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六郎以前是个卖热水的,再之前是个卖木炭的,后来开始卖馒头,卖油,最近又开始卖蚕丝被。他什么都能卖,只要能赚钱。
跟宋菽合作的小贩里,他卖出的蚕丝被最多。
那时蚕丝被买卖才刚开始,彭婆婆她们制被不熟练,常有拉坏了的被胎,那着实可惜。庞六郎见那些拉坏了的也不是全坏,只是某些地方不均匀,便央着彭婆婆帮忙,把均匀的部分裁下,缝上被胆给他做样品。
他现在手上有六件样品,两件细麻,两件棉布和两件绸缎的。
现在绸缎的衣裳虽不怎么能穿,但绸缎的被子都藏在家里又不拿出去招摇,如果要做也是能的。
他这些样品都一尺见方,每一种被面都有一件薄,一件厚,主要是让客官们摸摸手感。
有了这些样品,就算他手里没有真被子,客人们只要摸到了,也一样信他,一样跟他定被子。
如今卖的最好的,是子母被。
这子母被神奇得很,它是由一条薄被和一条厚被合在一起组成的。薄被夏天盖,厚被春秋盖,两条被子的边缘都缝了扣子,待到冬天再扣起来,又是一条厚实的冬被。
一条被子可以用四季,太实惠了,来买蚕丝被的多半要这个。
“客观您瞧,这是薄被的样品,您摸摸手感,夏天盖又轻薄又透气。您再看这个,这是厚被的,春秋盖正好。咱们还能把这两样做个子母被,叠在一块儿一起盖,就像这样,厚实吧,保管您冬天一点不觉得冷。”庞六郎卖了好些日子蚕丝被,这些话术一句比一句溜,嘴皮子翻着的同时,还拿着样品给人演示,路过的一个客商颇有兴趣地驻足听着。
“我给您说,这子母被一条管四季,可划算了。我给您算笔账啊,细麻的薄被一条三百文,厚被五百文,冬被,就子母被合起来这厚度,要八百文,统共得一千六百文呢。可这子母被一条只要八百文,便宜了一半,您说划不划算?”庞六郎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对方神色。
那客商没说话,但摸被子的手慢了下来,似乎也跟着庞六郎算了起来,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一条鸭绒被可不止这个价吧?昨天有个卖鸭绒的,一斤就好几百文呢。您给自己来一条,再给家里老人孩子带几条,两条给您一千五,三条两千二您买了回去,保管老婆孩子耶耶阿娘都喜欢。”庞六郎乘胜追击。
“行,给我来个……”客商往怀里一掏,却变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兄弟,我这货还没卖出去,身上没钱呐。”
庞六郎往他指的地方一看,果然有辆大车,上面满满当当得全是豆子。
大涂县这带的粮食,要么直接跟农户买,要么去杨公子的粮铺,倒少有其他客商买卖的。大家习惯了这样,所以即使别的客商运了来,也较难打开销路。
这位也是这个情况。
“我从北面定州而来,本打算来这卖豆子,但销路实在不行,我还想要么回去,要么再往南面碰碰运气。你这蚕丝被以后还有吗?”客商问。
有是有,可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当然是今天立马把生意做了更保险。
“您要卖豆子是吧,您跟我来,我知道谁要买。”庞六郎说,宋菽的豆油坊常常要买豆子,前些日子才听他抱怨豆子消耗得越来越快,想买头骡子来运。
那客商本还犹豫,禁不住庞六郎那张巧嘴,答应过去看看。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是从人堆里把宋菽捞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谁把豆沙馒头的消息漏了出去,今天馒头一发售,竟然连县城的诸多摊贩食铺都引了来,不下十家找他谈合作,都希望宋菽能像给望海楼供货那样给他们供。
一连串生意摆在面前,本来是高兴事,宋菽却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决定。
庞六郎跟他还算熟,宋菽见他有事找,立刻把宋阿南顶到了前头,趁机脱身。
宋阿南:“……”
“六郎,蚕丝被又卖完了?”宋菽挤出人群,带他回宋家院子。
“昨儿就卖完了,都跟您又订了三条,您可别忘啦。”庞六郎道,“我这儿遇见个人,他有一车子大豆要卖,我瞧着靠谱,就给您带来了。”
大豆?
宋菽的豆子跟别人一样,要么跟附近的豆农收,要么去杨公子的粮铺买。这一带豆农很少,所以大多是郭老大他们去城里卖油的时候带回来的,最近这么个带法是越来越不够了,所以他正想买头骡子,这样跑一趟能带更多,也轻松。
“就跟那儿呢。”庞六郎指着宋家院子旁的树下站着的客商。那人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留了撮小胡子,站在树下躲太阳。
庞六郎带着宋菽过去,把冯逸介绍给他,又指着宋菽说他就是宋四郎,大涂县的名人。庞六郎好一通吹,把宋菽之前那点事全说了,搞得宋菽都有点不好意思。
“久仰久仰,在下定州冯逸。”冯逸拱手。
“呵呵,不敢当。”宋菽回礼。他一定州人,怎么就久仰了?
