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宋菽让宋阿南从馒头作坊那儿,抱回一大桶碱水。
蚕茧需要用碱水煮一煮,再浸入清水,这样可以脱去蚕茧上的大部分油脂,防止蚕丝被板结。
他投下整整一筐蚕茧,那碱水滚了后,只见雪白的蚕茧顺着水流自内向外翻腾。三娘在一旁准备了大木盆,是他们平时洗衣裳用的,宋阿南打来水,将木盆冲满,再将煮好的蚕茧投进去。
浸过清水后的蚕茧,脱去油脂,重量比一开始轻了一半。
宋菽捞出几个,分给五娘六娘他们。
“这样用手剥开,对,轻一点,然后把蚕蛹拿出来。”宋菽一边示范,一边教着另外四人。
五娘心细,剥得最好,六娘手快,呼啦一下,蚕茧被她扯破了。
宋阿南像一只照顾小奶猫的大熊,小心翼翼地收着力,生怕扯破了蚕茧。
三娘也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剥了好几个。
七郎还小,宋菽给了他一个让他自己玩,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搞得头上都蒙了几缕丝。
剥了一大半,宋菽忽然一拍大腿,问:“彭师傅可在村里?这后续有一样工具咱家没有,得请他做。”他说的是后续做蚕兜的弓形器具,得用竹子和木头做,构造是不难,但也少不得要彭师傅跑一趟。
“这……我听说彭师傅近日都不在家,这物什可有能替代的?”三娘说,她剥蚕茧已经剥得极熟练,就像剥蚕豆一样,三两下就剥好了一个。
“不行。”宋菽摇头。
原本剥得兴起的六娘五娘都慢了下来,连七郎都不跟蚕丝玩耍了,不管脸上耷拉着好几缕白丝,抱手盘腿坐在地上,像模像样地替阿兄想办法。
“我做。”像狗熊撸猫一样剥蚕茧的宋阿南蹦出两个字。
“你会?”宋菽不信,要说宋阿南会拆屋子他信,会做木工,这好像不太符合人设。
宋阿南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宋菽的错觉,似乎他的左边嘴角比平时稍稍抬高了一毫米,露出一丝得意的样子。
宋阿南果然会。
听宋菽描述了那物什的样子后,他立刻抛下那过分脆弱的蚕茧,抄起砍刀上山里砍竹子了,顺带去彭师傅家买些木料。
宋阿南的木工,实在有些粗旷。
人家用锯子、用刨子,用砂皮,从形状到细节一一打磨。他不,他只用一把刀,从形状到细节统统搞定,像在表演野外求生的真人秀。
做出来后,宋菽仔细瞧了瞧,还做得挺好。
“刮目相看吶。”宋菽拍拍他肩膀。
在宋菽看不见的角度,宋阿南左边的唇角,又抬高了一些。
宋阿南做工具时,蚕茧都剥完了,宋菽又叫他们扩开蚕茧,把它变成小兜。他捡起一个剥好的空茧,套到手上,又拿起第二个套上,四五个后将小手套拿下,做成了第一个小蚕兜。
其他几人也依样画葫芦,这一步不难,大家都做得不错。
因为宋阿南做木工的关系,院子的门没关,有乡邻看见他们在弄蚕茧,好奇地张望着:“宋四郎,你们在干什么呢?”这人在门外喊。
“做蚕丝被呢!”宋菽回。
蚕丝被?又是一个没听说过的东西。
不过相河村的村民们都淡定了,宋菽回来后弄出的哪样东西是他们见过的?他直接问道:“可以进来看看不?”
宋菽:“进来吧!”
有人从馒头作坊出来,正听见他们喊话,便也问道:“我们可也能看看?”
“来吧来吧。”宋菽飞快往手上套着蚕茧,一边回道。
聚在门口的几人呼啦啦地涌了进来,围着宋菽几人,还你一眼我一语地说起来。
“这蚕丝还能做被子?暖不?”
宋菽:“可暖了,又轻又薄,冬天夏天都能盖。”
“你这也打算拿来卖?”
宋菽:“是啊,夏天过去后,可不就冬天了。”
“我家春天时收了很多柳絮,你这蚕丝被能比柳絮好?”
宋菽:“那当然,比鸭绒鹅绒都好呢。”
这话,有人信有人不信。
鸭绒鹅绒那是鸭子和鹅长身上用来过冬的,用来抗寒当然是最保暖的,但这蚕丝就……绸缎做成的东西总给人精致易碎质感,要说保暖,怎比得过动物绒毛?
