示一遍。方怀他能演出这种效果也不奇怪,可千万别就此得意忘形了,到时候摔的更狠。”
徐枢昨晚翻来覆去想的就是,方怀凭什么,早知道‘林殊恒’那么好演,他去肯定能演的更好,方怀就是撞上大运了。
“演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徐枢和善地说,“我直白点说吧,林导会任用他,是因为病急乱投医了。而像是徐团圆徐导呢?汤姆森导演呢?说实话,他的实力还差的远呢。”
徐枢以前曾经在徐团圆的电影里出演过一个微不足道、五分钟戏份的配角,后来那部电影拿了奥斯卡,他得意洋洋地把这事吹了好几年,俨然把自己当成和别的演员身份不一样、要更加上层一点的人了。
记者:“……好的,谢谢。”
徐枢这态度,一看就像是有瓜,今天头条有内容了。
.
这天下午两天。
方怀、石斐然和许团圆坐在会议室里,面面相觑。
石斐然看着徐团圆那张脸,又看了看他的啤酒肚,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又掐了一下。
“所以,您是想要请方怀来演《无名之曲》的……主角??”
他还是不敢相信。
石斐然在心里都快要咆哮了。
我去,那是徐团圆啊!
徐团圆不是简单的有才华那么简单,他的嗅觉还很敏锐,他的电影被各大奖项青睐。去年的那部《一只风筝》提名了八项奥斯卡,最后差点大满贯,捧回了七项。
也难怪徐枢得意洋洋,能在这样导演的电影里出演,哪怕是个五分钟配角,也是了不得的。现在一下子就说是主角,石斐然几乎有点怀疑这个人是诈骗团伙了,诈骗也不至于这么玩儿的。
不走选角流程就算了,还是徐团圆亲自从西班牙飞回来找人,这合理吗?不合理吧!
也不知道徐枢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说不定会气得脑溢血。
“是的,”徐团圆笑呵呵的,像个慈眉善目的弥勒佛,“不急,开拍是年后的事情了,我只是想早点把事情定下来,如果可以的话,预定小方的档期,呵呵。”
徐团圆当然不是疯了。
怎么说呢,他有点进入瓶颈期了。人的事业到达一个巅峰就是这样,但他却不想止步于此。
他需要新的想法、和新的演员合作,他看了《霜冻》的预告片之后,又死皮赖脸找林升云要来了《霜冻》的所有粗片,连夜看完后,觉得方怀……的确很不错。
这孩子,说不定能成为他突破瓶颈的契机。
方怀看着他们两说话,左看看右看看,欲言又止。
石斐然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
“抱歉,失陪一下。”石斐然带着方怀走出门,小声问他,“怎么了,你不想演?”
方怀犹豫一下,耿直地点点头:“我有点忙。”
他的重心还是放在写歌和出专辑上的,现在还要谈恋爱,没有时间去拍戏了——拍戏挺有意思的,但他还是更喜欢音乐。
而且,去拍戏,就没时间陪叶于渊了,他舍不得。
石斐然:“……”
“你知道徐团圆是——算了。”石斐然挥了挥手。
他知道跟方怀说什么都没有用,这孩子,说白了就是脑子里有点轴。他之前也缺钱,但却不太看重钱权名利,活得甚至很自由潇洒。
“再回去听一听吧,”石斐然只得说,“如果你决定要这样的话……那我一会儿帮你回了。”
两人于是回去。
“徐导演,”方怀和石斐然对视一下,犹豫片刻,道,“感谢您的厚爱,但是——”
徐团圆怎么可能猜不到他的想法,笑呵呵地摇了摇头,说:
“你先听听我的剧本,再拒绝也不迟,是不是?”
