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实话

白木希被齐铭气的不轻,白天闷头做事,晚上回去就自己裹着被子睡觉,不理会身边那个混蛋。

如此一来,反倒是齐铭的脾气日渐缓和,不冷着脸了,说话也不刺拉拉的了,搞得白木希原本想冷待他,可看见他温和带笑的神情,又气不动。

“干什么!看我对你不好了?又想弥补了?”

院子里,齐铭正在晒太阳,白木希把大夫开的给他调理身体的药端过来,放在桌上:“快喝。”

齐铭看见药就反胃:“喝了又没用,你何苦折磨我。”

白木希瞪着他:“你折磨我,我为什么不能折磨你?”

齐铭反问:“我什么时候折磨你了?”

白木希:“你现在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是在折磨我!怎么?还非要我挑明了说?”

齐铭无奈:“我都处在人生最后一个阶段了,就不能让我舒坦点吗?”

白木希恶狠狠地瞪着他:“不能!既然痛苦!那大家一起痛苦吧!!!”

“反正活着就是受罪!”

“谁先死谁解脱吧!”

齐铭无语。

这怎么越说越夸张了。

远处的柳初云静静看着二人,沉默不语。

这些时日,白木希赚钱赚到了近乎疯魔。

可他偏偏还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还钱,还当初救齐铭时欠下的巨款。

云脂膏原本的价格是白木希仅凭自己个人人力来定的,一盒二两利润,他觉得已经很高了,但如今人手增多,成本顿时吃力起来,加上齐铭的事情压在心头,令白木希无奈之下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趁着如今云脂膏在城中大火,在与众人商议了无数次后,咬牙提高了云脂膏的价格。

价格一提高,瞬间遭受到了无数的谩骂和攻击,老顾客骂他财迷心窍,新顾客骂他无耻之尤!

原本在城中名声大好的白木希,突然受到无数落井下石的攻击,名声顿时变得臭不可闻。

这冷不丁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谩骂之声,纵然众人都已做好心理准备,也一时招架不住,白天开门挨骂,被骂到怀疑人生,晚上回来一起做心理疏导,努力坚持。

白木希咬牙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开始不断地在临近几个城市跑动,他实在没有精力再去维护城中这些撕破脸对他破口大骂的老顾客,提价已是定数,不可能再降回三十两,他安排王孟尽力对老顾客们做一些能力之内的弥补,而自己则专心攻占新市场。

柳初云理解他,自然是支持他的决定,也不顾脸面,挨个到当初通过自己介绍来店里购买云脂膏的客人家中道歉,并送上弥补的礼品。

好在她这个圈子的人多少都是要面子的,并不会为了一盒云脂膏翻脸,但有些人说话就难免难听起来,什么见财忘义,商人本色令人不齿云云。

柳初云面皮多薄啊,如今被骂了还要赔笑脸,回家后委屈的躲在屋里哭。

柳父拍着她的肩膀,说原本不舍得你做生意,就是因为早晚有一天你要面对这种场面,客人们对你们没有任何感情可言,高兴就买,不高兴就骂,而且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你如果无法适应和接受这种现象,你就没办法在生意场上迈开脚步。

做生意,哪有不挨骂的呢。

新价格定下的一段时间里,在城中几乎已经卖不动了,很多人都觉得亏,当初三十两就能买到手,如今却要多花银子,凭什么?

对于这种想法,白木希无可奈何,只能努力向临城多宣传。

起初十分艰难,临近城市的人对云脂膏并不熟悉,对其价格也十分犹豫,好在如今白柳记多少有一些名声和规模,因此没有沦落到一盒都卖不出的窘境。

云脂膏的实力强硬便在于,一旦卖出去了,就不愁回头客。

王孟和徐微雨主动说,可以先不付给他们工钱,先保住店里的正常流水。

白木希也不要柳初云和顾音歆再借给自己银子了,说如今已经是负债累累,先咬牙挺过这关再说。

如此坚持了大半个月,城中门可罗雀的几家白柳记,渐渐又有了一些起色。

一些顾客见骂了这么久,白柳记仍是坚持不肯降价,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过来了。

不为别的,就为云脂膏货真价实且秒杀其他家的效果。

于是顾客们心头膈应着,还得来买,买的时候又不服气,还要骂上一通。

对此白木希万分惭愧,对每一个来购买的老顾客都毕恭毕敬的致歉,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原谅。

顾客们骂了一通,又被白木希端茶倒水的抱歉了一通,觉得气儿顺了,便揣着云脂膏走了。

白柳记的生意在煎熬了这么久后,终于又渐渐有了起色。

晚间对账时,众人脱力的趴在桌上,长舒口气。

终于熬过来了。

白木希身心俱疲。

一个原本很是知足常乐的年轻人,如今整日殚精竭虑,不光要和生意场上的老油条们过招,且时时防备,整日疲于应付各式各样的客人,回到家里,还要为齐铭劳神伤心。

这还不过半个月,白木希整个人瘦了何止一圈。

……

看着白木希气呼呼离去的背影,柳初云忍不住问齐铭。

“你都不心疼他吗?”

