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门口, 郭老大和几个豆油坊的汉子赶着骡车进城,几个卖油郎和吴十一郎那些小贩等候已久。卖豆油的骡车每旬进城两回, 回回都要带上四五车, 生意上了正轨后, 郭老大也是不每次都跟着队伍来,今天难得又出现, 便有人问上了。
“也没什么,今天东家在城里招工, 我来给打个下手。”郭老大说。
他是宋家豆油坊的人,他口中的东家,自然就是那相河村的宋四郎了。
“宋四郎要在城里招工?做什么的?”有人问。
郭老大便细细说了起来。宋菽的火锅店筹备得差不多了,招工这事便提上了日程。开酒楼可不简单, 宋菽仔细算了算, 光伙计就得十来个,还有后厨里的砧板、水台、上什,这些都是要有些功夫的, 并不好找,便打算到城里宣传宣传,招个工。
这些卖油郎和小贩与宋家作坊走动颇多,对这些个作坊的工钱与待遇也心中有数, 听了郭老大的话,都觉得这是个好活计, 自己虽抽不出手去,但也可给朋友亲戚们介绍介绍。
“这砧板可是切菜的?”县郊的一处村子里, 乡亲们拎着油壶来找卖油郎打油,闲聊起宋菽招工一事。
“是啊,我兄弟就在望海楼里干砧板。这次宋记还招水台,那洗菜杀鱼的事都归水台管,虽吃力但活简单些,你们要感兴趣可去试试。还有上什,这专管蒸煮炖的,还是得有些做菜的功夫才行。”卖油郎说着,舀起一提油,装进村民拿来的陶壶里。
“这水台真可以试试。当伙计也不难,能跑能喊便行。”
“行个屁,在城里赚钱帛哪儿那么容易!”
“那也得试试啊,你说是吧?”一个少年郎对卖油郎道,“宋家那几个作坊听说工钱都可多了,冬天还发了炭补呢。”
这些卖油郎也熟,他可也是想过要去宋家作坊做工的,这会儿说起来如数家珍,旁边的一溜村民都听愣了。
“难怪这么多人都爱去宋家找工做。”
“咱也去碰碰运气,万一成了呢。”
“对对对,咱也去。”
连刚才说城里赚钱帛不容易的那汉子,也跟着点头,大家都盘算起自己能干点啥了。
宋菽在郭老大他们进城后没多久也来了。待到宅子附近,他跳下马车,还未走近就被认了出来,团团围住。
“宋四郎,你那招工可是真的?”
“咱看不懂字,总觉着心里不踏实,您给说道说道?”
”行啊,这次咱们火锅店主要是招小二、砧板……”宋菽一边向着店门那头移动,一边说起招工的事。
“那里头在干什么?”有百姓路过看见人群团团围在一起,以为出了什么事。
“宋四郎在招工呢?”
“哪个宋四郎?”
“相河村宋菽!别吵吵了,好好听,宋家的活计工钱可好了。”
宋菽在那儿停留了小半个时辰,细细讲了他的招工需求和工钱待遇。
之前几次招工时,他看重的多是力气,也就蚕丝被需要些细心与灵巧,这回开火锅店却要难得多。伙计还好说,多训练一番就行,可那灶间的活,尤其是砧板和总掌大师傅,手上没点功夫是万万当不了的。
这会儿围着他的人虽多,可能挑出几个合意的,却是未知数。
*
燕子贴着墙根,低着头,避开最热闹的大街,从七拐八绕的巷坊里快步往城南火锅店的方向而去。
燕子的阿耶是城南一富户的管家,他们虽没卖身,但也世世代代跟着这户人家,跟那些卖了身不得自由的也差不多。她阿耶总要她踏踏实实当好小姐的贴身丫鬟,说人家娶亲都是宁要大家仆不要小家女的,她可得好好珍惜。
燕子却不怎么爱听。她们宅子里有一婢女长得美貌,被另一家的老爷看上了,硬是抬回家当了小妾,没两天,那美貌婢女便一命呜呼。
她听后头帮厨的老妈子说,那个常来卖菜的老头说,相河村的宋四郎在城南开了间酒楼,正在招工,连妇人都要呢。老妈子把这当笑话说给她听,不信会有妇人愿意干这抛头露面的活,燕子却暗暗下了决心。
借着出来给小姐买胭脂的由头,她悄悄去了以前的褚宅,现在的宋记火锅店。这酒楼名字着实有些奇怪。
到了火锅店那个坊口,一拐弯,乖乖,门口排满了人。看那穿着打扮,有城里的也有城外的,甚至还有人挑着扁担过来,看着像个卖油郎。
宋记招工的消息半日内就传遍了大涂县内外,来应招的人不少,可应聘伙计的居多,也有个把应聘水台、砧板和上什的。水台是洗菜杀鱼,还不算太难找,不怕脏不怕累细心些便好。火锅店的上什主要负责熬锅底,这个谁都不会,宋菽招了个干活勤快的妇人,打算从头教起。可那些应聘砧板的,就让宋菽有些绝望。
砧板的主要工作就是切菜,可这些来应聘的汉子们,恐怕在自家都不进灶间的,切个菜跟劈柴似的,惨不忍睹。火锅店不用起什么灶,端给客人的都是生食,这东西一放到客人眼前,刀工好不好一眼便知,所以这位置还真挺重要。
