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医住在一处幽静美丽的山谷中,自给自足地搭了个竹屋栖身,屋后围了大片苗圃种百草,平日里晒晒太阳,摆弄摆弄药草,十分惬意。
他已经许久没开张了,无衣谷门可罗雀,冷清无比。
然而盲医并不为生计发愁,只因客人一经上门,便是一笔半生富足的大买卖。
比如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白老板,素不相识寂寂无名,可一出手就是十五万两诊金,虽然暂时无法拿出全款,但已立下字据,一个月内必然将钱款付清。
年纪似乎已至花甲之年的盲医乐呵呵的由小药童搀扶着走出来,去瞧是哪位身娇肉贵的美人值得大老板如此豪掷万金。
结果伤者刚被抬进来,盲医一双老眼昏花半瞎不瞎的眼睛顿时瞠的溜圆。
白木希微微蹙眉。
一进门,他就觉得这个盲医怪怪的,看着像是个老人,体型却很高大,毫无老人的佝偻萎缩之态,偏偏一张脸老态龙钟,神情就像小话本里看见宝贝的老妖婆,白木希只在书中见过这类型的怪人,难免心生抗拒。
但徐飞却说盲医是江湖上名副其实的神医,与六万两诊金治的半死半活的扁树不同,盲医过手的病人至今没有一例失手,只因他性情古怪,又开价极高,因此很少有人敢来尝试。
但盲医确确实实是齐铭最后一条活路了。
用十五万两白银铺出来的活路。
进门前,徐飞拉着白木希千叮咛万嘱咐,只要盲医接下这单,就说明他有把握救回齐铭,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忍耐!要忍耐!
当时白木希还一头雾水,心说忍耐什么?这人说话难听?那无所谓啊他又不是小孩子,事关齐铭生死,多难听的话他都能忍。
可直到盲医亲眼见到齐铭后,白木希这才明白过来徐飞说的忍耐是什么。
盲医好似看到了什么他梦寐以求的举世珍宝倾国美人似的,龙钟老态一扫而光,两眼放出欣喜若狂的光芒,一双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摸上了昏迷不醒的齐铭的脸颊。
白木希一愣。
紧接着,盲医的手就下滑摸到了齐铭结实的胸膛。
白木希瞬间起了一身鸡皮。
干什么呢!!!!
你看病就看病!摸胸干嘛!!!
他身形一动,徐飞就看出他要炸,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冲着他讳莫如深的拼命摇头。
可不敢可不敢!救命要紧!得罪了他,咱们就真的要给齐铭收尸了。
白木希只好勉强忍下这口气。
盲医无暇理会一旁脸都憋绿了的白木希,他佝偻着身子,无比深情的凝视齐铭陷入昏迷的俊容,发出沙哑刺耳的怪笑。
“十年了……”
他无比珍重的来回摩挲齐铭的脸,魔怔的呢喃,兴奋得发抖。
“十年了……刀神呐!你终于落到我的手里了……”
徐飞干咳一声:“那什么,大夫,你适可而止啊,快些救命吧!”
他说完,双臂半用力的箍着白木希将人拖了出去。
来到院子里,白木希用力挣脱徐飞,想大喊,又憋回去,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他是神医吗?那他刚才在干嘛?望闻问切也不是这么个摸法吧?”
一副十足的流氓相,轻薄个没完了!
徐飞把手指竖在嘴边拼命点:“小点声小点声。”
他朝屋子里看了一眼,盲医已经命令小药童将门关上,徐飞便拉着白木希走远一些,才道:“你不知道,这盲医和齐铭之间渊源颇深,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徐飞叹口气:“你要知道,像盲医这种怪里怪气的神医,都是有很多怪癖的。”
白木希面无表情:“他的怪癖就是摸男人?”
老子掏了十五万两来救心上人,结果人还没救,上来先被轻薄了一通?
徐飞使劲儿摇头:“这得先从齐铭说起了,你这位心上人,十四岁于藏刀谷赢得宝刀蚀月,十六岁名扬天下,十九岁夺刀神美名,后独霸此位十年有余!”
白木希微微瞠大双目。
徐飞:“盲医就是在齐铭夺得刀神之名后盯上他的,也不是说一定有什么不好的邪门心思,只因此后齐铭经历过大小决战百余场,无一落败,重伤不死,甚至远赴昆仑决战刀魔,奄奄一息,被冻在雪山冰窟数十日,竟还能靠自己的力量逃出生天,之后没多久就又生龙活虎……”
“所以……”
白木希这才慢慢领会过来:“所以盲医作为大夫……”
徐飞点点头:“就很想研究研究齐铭的身体,可是齐铭那个臭脾气你也知道,再说他好端端的干嘛让别人研究自己,自然就没给过盲医好脸色,他受伤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来找盲医,一方面是怕暴露自己的行踪被唐静石发现,一方面……也是实在讨厌这个人。”
明白过来后,白木希心头那股莫名的滔天酸意这才算驱散了许多,但脸色还是不好看:“唉,你说他醒过来后会不会怪我,他这么讨厌这个人,我却擅自把他带过来让这个人……上下其手……”
最后一个词他说的十分艰难。
徐飞也却不以为意,心想你都违背他的意愿强行要把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了,还在乎他高不高兴?
