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河是宋寡妇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因是在河边捡到的,便起名叫宋河。
他与程二娘自小便认识, 两人青梅竹马, 十二三岁时, 两家的长辈便合计着给他们定了亲,只等他们再大一点, 便正式成亲。
谁知,这一等便是五年。
再见到宋河, 程二娘喜极而泣,哭得停也停不下来。宋河留着一把大胡子,看似粗旷,安慰起人来却细声细语, 好不温柔。
程二娘好些后, 宋河又与宋菽他们说了好些话。
因为他走后不久,宋菽也留书出走,并插不上什么, 最后多是三娘与六娘在说。说到宋寡妇去世时,宋河沉默了好久。他走时宋寡妇还能跑能跳,能下地能煮饭,两年后却只剩一座孤坟。
之后又说起宋菽回来后的事, 他虽已经听石三郎讲过一些,回来的路上也看见了诸多变化, 可真听三娘和六娘说起来,又是好一番感叹。
六娘还带他重新参观了修整一新的房间。这都是中秋过后弄起来的, 她新鲜劲还没过,说着说着自己先爬床上去了,还跟宋河道:“大阿兄,这床可软了,是四阿兄教师傅们做的,外面都抢疯了。”
“四郎出去闯荡一圈,果真是见多识广。我这做兄长的也自愧不如。”宋河感叹。
宋菽有些不好意思,谦虚了两句。他一个带着现代文明穿越来的人,如果搞不出那么多事,才真是要自愧不如。
三娘也向宋河介绍了宋阿南。
宋河听见他的名字时,似乎有些惊讶,双手抱掌前推,身子磬折,竟然作了一个揖。宋菽和三娘他们都有些吃惊,宋阿南不动如山,依样回了一个。
之后,宋菽又仔细观察了几次,宋河却举动如常,宋阿南更是。
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宋河只是比较有礼貌。
为了欢迎宋河归来,晚上的饭菜特别丰盛,宋菽和三娘六娘一起,弄了五个小炒,还做了汤面,又去村里卖油条的人家那儿买了五根油条来。
村里许多人知道宋大郎回来,也急急忙忙赶来了宋家。周媳妇第一个到,问着她家男人的下落。宋大郎爱莫能助:“我们虽一批入伍,但被分去了不同帐子,军营里严禁随意走动,也不知后来他际遇如何。”
其他人家也差不多,宋河多半不清楚,只是他的归来给大家带来了希望。既然他能回来,那他们的亲人也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回到家中。
吃完饭,宋菽袖子一卷,叫宋阿南和宋河来帮他再弄几缸豆饼。
白天的时候,大家都在忙,宋菽一人力量有限,便只酿了一缸酱油。这会儿有了宋河与阿南的帮忙,又蒸又拌,一口气弄了整整九缸。家里又多一个壮劳力,真好。
这十个大缸都被放在原本的月饼棚子那儿,中秋过后,那里已经拆了,只有一圈之前围起的篱笆。宋菽便干脆把这里作为晒场,用来酿制酱油。
活儿干得差不多时,天上已经布满了星星。
程二娘端来三碗豆浆,先给了宋菽和阿南,又端着最后一碗去找宋河。两人随便找了个地坐下,程二娘挽着宋河的手臂,头靠在他肩上。
宋菽站在不远处喝豆浆,只听他们在说话,听不清说了什么,只有低低的私语声在夜色中回荡。
这古代也好,现代也罢,小青年谈恋爱的酸臭味,真是一毛一样。两世为人都没有谈过恋爱的大龄单身狗宋菽,酸了。
一旁的宋阿南仿佛没有看到,咕噜咕噜喝完豆浆,一抹嘴,举步就走。
宋菽也觉得自己留在这儿有些多余,跟着他往回走。他们出馒头作坊的路线刚好要经过程二娘和宋河呆的地方,两人背对他们,还在低语。
宋菽听见风里飘来的话语,是宋河的声音:“我在军营里时,常要在晚上巡逻,抬头便能看见这样的星空。每一颗星星都又大又亮,好像要落下来一般。可再大再亮的星星,也没有你看我的眼睛那样美。”
“你在军营里这两年,想必吃了许多苦。”程二娘的声音飘来。
“能再见到你,这些苦都不算什么。”宋河说。
“大郎……”
“二娘……”
宋菽:……
回到屋里,整洁清爽的席居和用了棕绑的上下铺,让宋菽心情大好。
这两日棕绑床坊的第一批床出货,宋菽有特权不用摇号,早就订了三组上下铺,他们房里一组,三娘她们房里两组,这样家里人便都能睡上棕绑床了。
宋菽大致洗漱了一番,打算上床睡觉,却见宋大郎走了进来。
他不陪程二娘吗?
宋菽的现代脑一时转不过弯来,片刻后才恍然,对啊,这是古代,男女授受不亲嘛。他掀起自己的蚕丝被,大力一抖,把床铺好。
等等,那宋大郎要睡哪儿?
宋菽还没来得及说话,宋阿南一指上铺,大方地把自己的床让出。
“多谢。”宋河长手长脚,三两下便爬了上去。
宋阿南则脱掉外衣,毫无顾忌地往宋菽的下铺上一钻,占了半边被窝,还转头看他,仿佛问他睡不睡。
宋菽:……
拜托啊,男男也授受不亲的好吗?
