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阿南从节度使府的后墙翻出来, 拐过墙角,走上了大街。
恒州城没有宵禁, 所以他大大方方走在路上也不打紧, 只是也没有夜市, 冷清得很,只能借助月光看清自己脚下的路。
也幸好没有烛火灯光, 他感到自己脸上还烫着,大哥方才的话尤在耳畔。
所以说, 我们小暔多年不归,是看上姓宋的那小子了?
八婆,这种事情也能胡说,果然是不打仗太闲, 竟然连他跟宋菽住一间房也叫人打探了个清清楚楚!
阿南穿过街口, 忽得听见有马蹄声,是城南方向过来的。
这马很急,只有一匹。
是军报?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听见了呼救声。宋阿南脚下一蹬飞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宋菽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马已经越跑越快。
他从未单独骑过这样快的马,心里一慌,差点从马上歪下来, 他只好紧紧抱住马的脖子,喊停。
然而平时乖顺的马却不理不睬, 一个劲得往前头奔。宋菽也不管面不面子的了,大声呼救, 希望有人能帮自己一把。
风刮过耳畔,宋菽也不知有没有人听见他呼救,他耳边都是风声和马蹄声。
“救命!救命!吁——吁——”
那是宋菽的声音!
宋阿南心下一紧,脚上加力,恨不能立刻飞过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看到家里的马由南往北飞奔而来,因为宋菽的呼救,两旁的巷坊中有人探出头,但普通百姓都不会骑马,更别说拦截一头狂奔的马了。
两旁的百姓被从静谧的夜里吵醒,他们推开门跑到街口,却见一匹高头大马自南城门往北飞奔,马上的人似乎已经慌了神,不停呼救。
忽然,一声马啸,那马人立而起。
街旁围观的百姓暗叫糟糕。马上的人若是此刻被甩下,说不要要被马蹬上一脚,那可就全完了!
果然,人被甩出,但见黑影一闪,却是没有落地。
“没事吧。”宋阿南的心从未跳得这样快。就算那次在沧州,他逆箭而上,也不曾如此紧张。
砰砰砰。
那心跳仿佛是战鼓,扰乱了静谧的夜色。
宋菽半晌都不愿睁眼,他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马蹄,却被人牢牢箍住双肩,他听见马啸,还有马蹄落在石板上的声音。
“阿南?”宋菽睁开眼,借着月光,看见他高挺的鼻梁。
宋菽喘了两口气,再仔细看去,果然是他。
“你去哪里了!”他本就着急忧心,又因马而惊惧交加,此刻见到宋阿南,那闷在胸口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宋阿南驯好马,却被宋菽劈头盖脸吼了一句,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大晚上的跑哪去了?出门也不知道说一声!你没长嘴啊!”宋菽气急了,宋阿南这小子平时懒得说话就算了,这种时候留句口信难道很难?
“我……到处走。”宋阿南说,避开宋菽直视他的双眼。
街口的百姓眼看无事,转身要回,却见那被救的人一把推开救他的人,跑进一条坊道。而救他的人牵着马,一步未动。
“啧啧,这是大晚上出门不说,家人来找了啊。”
“是不该,看他年岁不大,家里人该着急了。”
“还好没摔下马,不然可糟糕了。”
那些百姓也不过评论几句,各自又回去了。
宋阿南却一遍遍想起宋菽刚才骂他的样子。
他吼得很用力,眼眶似乎都红了,也不知明天起来,嗓子会不会哑,他今天傍晚回家时嗓子就有些哑了。
宋阿南把马系好,回家时正房的门关着,他去推,却发现门被插上了。
“阿南,四郎怎么了?”程二娘从隔壁出来问。之前宋菽说出去走走,很久不回,他们也有些担心,后来见他跑了进来,什么也不说就把门关死了,更是担心。
三娘他们也都出来了,问宋阿南什么事。
宋阿南也不知如何解释,只低下头说:“我的错。”
“想来是被你气急了才会这样,你好好认个错,四郎不是顽固的,会原谅你。”三娘说。时间已经不早,她催着几个小的去睡。严卓住在宋家,也出来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回房睡了。
程二娘也安慰了宋阿南两句,跟宋河回房了。
“我错了。”宋阿南在门外说,说完又拍了两下门,还是没动静。
“我错了。”他又说了两遍,还是没动静,又补上一句,“下次不会了,我错了。”
“我……”宋阿南又要重复,门哗得开了,他楞楞地说完后面两个字,“……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除了这句话还会说别的吗?”宋菽红着眼睛,嗓子果然哑了,说起话来有点吃力。
“对不起。”宋阿南像一只淋了雨浑身湿透的小狗,宋菽简直能看见他脑袋上那双不存在的大耳朵耷拉下来,可怜又无助。
这里温差大,夜里还是有些凉。宋阿南穿的是白天的衣服,夜风一吹,想必不好受。宋菽心一软,就把他放了进来。
宋阿南开口又要道歉,被宋菽喝住:“闭嘴。”
这小混蛋道起歉来词也不知道换,无趣得紧,越听越生气。
“你去给我烧热水,我累了,要泡澡。”与其听他道歉,不如让他多花点力气。
“嗯。”宋阿南发现可以将功补过,一点不计较已经是深夜,连忙出去,从穿廊拐进后院,给宋菽烧水去了。
宋菽舒舒服服泡了一个热水澡,大方地原谅了宋阿南,第二天精神百倍地去了作坊。
前两天冻好的牛奶味冰棍应该差不多了,他让人把它们从地窖里取出来。因为要取冰棍,他今天来时还叫上了五娘六娘和七郎,此刻一人给他们分了一根。
“这可也是冰棒?”有几个去了赏花宴的小郎君来到宋家的作坊。他们对昨天那盐水冰棒念念不忘,今天便结伴来买,没想到又见到新的了。
“当然,六文钱一根,可要尝尝?”宋菽问。
这冰棒是用牛奶做的,自然要比盐水贵上许多。不过这对大家族出身的小郎君们并不算什么,各个都买了一根。
“可惜这冰棒难保存,否则我真想买上几十根。”一名小郎君道。
“这有何难?”六娘边吃棒冰边说,“你问我阿兄买个冰鉴,不久能运冰棒回去了?”
