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栖鸟之歌(六)

那北方黑天魔王只需牵引魔气便能窥探人心底隐秘,因此当它和玄沄缠斗在一起,一眼便看穿了他的特殊命格和满身煞气。为伺机夺舍,它一边分出一缕魔气袭击不远处的聚清观弟子,一边细嚼着魔气传回的信息,探查玄沄的弱点。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就查出个惊天之喜。

“哈哈,我说你也真是的,既然满心满眼都是你那小徒弟,何不就此将他变作你的炉鼎?我瞧这小东西对你也是仰慕万分,拿下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住口!!”

煜戈剑光芒大盛,一道剑气迎面袭来,黑魔化身不得不屈身闪避。

“哎哟哟,被说中了不是?我就说你们这帮自诩正道的修士最恨别人当面拆穿,其实这也没什么,无非是罔顾伦常,师徒相奸,教徒弟教到床上去,肥水不流外人田!”

“……”

玄沄显然是被气狠了,招招致命,步步紧逼,连那被夺舍的躯壳是聚清观弟子也顾不上了,每一剑都是死手。

可他越是这般动摇,越是给了魔王可趁之机,于是它再接再厉道。

“你也莫急着狡辩,你那点心思也就骗骗你徒弟,旁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不喜他与别人亲近,只想他永永远远只看着你一人,只跟在你身后,最好他一直就这样呆在你身边,整日为你神魂颠倒,再也记不起别人!”

“……”

“这样不也挺好的吗?反正本来就是他自投罗网,而你还费时费力从头教化他,手把手地点拨,把他一点点变作衬你心意的样子……哎哟,这还真是郎情妾意,媳妇还是自己养出来的可心哪!”

“……一派胡言……!”

“我瞎说什么了?难道不是吗?你明明因为他只粘着你欣喜万分,明知这只是雏鸟情结也照单全收。你分明就是在利用他对你的亲近,好让他不断依赖你,只看着你,你所做的事与那些自小调教炉鼎的人有何分别?!”

“闭嘴!!”

乱了乱了,黑帝化身一阵激动,这玄沄身上的气已经全乱了,他的剑招也不复方才狠厉,充满了破绽,只差一点了,只需再推一把!

“我说你,承认自己心中的欲望有那么难么?你就是想要他,想把他关起来只看着你一人,想对他……”

劈嚓——

一声惊雷在上空炸裂,只见那玄沄向天举剑。他明明气息全乱,口吐鲜血,却还是硬逼着自己催动真气,硬生生祭出了威力形同劫雷的杀招!一时之间五雷轰顶,震天撼地,漫天雷火把散在空中的魔气烧得灰飞烟灭!半点不存!

好厉害的大招!

魔王化身暗自心惊,还好他及时转走了自己的元神,要不然定会被这至刚至阳的雷剑劈得渣也不剩。玄沄趁他逃逸之际定了定心神,将聚清观弟子送了出去,还在这秘境的出处打上了伏魔印。不过这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那魔头缩在古玉里嘿嘿一笑,玄沄的经脉里已经滞留了不少魔气,何愁他在重伤之际不会走火入魔?到时只要占据他的心智,让他乖乖打开这通道,自己便可一举脱出,从此逍遥快活!

那是宛如深潭一般的黑暗。粘稠沉晦,拖着人无止境地下坠。

玄沄气息纷杂,浑身剧痛。他的元神还在奋力抵抗侵入体内的魔气,但是那魔气宛如附骨之蛆般极其难缠,还贴在他耳边絮絮低语。

[为何要抵抗?乖乖放任自己的欲望不好吗?这样你便会得到自己一直渴望的东西。]

……

[不错,你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像他那般的存在了。不惧你,不恨你,全心全意仰赖你,你若是错过了必将悔恨一生。]

……

[即使只是雏鸟情结又如何?谁说依赖生成的感情就是错误?只要将那感情转化成自己想要的不就行了。就算转化不了也无妨,反正那孩子懵懵懂懂,你说什么他都会听。]

……

[这样太卑鄙了?卑鄙又如何?世人汲汲营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凭何你就要默守陈规,放那心上之人离你远去?]

