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桶金

清晨,从大涂县城到相河村的路上有一行人已经跋涉多时,路过其他村落时,甚至还有人与他们招呼,似乎已经往返过很多次了。

陈老伯的堂弟陈四郎也在人群中,他挑着两担蚕茧,跟在一辆骡车后面。

陈四郎住在桑园村隔壁,与堂兄时有来往。

半个多月前,他为了那些蚕茧都愁白了头,差点就答应蚕商以那贱得都不如麦子的价钱卖与他,还好被他堂兄及时拦下。

他堂兄说,自家蚕茧都以往年八成价卖掉时,他压根不信。

今年是个什么年景,蚕茧扔大街上都不定有人要。关中的贵人们不要,他们义成的节度使勒令上下官员将领不准穿戴绸缎,更是无人敢买,江淮自有自己的来源,不会要这千里之外的茧子,除此之外,能卖与谁?

宋四郎啊。他堂兄说道,笑得额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块儿去。

陈四郎现在挑着的,已是他家这一季最后的茧子了。

这一队人有桑园村的,有他们村里的,也有其他养蚕村来的。这样的队伍近日每天都有,大伙约好时间一同出发,有租了骡用车拉的,有用前后各一个竹篓背着来的,也有像他这样挑担的。

从桑园村到相和整整三个多时辰,有许多山坳坳里的路,并不好走,但一想到自家的茧子终于能卖完,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等把这两篓子蚕茧卖了,再买些油回去。

这是陈四郎跟其他一同卖茧子的老乡学的。宋四郎家的油又好又便宜,最近城里兴起的炒菜和油条都需要它,他们担了油到其他村子叫卖,也能再赚好些。

日头快到头顶时,他们看见一片片白朦朦的蚕兜,便是相河村到了。

施大嫂的婆婆正在院里查看晾晒的蚕兜,远远看见一队人行来,那些人挑的背的都是一篓篓雪白的蚕茧。她没养过蚕,以前见到亲戚家的也只觉得这小玩意儿怪恶心的,可宋四郎的蚕丝被买卖让她尝足了甜头,竟也不讨厌那小玩意儿了。

那天宋四郎登记姓名时她并不在,后来听邻居讲了,还后悔不迭。

幸好她家儿媳妇机灵,没两天就从宋四郎那儿弄了两大篓已经洗好的蚕茧,与她一起做这蚕兜。施婆婆年轻时也是村里有名的巧手,没一会儿便学会了。

两年前,她亲儿子战死的消息传来后,她觉得天都塌了,日日找她儿媳的晦气,好像这样儿子就能回来似的。要不是施大嫂争气,得了在馒头作坊做工的活计,给家里的生计带来希望,她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现在又有了做蚕兜的进项,家里往后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施婆婆,早。”背着蚕茧路过的汉子招呼道,他们天天来卖茧子,见到这些晾晒蚕兜的村民都有种莫名的亲切,看见自己的成果在他们手中变成一个个蚕兜,再变成一床床被子,满足感油然而生。

施婆婆也不记得这是谁,来来往往卖蚕茧的人太多了,不过没关系,这些卖茧子的看在她眼里都觉亲切,要不是他们日日来,她也没有那么多蚕茧可剥,那么多蚕兜可做吶。

“阿姐,你可拿到茧子了?”

施婆婆家的院门被推开,她最小的妹妹走了进来。

她妹妹嫁得不远,就在隔壁村,她儿子死后那两年也没少帮衬,所以这回有了晒蚕兜的事儿,她立刻通知了她。

“拿到了拿到了。”施婆婆带着她妹妹绕到屋子后头的背阴处,那里放了两个大竹篓,上面都盖了干草编的帘子,“昨天我教你的可记牢了?竹弓做好了吧,记得叫木匠磨得细些,刮破蚕兜可要不得。还有叫你家那皮小子躲远些,这村里村外都盯着制蚕兜的活计,若你做得不好,连我也拿不到茧子了。”

“晓得了阿姐,你都念叨几回了。”施婆婆的妹妹笑道,“我家那皮小子跟他娘到隔壁县卖油去了,不在。你知道我那儿媳妇是隔壁县出身,我想隔壁县兴许还没有油,离得又不太远,狠狠心给她租了头驴,拉了一车豆油去了。”

