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李夜雨提到花解语姑娘, 简随眼皮微微跳了下,虽说相信自己出面, 花解语姑娘肯定会出手帮他, 但这么危险的事还是不要拖她下水了。
“这事让我自己解决吧, 我相信天下自有公理正义在,没道理讲真话没有人相信。”
“那你可以试试嘛。”李夜雨耸耸肩膀, 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简随看向古云生,发现他表情未变, 眼神露出些许担忧,连忙低声颔首:“我有办法的, 如果实在不行, 我一定向小云道长求助。”
古云生点点头。
“今天大家也忙了一天了,不如都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简随最后温声道, “尤其是老仙官受惊不小, 我找人备一些安神茶, 送到您房间里去。”
此事大家都无异议,于是便这么决定了。
当日夜晚, 大家倒是都休息了,简随实在睡不着,翻到屋顶去看月亮。
皓月当空, 繁星闪烁,放在现世里,早都看不见这么明晰的星空了。
“奇怪, 老人家常说每当一个人死去后,天上都会落下一颗星星代表这个人的离开,白帝城死了这么多人,怎么还会漫天繁星呢?”
简随双手撑在身后,仰着脖子,一边赏星,一边随口嘟囔。
“人有生灭,如星有浮沉,有死亡,亦有新生。观星辰之浩渺,更知日月逝矣,岁不吾与,人力有尽,时不吾待。”
一听到这个清冷淡漠的声音,简随立刻坐了起来,惊喜道:“小云道长,你没睡吗?”
不知何时,古云生已经来到了屋檐之上,他蓝色道袍随风摇动,更显出仙姿神俊。
“小云道长,来这边坐呀。”简随向旁边让了让,引古云生坐下,“你怎么听到我说……噢,不对,小云道长听不见的,你是‘看见’我说话了是吗?”
“嗯。”古云生走过来坐在简随身边。
两人沉默许久,简随先开了口。
“……道长方才那句话是在安慰我吗?”其实这两天简随都很为自己没能阻止同窗们相互残杀的事感到懊悔,所以情绪一直不高,没想到古云生看出了他的心情,还用“人的力量有限,事物自有生灭”的道理劝解他。
古云生的眸光随着他的动作闪烁了几下,算是默认了。
简随坐着难受,又躺了下去,接着说:“其实,昨天我和风三岁……唔,我是说任风行聊天时,他对我说想要什么就该去追求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可今天道长你又说人的力量是有极限的,要尊重万物的规律……你们两个好像都说得很有道理……”
“道长,我想尊重万物的道理,可错误的也要尊重吗?白帝公孙昊追求长生不老不计手段,于他而言只是与天争时,好像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难道说他的行为我也要尊重吗?”还有言新桑,从他的立场来说,他至死也不认错。
“世上本无绝对的对,自然也无绝对的错。”古云生答道。
简随一听哑然失笑,他扭头问道:“是非对错总得有个评判标准吧?不然,人该以什么规则来行事呢?”
古云生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放在简随的心口上,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开口道:“唯心而已。”
简随每次和古云生对话时,都感觉自己像上了一堂思政课一样内心被洗涤了。
他看着古云生的眼睛,思绪突然发散开:任风行是一个藐视规则,破坏规则的人,在他的眼里,万事万物的规则是不存在的,不开心的时候打就行了;李夜雨也蔑视规制,但他选择的方法是利用规则的漏洞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古云生是一个尊重规则的人,对万事万物都抱着旁观态度。
那自己呢?
简随自己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像任风行一样破坏规则?
像李夜雨一样利用规则?
像古云生一样尊重规则?
他想成为一个……一个……创造规则的人。
对,创造规则。
为什么非要被世间的规则制约呢?为什么不能创造新的规则出来呢?
他被自己大胆的念头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这时突然感到心脏猛烈一跳,好像和什么人远远呼应了一般,直跳个不停。
这种突如其来剧烈心跳让他整个人直接弹起,手捂住心口,眉头紧蹙。
“唔……”
“怎么了?”
古云生的手也还放在简随的心口上,见他神情变化,立刻将自身灵力源源不绝地输入简随的体内。
一时,清冽又强势的力量充斥着简随的身体,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立刻消失无踪了。
似乎那股异常的感觉十分惧怕古云生。
“……我没事了,就是突然有点不舒服。”简随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就这么一会,冷汗就打湿了他的刘海,散落在他的额头前,衬着他俊秀的小脸煞白。
“吾送你回去休息。”
“嗯……诶!??”
简随准备站起来的时候,没想到古云生一把将他横抱起来。
简随一脸懵逼。
“放、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古云生根本无视了他,直接抱着他跳下了屋檐,走过回廊,向屋内走去。
别这个时候装作听不见啊!
好吧,小云道长确实听不见。
直到简随被放到床上,古云生离开后,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一样。
简随摸摸自己的脸,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想着:小云道长原来是这么强势的性格?为什么自己一直会误解他低调内敛呢?
是脸给人的错觉吧?
一定是这样。
意外的是这一夜简随都仿佛被古云生清冽的灵气包围着,诡异的感觉和时常梦到的怪人都没有再出现。
难得,他一夜好眠。
只是这一夜好眠到了清晨就被人破坏了,当他被人揪着领子摇醒来的时候,他不用睁眼都知道是谁干的。
小云道长根本不会干这种事,寒雨大佬虽然恶趣味但毕竟要脸,这种事只有当今天下蔑视规则第一人的任风行能干的出来!