……

[希望他随自己的心意而活?笑话!你又知他心意如何?若他对你也是情根深种呢?就算他对你的感情与你对他的不同,也可以慢慢培养不是吗?只要你伸出手——]

玄沄拼死抵抗着,可那魔气发出的话语竟像出自他本心一般,让他肮脏不堪的心思被逐一点破,无所遁形。是的,那魔气是没有自身思维的,这些都是玄沄自己的心魔。在他温柔轻抚贺榕头顶的表象背后,隐藏的却是想就此拥他入怀,看着那孩子在自己的掌中惊慌颤抖,撕开他的衣领……

玄沄痛咬舌尖,用精血生生压下了那沸腾迷乱的幻相,让头脑逐渐恢复了清明。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自己不想扭曲贺榕的想法。他本是一株了无牵挂的灵木,因一时的好奇与人产生了纠葛。玄沄不能因一己私欲将他困在身边,让他沾染上人的七情六欲,贪嗔痴恨。

盆中之树易夭折,掌中之木又岂能参天。

他本应在春光里懒洋洋地数着新芽,在蝉鸣中头顶烈日不卑不亢,秋月下乘着风随兴高歌,到了冬日用一身绿意融化那白皑皑的坚冰。他的脚下会淌过细细的雪水,来年渗入泥土,养育出一地繁花。他会在姹紫嫣红中迎来春天。而自己怎能将他就此关在漆黑的屋子里,任由自己把玩欣赏。

他想给这个孩子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未来。期盼他顺应天地,自在逍遥畅怀无拘;期盼他修行无阻,学有所成终得大道;期盼他不知忧虑,不知疾苦,远离人世纷扰,免于众生八苦。

即使玄沄的胸中奔涌着令自己一筹莫展的柔情,即使他的喉口宛如被撕裂般在黑夜里无声嘶吼着对方的名字,即使他有能力、也有捷径做到自己想做的一切事,但是他依然不愿如此。

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因为你是我心上唯一的花。

也许是精血的压制起了作用,玄沄终于昏昏沉沉睡去。在意识空茫之际,似乎有谁拉住了他的手。对方的手冰凉舒润,带着清新的草木香气,好像就此将那魔气和盘亘在心头的抑郁悲哀都抽走了,玄沄觉得自己整个人轻松了起来。体内的真气也开始自发运行周天,修复受损经脉……

玄沄睁开了双眼,出现在眼前的是熟悉的洞府。有一名陌生女子坐在塌前,一身清正灵气,对他莞尔一笑。

“你可总算醒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

“这是我刚炼的辟魔丹,你且服下吧。”

玄沄没有接过对方掌中的丹药,他缓缓坐起身。

“方才那人……是你么?”

“真人所言何事?”

“我的身边……方才似有人在。”

“我也是才来不久,不曾看到这洞府里有别人。”

“……”

玄沄的脑中依然有些混沌,那女子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云湖宫弟子,路遇聚清观一行人,见玄沄魔气入体便出手相助,一路伴他回了这罗浮山。

“……多谢仙子搭救。”

“真人您言重了。我不过是尽了自己的微薄所能。若非您舍身封印了那魔头,现下早已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玄沄下意识想起身前往贺榕的洞府,他许久未归,不知那孩子这段日子过得怎样,修行有没有遇上困难,在其他长老那儿可否习惯,有没有受人欺负……然而他的动作马上僵住了。

不行。不能去。

脑内有个声音提醒自己。

现下若是见了对方,自己没有信心能控制情绪。若是魔气还有残余,自己忍不住对他做下错事……玄沄就这样失神般坐在榻上,引得那女子担忧问道。

“真人是否身体有恙?可否容我切脉?”

玄沄像要把胸中浊气呼出般叹了口气。

“真人?”

他阖上眼。

“……有劳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