他都这样说,方怀再拒绝就是没礼貌了。
徐团圆拿过纸笔,他的字体是中规中矩的瘦金体,在雪白的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
“音乐”“残疾”“校园霸凌”“同性恋”。
两个小时后。
方怀回到信号小屋,倒在沙发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信号小屋里有一个摄像头,今天也在直播着。
【《霜冻》的确很惊艳没错,但方怀的确是撞大运了、自己的实力根本没达到,这有什么好争的吗?】
【不是,徐枢那只柠檬精,酸味都要从屏幕那边浸出来了,他说的话你们也信??】
【方怀之前好像接过轻奢的牌子,不过奢牌代言……嗯,我也觉得他有点不够格,家世摆在那里,成绩再好也没人找他吧,多掉份儿。】
【大清亡了好多年。】
【我想找人聊一聊叶总无名指上的玉戒,有人注意吗??】
门口传来响动声,几秒后,一个人走进来。
叶于渊刚下班,一边解毛呢大衣的扣子,一边换了拖鞋。他神色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摄像头,AI便很识相地把直播画面切走了。
叶于渊走到沙发边上。
方怀非常自然地抱着他,亲了亲他的耳朵。方怀很喜欢亲吻,亲各种地方,叶于渊有时候会……受不了,但方怀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他的亲吻就是表示喜欢,没有什么特别旖旎的暗示色彩,他年纪太小了。
“签了合同,过段时间要去拍戏了。”方怀闷闷地道。
“不开心?”叶于渊垂着眸子看他。
“因为我会想你啊,”方怀理所当然道,“叶老师。”
叶于渊碰了碰耳垂,轻咳两声,道:“……嗯。”
“今晚要去一个宴会,陪徐导见一见制片。”
方怀此时很深刻的体会到了普通员工的悲哀,为了养家糊口,晚上还要出去陪人喝酒——不过他看了看合同上的片酬,拍完《无名之曲》,他就能养叶于渊了。
叶于渊的工作太危险,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他能换一个……或者干脆不工作,都行。
即使和同性谈恋爱,方怀也从来没有把自己摆在弱势的位置,在他眼里自己和叶于渊是平等的,甚至因为叶于渊缺乏安全感,觉得自己更要多宠他。
晚宴是就在南市,还挺大的,包括徐团圆在内的许多知名人士都回去。其实出席晚宴对方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要在业内混下去,不能太孤僻。
叶于渊沉默片刻,嗯了一声:“我送你去。”
时间挺紧迫,再歇一会儿就要出门。
“礼服呢?穿哪套?”叶于渊问。
“之前代言过一个轻奢品牌,”方怀说,“嗯……还剩下一套西服。”
轻奢品牌就是轻奢,价位大约是高级中产白领能承担起的价位,在那种场合穿来,可能有点掉份。
方怀其实还有一套,叶于渊后来送他的那套星空蓝高定,之前红毯穿过,他有点舍不得穿。
叶于渊微蹙了蹙眉,沉默片刻后,说:
“我来定,好吗?”
方怀:“……?”
一个小时后,南市市中心,VENES酒店门外。
因为今晚的宴会,来往都是业内知名人士,闪光灯此起彼伏,来蹲点的记者比宾客还要多出好多倍。
大家都是同行,当然也会讨论一下八卦,比如今天早上徐枢直接在红毯开麦嘲讽方怀……
“我觉得方怀就是家世不好了一点,其实气质很不错,可惜了。”
“今天徐导也会来,好像《无名之曲》的主演这次要用国内演员?不知道他能不能透点口风,哈哈。”
“《无名之曲》啊,到时候国内能不能上还是个未知数呢,政策又收紧了。”
几分钟后,他们忽然都收声了。
从迈巴赫上下来的少年,穿了一身裁剪合体的西服。一粒扣,三件套内搭小马甲,取代领带的是领结,西服是浅灰色的,却不因为浅色调而显得轻浮,质感很好,把俊美的五官更加衬托凸显了出来。
更重要的是……
这明明就是奥兰托的高定,全球数一数二的奢牌之一,传说中的蓝血贵族,有钱的暴发户也买不到,连普通豪门也入不了人家的眼,一套下来据说动辄八九位数上下。
记者:“……”
众人:“……”
方怀刚走出两步,想了想,又转过身,一手撑着迈巴赫的边缘,和里面的人对视半晌。
叶于渊帮他别上蓝宝石袖扣,温柔又克制地看他,低声问:“怎么了?”
方怀小声说:“都在拍我,有点紧张,可以亲你吗?”
“……”
“当然。”
叶于渊倾身吻住他,哑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