齐铭沉默了很久。

“心疼……又如何?他又不听我的。”

柳初云却摇头:“生意并不能击垮他,令他憔悴至此的,并非是生意上的难题,而是你!”

是冥顽不灵,一心求死的你!

是让他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你!

齐铭苦笑。

柳初云:“我不明白,既然你如此坚持,不要他救你,那你为何还要留下?”

齐铭抬起头,敛起苦笑,神情平静:“我欠他的,总要还清,还完了我就离开。”

柳初云气结:“你!”

柳初云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事到至今,你还是这样的想法!”

齐铭垂下眼帘,沉声道:“对。”

柳初云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定要走!为什么一定要死!”

“为什么不可以在还完他的恩情后,留下来和他一起生活呢?”

“木希的心,你难道不明白?”

“你怎么忍心丢下他,一个人走!”

齐铭眼神放空,半晌,一字一顿道:“我还有仇要报。”

我想杀的人,还活着。

柳初云微微一惊。

她其实猜到了,众人在私下说起齐铭时,多少都有猜到齐铭身上必然背负着一些江湖恩怨,只是今日突然听到齐铭无比郑重的说出这句话,柳初云心中微震的同时,突然发现齐铭的嘴被她无意中撬开了,她顿时感觉这是个契机,便想趁齐铭心神不定时,替白木希多问几句。

“那……报了仇以后呢?”

齐铭轻笑一声:“报仇以后就无所谓了,大约也就死了。”

柳初云追问:“如果还活着呢?”

齐铭一怔。

“如果你报仇以后还活着,你会回来吗?回来和木希一起……一起活下去……”

齐铭沉默了很久很久。

和白木希一起活下去吗?

和那个温润如暖玉初阳般的人……

齐铭咧开嘴,无声的笑,笑的无比苦涩,无比绝望。

他抬起头,面带微笑的看着柳初云,第一次开口说了实话。

“我的伤势只有一个人,算有把握治。”

柳初云眼底顿时闪出希望的光芒:“是谁!”

齐铭没有说,反而道:“他的出诊费是十五万两白银。”

柳初云瞬间哑然。

原以为神医扁树的六万两诊金已是巅峰,不料齐铭一开口,更上一层楼……

柳初云狐疑:“你……该不会是骗我吧。”

齐铭微微摇头:“十五万诊金,独此一家,你去江湖上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是真是假。”

柳初云震惊了半晌,还是勉强道:“终究……也不是无法可想,十五万两对咱们来说是笔天价,但好歹也可以想办法去借……”

她话没说完,就被齐铭打断了。

齐铭深深地看着她,问她:“你知道白木希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吗?”

柳初云沉默了,半晌后,道:“我没听他说过,但……穷苦人家的日子,我多少知道一些……”

毕竟她自己家里也不算多富裕。

齐铭神色平静:“他孑然一身,苦了二十多年,如今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柳初云看着他,隐隐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心情低落下来。

齐铭微微一笑:“纵然他现在拼上一切来借到这十五万两,我又如何承受的起。”

“我何德何能……”

柳初云明白了。

易地而处,换做是她,怕是她也舍不得。

白木希早已被命运伤害的遍体鳞伤,但仍旧那么认真那么积极的活着,他对未来充满幻想,充满希望。

齐铭如何舍得为了已经如风中残烛般的自己,来断送白木希这份希望,让他平白遭受这份无妄之灾,仅仅为了一个在错误的时间遇到的人,而重新回到当初那吃不饱穿不暖的窘迫困境。

柳初云不再劝说齐铭。

临走前,她还是对齐铭道。

“你……对他说句实话吧……”

“不管将来命运如何,既然你心中已有选择,那,还是早些让他死心吧。”

“为了你,也为了他……”

齐铭静静地坐在院子里,久久的出神。

风拂起落叶,飘在水面上,荡开微微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