正头疼之际,来了个包着脸的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年岁不大,面试地就在后厨,这男人进来后立刻关门,关上前还鬼鬼祟祟地往外瞧了一眼,像是要确认什么。郭老大往前一小步,有意无意地截在男人接近宋菽的路线上。
“宋掌柜的,听说您这儿缺砧板,是头砧还是二砧?”待确认房内只有他们三人时,男人才一点点解下布,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我在望海楼干了两年尾砧。”这男人是望海楼的,他听卖油的兄弟说宋记火锅店在招人便来碰碰运气,不过这事被东家知道了不好,这才蒙着脸。
“你好好的望海楼不干,来我这儿?”宋菽诧异。
“嘿嘿,宋四郎有所不知,望海楼是好,可那也是个论资排辈的地儿,手上的活再好,辈份不到也只能干个尾砧。”那男人伸出小指头道,“咱这大涂县除了望海楼也就你这里是个正经酒楼,这机会难得,我当然得来碰碰运气。”
原来如此,论资排辈,这到也挺像望海楼这种老牌酒楼的作风。
不过管他哪里出身,还是得看手上的功夫。宋菽让他当场片了一根萝卜。这人手上的确有几分功夫,切片又快又薄,每一片的厚度都很均匀,看起来跟褚宁的手艺有得一拼。
可惜褚宁随褚老回家乡了,否则他火锅店的总掌大师傅,非褚宁莫属。
终于找到了一个砧板,宋菽心情大好。紧接进来了个小娘子,她在一众来应聘的男人里格外显眼。
“你应聘什么?”宋菽问她。
燕子想了想,自己会服侍人,当个伙计应该可以,便说当伙计。
宋菽不置可否:“你以前是干嘛的?”
“当丫鬟的。”燕子说,她低下头攥着衣角,有些紧张。自己从小服侍小姐,会的不多,也不知道这宋记会不会要自己。
“你会用凤仙花汁子染指甲吗?”
“啊?”燕子小嘴微张,有些惊讶,脱口道:“会是会,可您这儿还需要染指甲的?”
“当然。”宋菽当场拍板,留下了她。
招工招了两天半。后来又招了个以前干过屠夫的,跟望海楼那位一起干砧板,还找了几个水台负责洗菜杀鱼,以及十几个伙计。
可这后厨的总掌大师傅依然毫无头绪,第三天午饭时,宋菽问以前在望海楼干尾砧那男人:“你们望海楼可还有像你这样的么?你再给我带几个来,最好把你们大师傅弄来。”
那男人吓得连连摆手。他一个跳来也就罢了,再多跳几个,还大师傅,他们少东家非疯了不可。
“真可惜。”宋菽摇头。
晚上,他准备与郭老大一道回去,打算明天再碰碰运气,如果实在不行,他只好自己先多在后厨泡着,看着点了。
没想到一出如意门,就见一个鬼影子立在坊间路上,宋菽吓了一跳:“谁?”
郭老大当在宋菽身前,提灯笼往前一扫,褚宁的脸从昏暗中露了出来:“听说你招大师傅呢,我行不行?”
“当然。”宋菽笑,明天不用再碰运气了。
*
二月初四清晨,下着蒙蒙细雨。宋记火锅店外墙上贴着大海报,上书今日午初开业,全场七折。如今才辰初,还有整整两个时辰,那坊口却已经排起了长龙。
“早啊,你家郎君派你来的?”
“可不是嘛,前两日招工闹得沸沸扬扬,我家后厨还走了一个呢,今儿个总算开业了,我家郎君说要尝尝,便派我来排队了。”
“也不知道里头有几桌,可放不放得下这许多人。”
“这里头做什么的,怎的这么多人排队?”
有早起做生意的路过这坊口,看见许多人排队,便问了起来,一问才知宋家的酒楼今日开张。“你们都是来等开张的?”路人惊奇地问。
不过是一家新酒楼罢了,竟然也要早起排队等,人又不给你发钱,何必呢。
“当然。”一个平日里常常进城买菜的农户道,“我昨儿晚上宿在城里,就为了今天一早能排上。那告示上说了,前五桌可免费吃呢!”
“今天来吃的还都送一个锅底。”
“那锅底究竟是什么?”
“谁知道呢。这宅子里头天天也不知道在煮什么,可香了,就在西北角,我自个儿的摊子就在那头,客人来了都不肯走,都在谈论那宅子里头飘出的香味。”一个小贩道。
“我也闻见了!那可真是香!”
那路人也闻见过两回,这会儿听了有些心动,想着不如今天休息个半日,也去宋记凑个热闹?他放下扁担,站去了队尾。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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