小郎君昨天见过六娘,知道这是宋家的女儿,立刻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问宋菽:“这冰鉴是何物?”
宋菽正愁冰棒怎么卖呢,当下就带这几人去看了冰鉴。几人都是少年心性,见了这新奇又好用的东西很是喜欢,一人买了一个,还要了三五十根冰棒。
冰棒生意开门红,宋菽心情大好,又每人多送了几根,让人给他们的冰鉴里添上冰,连冰鉴带冰棒一起送回府上。这几个小郎君都是活泼好交际的性子,宋菽的盐水冰棒又早在赏花宴上就露了脸,没两天,恒州城中各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们,要么亲自过来,要么派人来买冰鉴冰棍。那事先冻好的一地窖冰棍,很快就卖得七七/八八。
冰棒刚刚售罄,宋菽却见谢婉的侍女款步走来,后头还跟了几人。
“对不住,今天的冰棒都卖完了,你家小姐若是需要,我过两人遣人送去。”谢婉是老主顾了,这点方便宋菽还是很愿意给的。
“小姐也说很喜欢宋掌柜的冰棍,只不过今天我不是为这个来的。”谢婉的侍女说,“沈二少爷答允将赌庄和周围的铺子转手给您,小姐今儿出不来,便让我代劳。这是牙人,旁的事宋掌柜问他便好。”
“这……这真是,太好了!”宋菽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天见过沈二郎后,他便知道自己没戏了,他本也不是强求什么的人,既然这赌庄与他无缘,他便只好寻下一处,只是城中暂时没有合适的铺面。若实在找不到,他打算在作坊旁再建一家火锅店,既然有人愿意大老远跑去大涂县吃火锅,那开在恒州城郊应该也不是坏选择。
没想到峰回路转,沈二郎竟然答应了卖赌庄的事。
“赌庄?那不就是阿兄看上的那处?咱们的火锅店可以开了!”六娘也知道这事,听到能买赌庄,可高兴了。
三娘和宋河也走了过来。宋菽与牙人说起交易的事,另一个跟谢婉的侍女过来的,是沈二郎的贴身小厮,他负责代表沈二郎与宋菽交易。
沈二郎不仅答应把赌庄卖与他,所开的价钱也很公道,牙人又在,交易很快便达成了。
拿到地契房契在手时,宋菽都还觉得很不真实。
“只不过这样一来,咱们手上的现钱就没多少了。”程二娘说。他们接连买了地和宅子,又建作坊又招工人,处处在花钱,如今又买了赌庄和它周边的铺面,之前存下的铜钱与金锭子几乎花了个精光。她现在负责家里的家用,在城里住着,每天买水和柴火都要钱,还要买菜和粮食,真是比住在村里花的销要大上许多。
“不怕,庞六郎那儿已经谈了几家酒楼,他们都有意与我们签约,让豆油坊给他们长期供货。还有啤酒坊那儿的第一批啤酒也要酿好了,这酒在大涂县就好卖得很,肯定能赚上不少。”三娘说。现在恒州这里作坊的总管事是她,底下有什么也都会跟她说。
“村里纸坊那儿我也让存了一批货,等咱们这儿再稳定些,便运过来卖。恒州城的纸价比咱那儿高。”宋河说。他算是相河村那儿的总管事,不论大涂县的火锅店,还是村里那几间作坊,管事们都会与他汇报。
宋菽听着他们一个个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一阵宽慰。
如今宋家的孩子们都渐渐能独当一面,他也就不用再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自己扛着,可以专心致志地开他的新火锅店了!
这一次盘下的沈二郎的产业,除了一幢三层楼的赌庄加其院落,还有好几间独立的铺子,这可比他们大涂县的火锅店大上好几倍了,得精心规划一番。
“喏。”宋菽拿着被他藏起来的一根牛奶冰棒,找到了正在豆油坊后面干活的宋阿南,“别忙了,吃根冰棒歇一歇。”
“嗯。”宋阿南接过冰棒,咬了一口。
下牙被冻得一酸,但那冰融化在嘴里,很甜。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尹家兄弟的名字都是生僻字,咳,其实是作者脑容量太小起不出名字,然后就翻了下诗经,里面有一句“如月之恒,如日之昇,如南山之寿,巴拉巴拉……”觉得这句挺有气势,就选了几个字用,为了大家都有日,于是阿南就叫尹暔啦~另外,这里面的恒读作更,在文言中表示上弦月渐趋盈满的样子,为了跟恒州城区别开,就用了它的异体字“恆”。
尹恆(geng四声)
尹昇(sheng一声)
尹暔(nan二声)
就是这样啦,请大家多多包涵作者的小任性,谢谢支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