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菽勾着宋阿南进后厨, 后厨早已下工,但里面的一张木桌上, 还煮着一副锅底, 锅旁围了一圈菜。“阿南来啦。”三娘从隔壁过来, 这几日她都留在县城里帮宋菽的忙。
“来了,脸臭得跟肥料蛋子似的。”宋菽说。
三娘掩嘴笑:“你别笑他了, 你不在村子里,各个坊的人都爱找阿南, 想必是忙狠了。”
宋菽在火锅店里浪了一个多月,一直没回去。
三娘和宋河夫妇不时留宿几晚,两头帮忙。因宋家除了几个小的,只有宋阿南一直守在相河村, 几家作坊有什么事都会找他。
除了之前有的纸坊、蚕丝被坊、馒头豆油坊、木匠坊, 村里还多了一家啤酒坊,就建在纸坊旁边。蚕丝被坊与馒头豆油坊里做工的多是本村人,偶尔几个邻村的也住得极近, 可啤酒坊和纸坊招的,都是其他乡县慕名而来的工人。
不止得管他们吃喝,还得管他们住宿。有工人生个病受个伤的,事无巨细都得管, 宋阿南头疼得很。
不仅如此,近日来光顾纸坊的客人, 也越来越多。
自从庞六郎和石三郎在恒州城狠赚一笔后回来,宋氏纸坊的名声就打了出去。日日有读书人慕名来买纸, 后来来往客商见他们生意好,每每路过也要捎上一些,拿到别处去卖。
他们买的量大,少不得要有管事的人接待,纸坊才开没多久,宋菽也没提人上来,宋阿南只好亲自上阵。他本就不爱说话,还被迫每天迎来送往,那些个商贾最是呱噪,能从江淮名妓扯到关外的牛羊,宋阿南听得耳朵嗡嗡直响。
“吃个猪脑?”宋菽亲手烫了个猪脑,放进宋阿南的碗里。
宋阿南不吱声,拿起筷子吃了。
“喝杯啤酒。”宋菽递了杯酒给他。
宋阿南喝了两口,抹去嘴上泡沫,还是不说话。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明晚就回一趟村里。”宋菽说。
“当真?”宋阿南总算舍得停下筷子,看了他一眼。
“当真。”宋菽说。
宋阿南本以为自己很生气的,可宋菽这么一说,那鼓得满满的气立刻泄了。他举杯,与宋菽对碰,一饮而尽。
*
午初刚过的宋记火锅店外,排起了长龙。
宋记还是和以往一样,让排队的客人到里面的廊下乘凉。可今天实在太多,放在院外的凳子都快坐不下了,幸好顶上支了油布做的帐子,还能挡一挡繁盛的阳光。
“客官,来杯啤酒么?”迎门的小二端着托盘过来,盘上一个个竹杯里盖着细白的泡沫。
“这就是啤酒?”排在院外的客人们仿佛被人从梦里叫醒,一个激灵,都围了过来。
今天是望海楼甲师傅秀厨艺的日子,城中不少人买了好位置等着观看。那雅间太贵,多只有富户买得起,有些余钱的普通百姓便三两人凑着买个竹棚下的好位,至少能坐着还有茶水可喝,更多的只等着早早去占个好位置站着围观。
谁想今日一早,许久不见的宋记传单又出现在大街小巷。
那传单上画着的啤酒他们从未见过,听发传单的伙计说,甚是清凉。当下便有许多人来了宋记。
“果然很是凉爽!”一人喝了啤酒,一饮而尽,感叹道。
“我在这儿站小半个时辰了,浑身燥得慌,这一口下去,整个人都舒畅了嘿。”
“幸好我没买望海楼那位置,我一兄弟买了,这会儿不舍得订金,只好傻等着。”
“别说,甲师傅的刀工可是一绝,听说今天还要表演雕花样。”
“那花样雕出来又不能吃,也到不了我等的盘子里,还不如来这儿喝啤酒呢!”
“兄台说得对,只可惜这杯子忒小。”
“怕什么,小二再来一杯!”
宋记一贯的规矩,等候时的汤饮可无限品尝,所以虽然杯子小,却很能解渴解乏。可今天有人喊了添杯,却只见小二忙不迭地跑来,一脸歉意道:“客官,对不住,咱这啤酒不能添。要不我给您拿杯豆浆或者乌梅饮?”
乌梅饮也是宋记新出的汤饮,只是这玩意不算最新鲜的,年前便有许多官道上的茶水摊陆续开卖。传闻,这东西的方子最早也是从宋四郎处传出来的。
不管是不是,在啤酒面前,它还是略逊一筹。
“行吧。”那想添啤酒的汉子很是失望,今天宋记这队伍比平日长了一倍有余,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排上。
“客官,咱们的啤酒不止店里有,也可单卖呢。”小二看出这人是冲着啤酒来的,适时说道。
“当真?”那汉子的眼立刻亮了,“哪儿能买到?”
“您到咱们店的后门去,那儿能买。”小二说。
“咱去看看?”