“没事儿的,咱们仁至义尽掏心掏肺了都,他醒过来要是敢找你的麻烦,我替你教训他!”
白木希笑了笑。
……
之后十天十夜,盲医将自己和齐铭关在一处,只见到小药童跑进跑出,盲医却不曾挪出一步。
柳初云那边回去筹钱,将白木希的全部积蓄都取了出来,其余能抵押的都抵押了,又四处借了不少,好在白木希名声不错,如今事业又正兴旺着,借钱不难,光顾家一口气便借出了五万两,如此忙活了十多天,总算凑齐了十五万两送来无衣谷。
而盲医也终于在第十一天,迈着蹒跚的步子从竹屋里走出来,他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精气一般,脸上的皱纹死活多了一倍,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嘴唇煞白如纸。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哪里的妖精吸干了阳气一样。
白木希忙迎上去。
盲医坐在台阶上敲敲腿,对白木希道:“放心,死不了了。”
白木希顿时如释重负,脚下一软,也跌坐在地,和盲医一同排排坐在台阶上。
盲医吧咂吧咂嘴:“只可惜那只玦蛊没救下来,浪费了。”
白木希急切地问道:“那他现在状况如何?”
盲医道:“他经此一遭,元气大伤,心脉枯竭,目前还昏迷着,一时半会儿怕醒不过来。”
一听到大伤,枯竭这两个词,白木希又提心吊胆起来:“这可怎么办?这……养的回来吗?”
盲医道:“养的回来啊,就是花钱而已。”
白木希:“花钱?”
盲医点点头,在心里将准备开的方子过了一遍,道:“药补+食补的话,一天少说也要三四百两了。”
白木希:“……”
盲医:“补上三四个月,可见成效。”
白木希一窒,心中暗自一算,又是三四万两银子。
盲医斜眼瞅了他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嗤笑道:“别算了,能让你花钱就不错了,你们这是在跟阎王爷抢人呐,还嫌花钱?若是你们再晚来半个时辰,你就只用花个几百两银子给他办后事了。”
白木希白了他一眼,心想老子十几万都花了,还在乎这三四万?
只是发愁再去哪儿抠这三四万罢了。
盲医看着白木希,眼神中有些赞叹:“不过白老板也是魄力十足,年纪轻轻,出手如此大方,令人感佩啊。”
白木希一边在心里打算盘,一边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感佩,阁下可愿把诊金便宜个几万两银子让我拿去买药?”
盲医瞟他一眼,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背着手出去了,那意思摆明了,没门!
有门没门的白木希现在可顾不上想,盲医一走,他立刻从石阶上爬起来,悄悄推开门走进去。
齐铭静静地躺在竹床上,面色正常了一些,呼吸平稳,脉搏有力,显然已渡过难关。
白木希长舒口气,坐在床前捧着齐铭的手抵在额头上,感受到齐铭恢复正常的体温,轻轻笑了。
他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一个明亮宽敞的屋子里,细细端详着这个人,阳光透过窗外的竹叶漏进屋中,折射出影影绰绰的光,旁边的木桌上焚着香,淡淡的药草香气吸入鼻腔中,十分好闻,令人心静神宁。
白木希伸出手,轻轻摩挲齐铭的脸颊,想起了当初自己硬逼着齐铭抹云脂膏祛疤的情景。
齐铭一直都很烦这个东西,每次都不情不愿,能躲就躲,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过了这么久,他脸上至今还有许多不太明显的疤痕印记没有除去,但也足够看清楚这个人原本英俊又深邃的面貌轮廓。
这些时日,他可打听了不少。
听说木石山庄的刀神齐铭,生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一把蚀月名锋,笑傲刀界十余载,未尝一败,年纪轻轻便位列江湖大佬之席。
认识齐铭这么久,他是没这个感觉。
他从第一眼看到齐铭时,这个人就遍体鳞伤,骨瘦如柴,脾气坏,嘴巴臭,几百年听不到他一句好话,整天眯缝着眼睛,好像天下人在他眼里都是蠢货一般。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让他牵肠挂肚至此,不惜赌上自己这年月来呕心沥血的全部财产。
白木希伸手捏了捏齐铭瘦削凹陷的脸颊,轻哼一声:“本老板为了你,十五万两都扔出去了,你最好快点醒过来!”
“醒过来后,也不许生我的气!”
作者有话要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