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州城东北方, 两座大宅并肩而立。一道黑影从街角闪过,翻进左边的高墙。
赏花宴后, 沈清又去谢宅蹭了顿晚饭, 这会儿才回到自己房间。房间里, 丫鬟们已经替他打理好床铺,角落里放了冰, 有专人一下下扇着,让凉意一丝丝散入房间。
“给我备水, 我要沐浴。”沈清心情不错,嘴角还挂着笑。水很快备好,他把下人都潜了出去,打算舒舒服服泡上一个澡。
水温正好, 沈清想起今天谢婉穿的襦裙, 她转身时,那裙摆随之一起荡开,扫过他的小腿。
唔……沈清的手伸到水下, 正要舒服……
忽然,不知那里吹起一股风。“谁?”他猛地收手站起,溅出一片水花。
“坐下。”宋阿南背着手,从屏风后进来。这人竟然在泡澡, 什么都没穿,真是辣眼睛。
“怎么是你?你这两年哪儿去了?”要不是在浴盆里, 沈清几乎要跳起来,他跟尹暔从小认识, 没少打架,这小子一下子失踪两年,他都没处撒疯了。
“安静。”宋阿南找了把远一些的椅子坐下,从这角度看过去,浴盆的边缘刚好能挡住沈清的小鸟。不过这人太呱噪,要是把下人引来了,他会比较麻烦。
沈清忙不迭地从浴盆里爬出来,在腰间围上毛巾,凑近盯着宋阿南上下猛瞧。
“是我,有事。”宋阿南一把拍上他的左脸,把他的视线强行挪到旁边。
“你居然回来了?你还敢回来?你那会儿一跑,你二哥找不到人试药火可大了!完蛋了,你要被下毒了,我可不敢惹那祖宗,我要离你远一点。”沈清这么说着,往宋阿南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半点要逃跑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像是要看好戏。
宋阿南:“……”他二哥虽然有些疯,但还不至于要毒死亲弟弟,如果能把这沈清毒哑,倒是个好主意。
“你怎么先来找我了?回去见过你耶耶吗?”沈清说。
宋阿南:“……”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别不说话,你来找我什么事?你打扰我了你知道吗?”沈清义正言辞,好像他刚才是要办什么正经事。他这声音有点响,外面有下人要进来,被他连忙赶走。
“我要赌庄。”宋阿南说。
“不给,你要那东西干嘛?今天婉儿还想替宋菽那个乡巴佬要,我才不……唔唔……”沈清话音未落,被一把捂住嘴,刚要还手,已经被撞到墙上,手脚皆被锁住。
“闭嘴。”宋阿南说。
“唔唔唔唔……”沈清尝试抽出手脚,竟然纹丝不动,宋阿南是比他强,可这两年一过,力气似乎更大了。
“不准喊乡巴佬。”宋阿南说,“否则把你尿裤子的事告诉谢婉。”
“唔唔唔唔唔!”你小子竟然说这么多话,不准跟婉儿说那个事!
宋阿南见好就收,把沈清放了下来。他与沈清认识许久,但他们家以前并不在恒州,所以跟谢婉没见过,只知道沈清倾慕他表姐已久。后来在宋记见到谢婉时,他才知道沈清原来喜欢这样的。
“咳……咳咳咳……”沈清咳了许久才把气喘顺,“你咳……要赌庄做什么?”
“给宋菽。”宋阿南说。
沈清穿衣服的动作一顿,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也认识他?”
宋阿南点头:“他想买。”
“不卖。”沈清说。今天谢婉跟他提了,晚上回家后跟阿耶请安,他阿耶也叫他趁早卖掉,现在连尹暔也来问,他本来还想卖,被这么一催,不卖不卖坚决不卖,穷死也不卖!