“我本以为大名鼎鼎的宋四郎怎么都要跟我一般大,没想到是个还未弱冠的小郎君,失敬失敬。”冯逸那句久仰真不是瞎说,宋菽的名头在大涂县那么响亮,过路客商都知道,这些人走南闯北的,把宋菽这个名字也带去了大江南北。
普通人可能不知,但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多半还是听过一些。
经冯逸这么一说,宋菽才知道自己的名声居然已经传得这么远了,突然有了一种成为公众人物的惶恐之感。
有点可怕,宋菽连忙把话题扯回来:“听说冯兄有一车大豆要卖?”
“对对对,停在悦行市呢,我的人看着。”冯逸本来对庞六郎介绍买家这事不怎么当真,所以也没让马夫跟着,如今见到是宋菽,自然愿意卖给他。
宋菽点头,刚好豆油坊的石三郎给他送油来,他叫住石三郎,让他跟着冯逸走一趟,把豆子带回来。
“今天馒头坊忙,实在有些走不开,对不住,得先失陪了。”宋菽拱手,与冯逸说。
冯逸忙道无事,又客气了一番才目送宋菽离开。
刚才他已经见到了馒头坊的盛况,也是感叹,做商贾的谁不希望宾客盈门,轻轻松松就把生意做了。光就这一点,宋菽这个年轻的小郎君就比他强。
石三郎又带了两人,跟着冯逸去把那一车豆子拿了回来,价钱自有李账房跟他谈。冯逸有意卖宋菽面子,价钱上也颇有些优惠,拿到钱后直接跟庞六郎买了三套子母被,因制被还需两天时间,他干脆寻了个接待往来客商的村民家住下,也想好好瞧瞧这声名远播的相河村。
另一厢,宋菽回到馒头坊。刚才他很没义气地把宋阿南顶到了前面,这会儿宋阿南见了他,理都不理,还耍着脾气。
宋菽正琢磨着,怎么让他消消气,李管事又来了。
上一次李管事来相河村时,骑着高头大马直奔宋家门前,气派地很。这一次,他未到村口就下了马,跟无数进村做买卖的摊贩一样,一步步走到馒头作坊,见了宋菽笑得见牙不见眼。
宋菽倒也没为难他,还是同上次一样,找了间屋子请他进去谈。
李管事的心境却大不一样。
上一次来,他是高高在上的望海楼管事,对方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农家小子。可如今,宋四郎的名头已经传到了大涂县外,就连外州都有不少客商慕名而来,他们望海楼的翠玉馒头也因此越卖越好,现在每天都要订上八百个,且不到午时就会售罄。
之前他以为这笔生意是宋菽沾望海楼的光,如今看来,是望海楼大大地沾了宋四郎的光。
如此一来,李管事见了他,哪里还敢怠慢。连端豆浆给他的五娘,他都不敢得罪,亲自迎上去端了来,还连声道谢。
因宋菽不喜欢这里的茶,他家待客都是用豆浆。
宋菽自己也拿了一杯,要是他没猜错,李管事这次来,为的也是豆沙馒头。真不晓得究竟是谁放出的风,他本来想好慢悠悠地推,谁知道第一天就被疯抢,他连红豆都还没囤呢。
李管事搓着手开口,果然不出宋菽所料,是为了豆沙馒头一事而来。
“宋先生真是厚道人,要出新品还特意差人来通知,我们东家知道了立刻派我过来。若方便的话,我们望海楼还是想与之前一样,咱们提供食材,你们做好了再派车来取,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
跟望海楼的合作一直都很顺畅,所以这些细节宋菽倒不在意,但他抓住了一个重点:“有人通知你们?谁?”
豆沙馅馒头的主料是红豆,可奈何大涂县红豆不好买,连杨剑手上也偏偏没有合适的货源,所以宋菽没怎么宣传,打算先慢慢推着。正因如此,知道这馒头发售的人不多,就他家里那几个,还有郭老大、李账房等寥寥几人。
会是谁呢?
宋菽还没来得及问,李管事又说:“您放心,红豆在大涂县虽然难买,但望海楼的货源还算广,就算做得再多也管够。”
这话引走了宋菽的注意力。
经过一番谈判,最终望海楼以一文四个的价钱,订到每日五百个豆沙馒头,又慷慨地给出自己的红豆货源,答应以后来取馒头时替宋菽把他的红豆也送来。
宋菽非常满意这笔交易,与李管事又谈了几句,才起身送客。
送之前,他忽然又想起刚才的疑问,便顺口问了一句。李管事没有直接见到那人,只听底下人提过,回忆了下说:“似乎是个十多岁的小郎君,不太爱说话,我的人问了好几遍才弄懂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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