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我该死吗

小院外,白木希等人在为附近受伤的人包扎。

他本不敢出来,可外面的伤者太多了,他忍耐了许久,觉得狼群应该不在了,便偷偷打开了房门,天知道他跨过院子里那些尸体时有多害怕。

那些狼均被齐铭断了首,血腥味充斥着整个院子,犹如地狱一般。

白木希脸色发白,不停地给自己鼓劲儿,这才终于迈出了院子,确定附近没有危险后,他喊出秋娘和小鱼,为附近的伤者包扎。

一边包扎,一边朝远处望。

齐铭一直没有回来。

直到狼群彻底遁逃,西市的人们都已经被救回家中,这场惨剧暂时收场后,他还是没有回来。

隔壁邻居见他院子里如此惨状,便让他们到自家住一夜,明天再收拾。

白木希让秋娘带着孩子们过去了,自己却不肯,他就一直坐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守着一群狼尸,等着齐铭回来。

怕吗?

怕。

可他更怕齐铭不回来了。

或者说,回不来了。

他一直坚信齐铭不会不告而别,可经过今天这一晚,他忽然不能确定了。

齐铭对自己的事情一直讳莫如深,脸上的疤痕浅了一些后,白天几乎不出门,生怕别人看到似的,也从来不管别人的闲事,这是第一次他主动出去救人。

白木希听说了西市的惨状,听说有人冲进狼群拯救了他们,可待众人后来寻找时那个人却不见了。

他没有回家。

白木希不敢去四处乱找,怕齐铭回来时发现屋子里没有人,干脆一走了之。

于是就这样痴痴的等着。

月色凄凉,寂静,死亡的味道始终弥漫在鼻息指尖,白木希浑身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白木希一颗困在冰窖的心快要绝望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白木希赶忙站起来,就看到一个人影,缓缓来到门口,看见他后,站住脚步。

白木希看着面前这个无比熟悉的人影,激动地浑身发抖,原本冰凉麻木的眼眶,忽然涌上一股热意,泪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齐铭……”

他轻轻地喊出声。

齐铭怔怔地看着院子里的人,一动不动。

为了尽快斩杀头狼,他不得已动用了自身武学,虽然只是一瞬,运起的内力不足以牵动伤势,但独属于他的刀法却确确实实出现在了人群当中。

不管有没有人会认出,经过今晚这一遭,他的身份迟早都会暴露,所以该走了,不能再留了。

可是还没有跟白木希道别。

又想,道别就是害了他。

于是他连夜出了城。

带着这一身血,一身伤。

他想,这一走,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踏在城郊的路上,夜里四下空无人,只剩下他沉重的步伐在四周回响,一如他这些年走过的道路。

前方一片漆黑。

他知道他此刻踏上的,是一条有去无回的死路。

冥冥中,仿佛有意牵引,他越是想告别,步伐就越发沉重,记忆中那张温柔的面庞在他脑海中不停徘徊,时而埋怨,时而撒娇,时而暴怒,时而乖巧,如一缕暖阳,包裹着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自己,暖着他,引着他,朝生路走去。

他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一座三层八角凉亭映入眼帘。

那天晚上,白木希就在这亭子顶上,软软地扑进他怀里,他身上有属于凌晶花的淡淡清香,抬起头醉眼朦胧的看着他,喊着他的名字,嘟起嘴唇想亲他……

齐铭无声的笑了笑,笑的苦涩又绝望。

这段温暖又平静的时光,竟不知不觉成了一把无形枷锁,紧紧锁住了他的喉咙,锁住了他迈向地狱的脚步。

他一时竟分不清楚,老天爷安排白木希来到他的生命里,究竟是想让他苟延残喘,还是想让他在将来死的更惨。

该走了。

他这样对自己说。

可脚步却如同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出去,就这样鬼使神差的,他回过身来,回到这间小院里。

然后就看到白木希孤零零的坐在院中,静静地等着他。

白木希站起身,朝他走过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狠狠扑进他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我以为你走了……”

他哑着声音说道,丝毫不介意齐铭染满狼血的衣衫。

齐铭静静的看着他。

他是要走的。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他是不打算回来了。

齐铭缓缓伸出双臂,如同每天晚上被白木希缠住以后那样,轻轻抱住白木希。

“对不起……”

听到他的声音,白木希抬起头,红彤彤的眼睛望着他,忽然从胸中生出莫大的勇气,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的脸,毫不犹豫的吻上他染血的唇。

他的唇很软,很冷。

这个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血腥味充斥在鼻翼,白木希却固执的不愿退去,直到风吹干他脸庞的泪痕。

齐铭轻轻推开他。

白木希一颗原本放回肚子里的心顿时又提起来,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齐铭的眼睛,轻轻问:“你,你是来跟我道别的吗?”