“三岁……我和你有仇吗?”
简随睁开眼,无语问苍穹。
任风行站在他的床边,精神头看起来非常好,又伸手拽他:“起来!”
“至少让我洗漱一下呀……”
简随洗脸的时候,就听见任风行在他身后说:“我要走了,你跟我到城门口。”
简随连忙回头:“你要走?为什么?你伤还没好呢,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找尹神医治病吗?”
“讨厌姓尹的!”看来不像是赌气,任风行真实的一脸憎恶。
“天啊,这也厌恶,那也不喜,你有什么是不讨厌的吗?”简随内心崩溃,为什么会有人讨厌医生,医生是人类的瑰宝,要和对待珍稀动物一般好好保护。
“你。”任风行理直气壮道。
简随被任风行的直白噎住了,顿了一下:“……谢谢你啊。”
能被任风行划在“不讨厌”的范围里,可以说是划时代的进步了。
虽然,任风行对自己唯一“不讨厌”的人也不见得多么友好,还是把简随拽出了城门口,扔了个东西给他。
简随呆呆地抓住了东西:“这是什么?”
“礼物。”
“啊?给我的?为啥?……对了,朋友!”
简随想起自己送围巾给任风行的时候,任风行发表的“朋友论”,在他的观点里只有相互交换礼物的人,才能算作朋友。
现在任风行给他回礼了,就是要交他这个朋友了。
“不行。”简随的喜悦还没表现出来,又立刻板起脸,抓住了任风行的衣袖。他原本是想抓住任风行的衣服领子以牙还牙的,可惜任风行实在太高了,他根本够不着。
抓衣袖,整个人气势都弱了。
“你扔一个礼物就想打发我吗?你不能走。”简随根本放心不下任风行的伤,一定要拉他去看医生才行。
见任风行去意已决,简随立刻使出“对风三岁专用激将法”:“你忘了,你曾经答应给我做一个月的护卫,一个月还没到呢?你想言而无信是不是,你还是不是天下闻名的绝代狂人了?”
以往来说,激将法对于任风行十分好用,可这次他锐利的目光逼视简随:“当初你找任风行做护卫,无非是为了在白帝城研学期间护你周全,如今你已离了上天城,事情结束,雨魄云魂皆在,还用我护你吗?”
任风行一下子戳中了简随当时开口提要求的小心思,那时候任风行让他提一个要求,他确实存了利用的心思,故意提出做一个月的护卫……
可这一个月相处,他是真心把任风行当作朋友的,已然没有任何利用的意思,对任风行的欣赏关心更不是虚情假意,不然也不会在最后和白帝决战时刻挺身而出,挡在任风行的身前,如今同样也是真心想带他去看伤,不是为了某种目的强迫任风行留在他身边。
这份真心,不是作假,不想被任风行误会。
简随叹了口气:“我承认当时我确实心思不单纯,看你修为深厚想要你的保护,但我是怎样的人,我们又是怎样相处的,这一个月来自有明证,我不辩解什么。如果你要误会我现在还对你心存利用,所以才不肯放你走,那我无话可说。”
没想到他们这一个月相处都很好,到了分别的时候居然在吵架……也许是简随自己自作多情了也说不定,他只是自以为他们相处得很好。
他握紧了拳头,苦笑着想:他再怎么“风三岁风三岁”的叫,任风行也不是真的三岁小孩,一开始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这一个月以来对他的保护关怀,也许只是为了履行承诺而已,如今时限快到,就恨不得立刻离开他。
本以为两人的关系已经拉近……原来还有这么遥远的距离。
简随低下头,消沉地转身要走。
任风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有一处所在可以疗伤,只是位置不能告知你,也不能带你去。”
简随停住了脚步,这是……在给他解释?
简随立刻转过来:“你是说有你秘密基地可以治伤,所以才不和我去找尹神医?”
任风行头扭到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说话。
简随见他态度软化,立刻道:“行,我不问你的秘密,我说过每个人都有秘密。但是我希望……等你伤好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好,不想见我找人传话也行,告知我一声可以吗?免叫我一直惦念。”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是真的挂心你。”
最后,任风行点了点头。
任风行走后,简随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离开。
生死与共这么久,任风行突然离开,他心里真有一些不适应,更不是滋味,任风行说过“不讨厌”自己,可经历最后的争吵,他真的还会再见自己吗?
逍遥天地随心所欲的任风行,就像自由自在的风一样,从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能有一月相交,已是意外的缘分了。
也许等到他伤好以后,又会鏖战天地,别有际遇,根本不会记得简随是谁了,更不会来找他了。
只是不论他这股风飞到了哪里,简随都由衷地希望他快乐,自由,且平安。
简随一边走着,一边调整了心情,慢慢拆开了任风行扔给他的礼物。这是一个很小的盒子,当简随打开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小节木头,大概和他的小拇指差不多的大。
简随好奇地拎起这节小木头,研究了半天,才看出了这是一个哨子,就是做工实在太差了,都可以看出做这个哨子的人毫无耐心且手忙脚乱的样子。
只是在哨子里面卷了一张纸,拉开后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六个字——
“有事,吹响,速到。”
简随瞪着这六个字半天,终于笑了出声,先前的消沉,委屈,迷茫仿佛庸人自扰一般一扫而空。
简随笑着举起了哨子,对着天空看了看。
“三岁你呀……”
那风是激荡的,是凛冽的,是自由的。
同样,也是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