“去去去。”
“能单卖那更好啊!”
队伍里有几个人走了,不过还有许多人留下。现在已是午正,早有已经在店里喝过啤酒的人出来,那些人都道本以为天热起来吃火锅会觉着腻,没想到大杯的啤酒配上火锅,爽得很。
那店堂外还有水景,店堂三面的门都可全数打开,对堂风一吹,赏赏水景,还挺凉快。
乔其是个爱酒之人,不过他从不滥饮,只是喜欢每日出门做完零工后来一口,可解一日的疲乏。
今早出门做了时收到宋记的啤酒传单,心里那爱酒的馋虫便爬了出来,零工也不想做了,来了此处排队等候。小二给的那一杯啤酒舒爽透心,口感清甜,里头的小气泡更是前所未见。
他本想着,花上两日的工钱吃点火锅喝喝啤酒,反正自己独身一人,一日不赚钱也无事,全当放假了。可听到小二说这啤酒可单卖,他立刻动了心。
他来这里只因爱酒,火锅却是可有可无的,而且说实在的,他好的时候一天也就二三十文,差的时候颗粒无收,一顿火锅还是挺贵的。
乔其跟着另外几人去到后门,满以为那儿堆着酒坛,有人沽酒,但到了那儿却只见一汉子拿着块板,板上有纸,旁边的小马扎上放了笔墨。
乔其认识这人,是相河村的石三郎,他冬天时跟着他砌了几个火墙火炕,还存下笔款子,是他压箱底的老婆本。
“石兄,听说这啤酒可单卖,可是在你这儿买?”乔其问。
“乔兄弟,好久不见。在我这儿登记一下,傍晚便可来领,只是我这儿只能论桶买,可不便宜。”石三郎道。
“只论桶?”一起来的有几个人已经失去了兴趣,他们只不过想买上一大碗,自己尝尝。酒是要费粮食的,那价钱可不便宜,一般来讲一坛就得二三百文,不是他们这等小民可任意消费的。
“那一桶是多大?”乔其问。
“约合两斗吧。”石三郎道。石三郎又说了价钱,一桶两百文,比旁的酒是要便宜一些,这么算下来一大碗差不多五六文,倒是县城的大部分人家都能喝得起,只是一下子买上一大桶却很不现实。
乔其独身一人,东西从不买多,不然放坏了可就不好。酒虽不容易坏,却也会走了味,还是喝多少买多少的好。
另外几个也差不多状况,家里的老婆孩子多是不喝酒的,买这一大桶回去干嘛呢?还是回火锅店排队吧。
乔其本也要走,却又想起之前跟着石三郎挣钱的日子,心里又有了注意。
“石兄,这啤酒若拿来做买卖,你觉得如何?可有销路?”乔其与石三郎有些交情,便也不着急做决定,而是跟他讨论上了。
“销路是必然有的。”石三郎道,只看火锅放那么多人是冲着啤酒去的,明眼人就略知一二了,只是,“这啤酒的储存有些讲究,热了不行冷了也不行,这味会苦。放在冬暖夏凉的地窖里储存最好不过,你家可有?”
这就问倒乔其了。
他一人住,租住在城西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只得一间睡觉的房间,哪里能有地窖。
石三郎知道他的情况,看他神情,也知与当初认识时并无二致,当下不说话了。
做买卖的路行不通,乔其也只有放下买啤酒的心思,刚要与石三郎告别,却听吱呀一声,火锅店的后门被推开,出来那人竟然是大涂县响当当的人物——宋四郎。
宋菽见到生人,顺口问了一句,石三郎便与他说了乔其买啤酒之事。
乔其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宋菽,他年龄不大,与石三郎说话时也和气,可想到他手底下那火锅店还有各大作坊的声势,乔其也知这少年郎早甩了自己不知几条街,心中升上的一点求他零卖啤酒给他的心思,便都散了。
“这也不是没办法的。”宋菽却突然说,转向乔其,“乔兄弟是吧?在下宋菽,石大哥尚不知道所以没与你说,我们的木匠坊新做好了冰鉴,也有带轮子的,里面有放冰块的夹层,保温是最好的了。你可以拿它来做啤酒生意。”
宋菽这话又唤起了乔其心里的希望。
他立刻来了劲,拉着宋菽细细问了冰鉴的事。宋菽还给他看了冰鉴的图纸,状似普通的木箱,里面有夹层很是能保暖,而且夹层中还能放冰块。有了这东西,乔其要卖啤酒就容易得多了,就算夏天有大太阳也不怕。
可这冰鉴却要不少钱,乔其开始不舍得,后来转念一想,宋四郎的东西从来都是好的,那棕绑床、蚕丝被还有豆油、馒头啥的,这啤酒肯定不差,就看今天有着许多人排着队也要尝就知道了。他自己就特别喜爱啤酒,恨不能天天干完活都喝上一杯。
想到这里,乔其也不再犹豫,很快跑回家拿了钱,付下订金,与宋菽说好,第二天傍晚来这里拿他的冰鉴和啤酒。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