“条件。”宋阿南道。
他自小说话简练,沈清跟他熟识,立刻就明白他说的是他一定要赌庄,但沈清可以提条件。
如果是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可以,沈清迅速盘算了一番,说:“我要带婉儿去恒州城郊那个园子。”恒州城郊有座皇家园林,如今是控制在尹家手中。谢婉喜欢画画,又说过那园子景色好,沈清一直记在心里。
宋阿南知道那座园子,这事情倒也不是不能办。只不过,他现在还不好去找他阿耶。
宋阿南跟沈清讨价还价的时候,宋菽正在吃晚饭。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这会儿街上应该没什么人了,城外的作坊也都已经停工,宋阿南到底跑哪儿去了。宋家到恒州城后,请了一个年长的妇人专门做饭,此刻桌上大大小小放了七八个菜还有汤,宋菽却兴致缺缺。
好不容易填饱肚子,宋菽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跟三娘说:“我出去走走。”便从后面牵马出了门。
他学过一点骑马,跑不快,只在城中走走还是可以的。
马蹄声打在空荡荡的街上,宋菽一路往南面的城门而去。他家作坊就在南城门外的城郊,从这里过去不远,兴许宋阿南回来过后又去作坊了也不一定,他没有骑马出门,自己过去刚好能接他。
于此同时,宋阿南从沈宅离开,在节度使府外转了圈,确认这儿的巡逻规律与他走前无异,便又翻进了节度使府。
节度使府与沈府不同,是有亲兵护卫的,他花了一番功夫才摸到自家大哥住的院子。进去前,他看见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晚不回去,宋菽会不会担心。
尹恆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看见有人坐在自己的书桌后,桌上燃着一支蜡烛,照亮了他的半张脸。
“出去。”尹恆的侍从正要进来,被他喝住。
侍从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出去了。尹恆关上门,回来看着正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小弟。
“找我有事?”尹恆另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仿佛失踪两年的弟弟突然回来,并不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
宋阿南不说话,等着他哥自己交代。
尹恆沉默片刻,发现自己逃不过了,只好老实道:“袁老三跟我们说了种子的事。他功夫不低,能不露破绽将种子扔到他面前的人不多,我猜是你,便让人悄悄去查过。”他的人到相河村时正是早上,那村里密密麻麻练拳的人可把他们吓得不轻,还以为是有起义军在这里,仔仔细细查探了好几日。
“你放心,耶耶那儿我都替你瞒过去了,去查探的是我的人,不会说出去。”尹恆道,又补了一句,“老二不在城里,你也放心。”
宋阿南的动作很细微,但他还是感觉到自家弟弟松了一口气。
两年前,他们义成军拿下沧州,确立了如今义成七州的版图,并与朝廷谈拢,受封节度使分治一方。当时治下许多家族为了和他们拉拢关系,送来不少东西,其中还有些妙龄少女。
拿下沧州的战役中,他家三弟于乱战中拿下敌方将领,为他们义成军奠定胜绩,一战成名。他父亲高兴,又想着三弟已经十一,也该知晓男女之事了,便把人家送来的妙龄少女赏了十个给他。
谁知这小子怂得很,竟然给吓跑了,起先是去了军营,后来不知为何遇上他二哥,又被吓跑。
尹恆只知府里发生的事,却不知军营里发生了什么,让尹暔两年未归。
不过他大约也能猜到一些,他二弟尹昇痴迷医药,想来是又调制了什么奇怪的方子,怕是要拿自家小弟试药,所以才把人给吓走的。
只不过,以往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尹暔不过出去躲个一两天便回,谁晓得这一次竟然出走两年,很是罕见。
“我听手下说你来了恒州,不过看你这样深夜潜入,是还没打算回家了。”尹恆道,“说吧,有什么事要大哥帮忙的?”
宋阿南简明扼要说了借园子的事。
尹恆拿起桌上的一支洗干净了的细毛笔,把玩起来:“这园子应该不是你的目的。我来想想,你跟宋家一同来,听说你与那宋四郎感情颇好,还住一间屋子?”
宋阿南瞪他一眼,尹恆笑笑,继续道:“宋四郎在大涂县有一间火锅店,生意不错,想来在恒州再开一家也挺好。如今恒州城比先前热闹许多,要找间可以开火锅店的铺面并不容易,最好的选择,或者说唯一的选择便是沈家二郎的那间赌庄。我听闻沈家二郎钟情谢家的小姐谢婉,而谢婉小姐曾多次说过,想去我们家那间园子里画画。你去见过沈二郎了?他答应你能借到园子,便把赌庄卖给宋四郎?”
尹恆一边说一边捋着毛笔的笔毛,快把笔头捋秃了。
“嗯。”宋阿南答,还是跟他大哥说话最省心,什么都不用多说,他全都能猜到。二哥说得对,要比谁八婆,尹恆认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所以说,我们小暔多年不归,是看上姓宋的那小子了?”尹恆又说。
宋菽去城外的作坊那儿转了一圈,宿舍里好几间已经灭了烛火,作坊也早就关门了,哪儿都没有宋阿南的身影。有还没睡的见到宋菽,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宋菽忙道无事,又问了宋阿南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大约太阳落山前一刻左右。”石三郎回忆。
这么算来,他回家后见到的宋阿南,便是刚从作坊回来的了。之后没有再来这里,又是去了哪儿?宋菽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头绪也无。
石三郎又说了点什么,大约是晚上出来危险之类的话,宋菽全都当了耳旁风,骑上马便往城里奔去,连控制马速都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尹恆(geng)
看见昨天那章的评论区,大家好机智,居然都猜中了!
谢谢支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