齐铭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是’字徘徊在唇边,如何也说不出口。

齐铭苦笑一声,摇摇头。

白木希眼底顿时亮起欢喜的光,再度将齐铭紧紧抱住,像是抱住了他的全世界。

……

齐铭的伤势不重,均是外伤,只是在原本就疤痕遍布的身体上雪上加霜罢了。

帮齐铭收拾好身上的伤痕后,白木希把他扶上床,很自觉的说道:“今晚你在床上休息吧,我打地铺。”

齐铭轻轻‘嗯’了一声。

他累极了,沾枕头就着。

白木希也忙活了大半天,可这会儿却不敢睡觉,生怕一觉醒来,齐铭就彻底不见了,于是躺在地铺上,静静地守着他。

可是没多久,齐铭原本舒展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气息有些急促,白木希立刻坐起身,屏息靠近他。

上次齐铭做噩梦吐血之前也是这样,白木希可不敢让他再吐一回血,小心翼翼的爬上床坐下来,将他的头轻轻抱在怀里,轻轻为他按摩头部的穴位,帮助他放松。

陷入噩梦中的齐铭神态很差,按摩穴位的效果不明显,白木希俯下身,轻轻抱住他的上半身,一遍按穴位,一遍顺着他的后背,轻声细语的安慰他。

没事……没事……

别怕……

都是梦……

恍惚中,齐铭再次来到黑漆漆的山庄里,环顾四周,除了看不清面容的尸体,再无其他,耳边充斥着的,是无数嘶喊的凄厉声音,犹如厉鬼狂呼。

为什么……

当年歃血为盟,同生共死,为什么只有你活着!

你为什么还活着!!!!

去死啊!!!

快去死吧!!!!

……

天旋地转中,他隐约听到了白木希温柔的声音,告诉他这是梦,别怕,快醒来,这是梦……

他挣扎着从噩梦中掀开眼帘,看到一个人在自己旁边,语气含糊的呢喃道:“白木希……”

白木希抱着他,抓着他握紧拳头的手,轻轻应声:“嗯,我在。”

齐铭喃喃道:“白木希……”

齐铭语气茫然:“我该死吗?”

白木希一愣:“当,当然不啊。”

恍惚中的齐铭并没有听到白木希的答案,他只是一味地重复着这句话。

我该死吗……

白木希始终不知道齐铭究竟经历了什么,听着他绝望的呢喃,却觉得五脏六腑都攥在一起,疼的他浑身发抖。

他强行压抑这份心痛,将齐铭楼在怀中,轻声哄着:“不,你不该死!害你的人才该死!你要活下来,好好地活下来,齐铭……你要活下来……”

混沌的意识里,像是真的听到了回应,感受到了温暖的怀抱,齐铭缓缓合上眼,气息渐渐平缓下来,紧握的五指也缓缓松开。

……

次日上午,邻居们帮忙找了几个壮汉,把院子里的死狼抬出去,秋娘带着孩子们用水将院子里冲了一遍又一遍,接着熏了大半天的艾叶,可算把血腥味去除了大半。

白木希一直守在齐铭床边,一夜未眠,直到秋娘唤他吃午饭时,他才动了动,见齐铭如今气息悠长的沉睡着,想来是没大事了,便起身去吃饭。

折腾了这么久,他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原本想等齐铭醒来一起吃,可想来他昨晚定是累极了,难得睡个好觉,没舍得喊他。

吃饭的时候,听秋娘在说昨夜的事情。

昨夜城里忙的一团乱,各家医馆的大夫大半夜被从家喊出来给众多受伤的人们看病治伤,官兵们在西市中心收拾了一整夜,临清晨时将血迹大都清洗掉了,然后将狼的尸体运出城去。

篝火晚宴上伤势不重的人们全部被带到官府里去审讯,审了大半夜才放回去。

今天上午就贴出了告示,说昨夜的狼群袭击事件,缘由是城中人毫无节制的打猎导致狼群报复,因此从今日起城中全面禁止野猎行为,再次开放时间待定。

而将那窝小狼崽抓进城中的几家公子哥,需要赔付所有伤者的医疗费用,以及被狼群袭击而死的人们的赔偿和丧葬费用。

秋娘说罢,摇摇头:“昨夜听说死了十几个人了,结果只是赔钱了事,说是咬死人的是狼,那几个公子哥并非有意害人。”

白木希冷笑一声:“人家高门显贵的大公子,还真指望关进大牢吗?”

秋娘叹口气,又道:“要说大公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听说昨夜西市那面幸亏有顾家公子带着人及时救援,不然死的人只怕会更多,您说人顾家的公子怎么就这么好?”

一直闷头扒饭的小鱼突然插嘴:“还有齐先生呢!齐先生不是也去西——”

白木希做了个手势,打断他的话。

秋娘压低声音:“对了,听说顾家人正满城找齐先生呢。”

白木希心头一跳:“他们知道是齐铭?”

秋娘摇摇头:“不知道,只说是个满脸刀疤的人,手里拿了一把柴刀,杀狼就像……”她顿了顿,找了找形容词:“就像砍瓜切菜一样厉害。”

小鱼:“那就是齐先生啊,昨夜他杀院子里的狼,不也是咔嚓一刀就——”

白木希再度打断小鱼的话,瞪了他一眼,小鱼顿时缩起脖子。

秋娘轻轻道:“今早上还有人过来这边打听,问到我时,我没说,我总觉得齐先生似乎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事情。”

秋娘有些犹豫:“听说官府也在找昨夜见义勇为的人,里面点名了一人是满脸刀疤,因为这个人救了很多人,力挽狂澜,所以赏金很高。”

白木希摇头:“赏金再高也不要,不许说出去,谁来问都说不知道,没见过,记住了吗?”

众人均点头。

点头罢了,秋娘有些忧心忡忡:“不过……就算咱们不说,怕是也瞒不了多久,这城里一脸刀疤的男人,实在是不多。”

白木希微微蹙眉:“瞒一会儿是一会儿,等齐铭醒过来问问他的打算吧。”

正说着,院子里忽然有了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