“乖乖,一车啊,卖得掉吗?”施婆婆惊讶,她妹妹家境况也就比她好一些,这买上一车油怕是连家底都压上了。

“我让她把宋四郎教的油条啊、炒菜啊都练得熟熟的,还有褚老的也学了,到时先支摊子卖油条卖炒菜,顺便再买油,虽然时间要得久点吧,但肯定能赚些钱帛。”施婆婆的妹妹说。

施婆婆听着,也有些心动了,她家也有俩小子呢,连忙跟她妹妹说,要是下次再去,带她俩小子也闯荡闯荡。

“没问题,我先走了啊,家里人都等着这茧子开工呢。”施婆婆的妹妹前头抱一个,后头背一个,带着两篓蚕茧走了。

她走后,施婆婆摸摸那蚕兜,又看看那大太阳,盼着这批蚕兜快些干,今天又有这么多人来卖蚕茧,等下午去一趟宋家,兴许又能领回不少。

*

蚕丝被的生意开始后,宋菽又给两个作坊做了点调整。

豆油作坊地方大,他让他们腾出两间堆杂物的房,把馒头作坊移了过去。馒头作坊空出来后,摇身一变,成了制蚕丝被的作坊。

新收来的茧子放西屋里用碱水煮,再浸清水,弄好后分给会做蚕兜的人家。

宋菽请李账房将每家人领了多少、几时做完、质量如何都一一记录下来,检查好收到的蚕兜没有问题才付工钱。若发现哪户交还回来的次品过多,或者数量少了的,以后便不再派发。

这样的事刚开始发生过一次,宋菽说一不二,不再给那户人家茧子,其他人看了,指指点点的同时,心里也警醒着,对蚕茧越发小心,一点差错也不敢有。

正屋和院子的空间最大,放了两张大木桌,各有四名妇人工作。

这些妇人有郭老大他们一伙的,也有本村和邻村的,都和其他俩作坊的工人一样,拿月钱,包三餐和每季一套衣物。

她们将整理好的蚕丝片用力拉开,这力道很有讲究,轻了拉不动,重了又拉不均匀,在彭婆婆的带领下,她们试验了不少时候,现在已经拉得非常熟练了。

在这俩地方拉好的被胎,又会被送进东屋,那里有几个妇人负责将它放进被胆,又用针线固定好二十四个点,防止蚕丝在被胆里滑动。

如此,一床蚕丝被才算制好。

被胆用的布料都是从汪掌柜那里买来的,宋菽光顾他的生意,他高兴的很,价格给得非常实惠。

现在用的多是细麻,但宋菽也跟出去卖被子的小贩们说了,若要棉的或丝绸的也可以定制。

东屋本来还有仓库之用,可惜卖蚕丝被的小贩们太积极,刚做好的被子,当天就会被他们买走。听说悦行市那儿蚕丝被已经出了名,订单如雪花片似的飞来,还有许多外州的商人也纷纷来买。

第一批蚕丝被制好时,宋菽按照约定,让他们先去卖,卖出了才算钱。

那些小贩们主意多得很,各显神通,被子很快被推了出去。之后,他们也再不用宋菽垫货给他们了,那些要买被子的客人抢着付订金,根本不怕货砸手里。

虽然后来也有人会直接到相和村来买,但宋菽给了这些小贩们优先权,小贩们也机灵得很,所以其他人来也很少能捡到漏网之鱼。

幸好小贩的数量多,各自都要做生意,倒没有形成什么垄断,一床蚕丝被的价钱多在四五百文,只要有些闲钱的人家都还负担得起。

蚕丝被生意红火,连带着到村里借宿的客人,油坊和馒头坊的买主也多了不少。

之前承诺过的每季衣物,宋菽本还有些头疼,可现在生意一好,手上闲钱也多了,干脆同汪掌柜说,让他派了手下裁缝给三个作坊的工人们都量了尺寸,馒头坊那儿的夏衣已经发了,施大嫂她们换下满是补丁的旧衣,换上新的,人都精神了不少。看得村里好些爱美的小娘子、小媳妇们都懊悔不已,自己怎得不也去宋家的作坊谋一份工。

收完蚕茧,宋菽便把之后的事交给了彭婆婆,现在蚕丝坊的事情基本都是她在打理。她人和善认真,又经验丰富,来做工的年轻妇人们都很服她。

宋菽回家后补了个短觉,出来闻到灶间飘出一阵甜甜的香味。

走进去,宋阿南正站在灶前。

“煮什么呢?”宋菽走近问。

“阿兄你忘啦,你教阿南哥做的豆沙呀。”一旁生火的六娘说。

宋菽这才想起这事,前日他托进城的郭老大带了红豆,今早自己想偷懒,便教宋阿南做。宋阿南话虽少,人很聪明,一教就会。

这红豆沙可真香。

“尝?”宋阿南瞧着宋菽那馋样,拿起小木勺,舀了一点递给他。

红豆沙冒着热气,那暗红色正极了,宋菽吹了下,就着宋阿南的手一口含住。

真甜。

咣当。

灶台上的油罐被撞翻,豆油流了满桌。

“怎么这么不小心。”宋菽含着勺子数落,话都说不清。

宋阿南手忙脚乱地找抹布,在灶间里转了三圈才拿回一条。

“别急别急,一点油而已。”宋菽随口道,找了个碗,悄悄又盛了点豆沙,打算带回房间吃独食。

六娘也想吃,忙追了出去。

宋阿南却连谴责他吃独食的心思都没有,脸上发烫,耳根也发烫,狠狠擦着流油的灶台,仿佛那是宋菽放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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