可都睡了这些日子了,宋菽也不能现在来推脱,只好乖乖上床。宋大郎在,他也不敢再从空间里拿被子,直挺挺地跟宋阿南躺在一个被窝里。
“晚安。”宋阿南说。
这是宋菽睡前的习惯,听久了后,他也学了去。
“晚安……”宋菽往床边挪了挪,这宋阿南跟个火炉似的,熏得他有些热。
第二天一早,宋菽本要开溜,被宋阿南一把拽住。
“打拳。”他言简意骇,把宋菽弄去了村中央的空地。
因为一起打拳的人实在太多,他们作坊前的小空地早就容不下了,所以早上打拳的场地换到了村中央的大空地上。
宋阿南拉着宋菽的腕子姗姗来迟,空地上已经聚集了许多村人,大家排着松散的队形,一边闲聊一边等宋阿南。
宋菽不爱锻炼这个全村都出了名,见他被宋阿南拉了来,一脸的不情愿,几个本就有些倾慕宋菽的小娘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可爱。”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得到一片赞同。
宋河也跟着来了,这么多人打拳的盛况,他只在军营里见过,当下也吃了一惊。
“每天都这样吗?”他问程二娘。
“是呀,自从阿南当了馒头作坊的管事,便日日如此。还有隔壁村的也会来,早上活动下筋骨,一整天精神头都好。”程二娘说。
宋阿南走到前头,摆起架势,人群中嗡嗡的说话声立刻静了,随着他的动作,嘿哈声整齐响起,宋河混在其中,真有了几分身在军营的感觉。
只是仔细一看,胡子花白的老村长,三岁的七郎,瘸腿的冯老伯,还有许许多多小娘子、媳妇甚至老妇,这样的场面,即使是军营也不可能见到。
天下间,大约只此一家了。
人群虽特别,这拳法却是他极熟悉的,正是他们当兵后练得最多最熟的那一套。
而听程二娘说,这是宋阿南教的。
宋河原本只是有些怀疑,毕竟他也只见过那人一面,可今天这拳一打起来,他心里便真有几分确定了。
早拳刚散,有些人已经去了作坊,或回了家里干活,还有不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话家常。
宋河穿过人群,宋阿南正在听施大嫂和褚宁说着什么,不时答复两三个字,应是在安排今天馒头作坊的工作。他走近时,他们刚好说完,施大嫂和褚宁先走了。
宋河颇为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这里周围又有那样多的人。
宋阿南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丢下一句:“来。”便往宋家院子的方向去了,宋河也连忙跟上,一路上都有点忐忑不安。
到得家里,宋阿南直接脱鞋进了正屋。
宋河也连忙跟进去,关好门,转身双手抱拳,单膝跪地:“见过小将军。”
“认识?”宋阿南还是那样平静无波,一点没有被拆穿身份的窘迫。
“属下被朝廷强征入伍,本为李兴所俘,当日他命人挖坑欲将我等活埋,若非小将军及时赶来相救,怕已经没命回这相河村了。”宋河道。虽已过去一年多,但想起当日情景,还是忍不住后怕。
“职司?”宋阿南问。
宋河如实报上。义成军中,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他不过一个小小什长,曾算是宋阿南麾下,自称一声属下都有些高攀了。
昨日宋河第一次见到宋阿南,便觉得眼熟。虽比印象中高了一些,但那不爱说话的性子,却是与他们的小将军一模一样。
小将军乃是义成节度使,义成军统帅尹戎的第三子,名叫尹暔。
听军中的前辈说,他三岁离家跟随师父习武,不到十岁便出师回家。刚入伍时,军中的人都瞧不起这个么小屁孩,即使他是将军亲子,也多有挑衅。后来,他在比武台上大战三天三夜,军中竟无一人是敌手。自此之后,所有人都尊称一声小将军,无人敢有不服。
去年,不知什么原因,小将军忽然消失了。
尹将军治军甚严,他们也不敢胡乱猜测,但小将军与军中士兵同吃同睡多时,又时常指点他们,感情颇深,大家虽不说,心里却是挂怀的。
没想到,他居然来了自己家乡,还被自己母亲收养了。
这人生的际遇真是神奇得很。
*
“阿婆,这是何物?神奇得很。”施大郎从土中拎出一把红色的果实,问道。
他与祖母施婆婆到山里来挖野菜,打算腌了后留到冬天吃,没想到挖着挖着,挖到一丛野草的根茎,这根茎长得有些像萝卜,却又是红色的,实在不知是什么果实。
“我看看。”施婆婆有些老花了,她拍拍果实上的尘土,放远了仔细端详。
这东西表面坑坑洼洼,裹着一张红皮,一丛下面有好几个,个个都长得很敦实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咔嚓。
“阿婆,这东西好甜好脆!”施大郎胡乱用衣袖擦了擦,便一口咬下去,边嚼边说。
“哎哟,这是能放嘴里吃的吗?快点吐出来,要是生病中毒了可怎么好?”施婆婆忙道。
施大郎乖乖吐了出来,又有些不舍得,弱弱地说:“可是这真的很好吃。”
孙子这可惜的样儿,让施婆婆也有些好奇。
自从她儿媳施大嫂去了宋家的馒头作坊做工,家里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好,后来她也开始晒蚕兜,两个孩子隔三差五能吃到一点肉,早不像以前那么馋了。
可他却还是喜欢吃这野果实,看来口味是真的不错。
“你把家伙什儿收拾收拾,这东西也一起带着,咱去找宋四郎瞧瞧,他见多识广,也许能辨出这是个啥。”施婆婆说。
施大郎高兴极了,立刻把铁锹和刚刚挖到的野菜收拾好,又把那几个红皮果实也放进背篓,跟着他祖母下山,向宋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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