可这是宋四郎讲的啊。
他拿出的东西,每一次他们都看不懂,可每一次又都很需要。就说那豆油,一开始大家伙儿都觉得榨油剩下的豆饼好,能肥地还能喂猪。
可后来,宋菽一天天地教他们各种用油的菜,现在每家每户但凡有些盈余的,谁桌上没几个小炒?
吃惯粮食的他们发现,这裹了油的菜不但味道好,还很管饱。明明吃得和原来一样多,却不那么容易饿了。
果然油是好东西啊。
有了豆油的前车之鉴,一些人并不敢小瞧宋菽手里的新鲜事物。这蚕丝被若真如他说的轻薄又保暖,那肯定是一样好东西,就像如今城里炒得沸沸扬扬的棕绑床。
那些人光站着看也没意思,有些爱动手的,得到宋菽的同意便也一起做了起来。大家一起动手,蚕茧一会儿都被加工成了小蚕兜。
接下来,就要用到宋阿南做的器具了。
那东西像一把拉满的弓,弯曲的部分是用竹片做的,竹片两头分别连着一根笔直的木条左右,木条的中间又有一根垂直的短木条,正好与木头盆子相嵌,连在了一起。
这竹弓有大半个木盆那么大,木盆里装着水,有一部分竹弓隐于水下。
宋菽坐在木条的这边,拿起一个小蚕兜,探身将它从弓张得最满的地方往上套,小蚕兜一点点被扩大,从竹弓上取下时,已经扩成了一个大蚕兜。
因为竹弓只做了三把,不能所有人同时进行,可这活计看起来挺有趣,大家都没做过,便也想试试。三个连着竹弓的木盆像新奇的玩具,每个后面都排着一溜人。
坐下扩兜的,小心翼翼地弄完一个,想趁后面不注意,再弄第二个,却被一连串不满的声音赶走。
托这些人的福,宋菽没花多少力气,一百多个蚕兜就全部扩完了。
扩好的蚕兜需要晾晒,今天天气很好,宋菽和三娘他们一起,用晾衣服的竹竿,将蚕兜一个个展开挂好。家里所有的竹竿倾巢而出,还包括刚才宋阿南砍回来的一些,在院子里挂了个满满当当。
若有谁走进宋家院子,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密密的随风摇曳的蚕兜。
蚕兜一定要晒得干,这样做出来的蚕丝被才足够松软。
现在是夏天,阳光极好,大约明天傍晚也就晒得差不多了,宋菽想。
这蚕兜打眼得很,宋家的篱笆又不高,村里人来人往得,许多人便生出了好奇心。又有昨日参与过的人好心解释,宋家在做蚕丝被的消息,一不小心就传遍了周遭。
相河村今非昔比,因油坊和馒头坊的存在,不少买卖人常来常往,有一些村民便整理出自家的空屋,做起了民宿生意,这也算借着宋家的光,给自己添了进项。
这些人在村里停留,自然要吃喝,连带着村民们家里种的菜、养的鸡都多了销路。
所以宋菽要做蚕丝被的消息一传出,乡邻们仿佛是自家多了生意,都纷纷打听宋四郎这是又要开作坊了?
见他院里挂了满满当当的蚕兜,大家都道这是要大干一场吶!
蚕丝不比馒头,成本要高出许多,乡邻们也就不怎么关心制作过程,只一心盼宋四郎生意做得大一些,相河村来客如云,他们的鸡鸭蔬菜也就更有销路了。
却不想,这天傍晚,宋菽抛出了一枚巨石,溅起大片水花。
宋菽正带着家里几人将晒干的蚕兜扯开,整理成蚕丝棉片,方便最后将纤维拉开。不少乡邻与今晚暂留的小贩都过来瞧热闹,也有人问着蚕丝被的事。
宋菽却突然问大伙儿,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干。
大伙儿都有些蒙。
若说当时宋菽用馒头方子换劳力,有些迫不得已的味道,那今天拉他们一起做着蚕丝被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现在的宋四郎,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就是要合作也好找杨大公子,汪大掌柜,何必与他们这些农户、小贩搅在一起?
“大伙儿也看到了,我这蚕丝被工序众多,要的地方也大,奈何我如今没有。若大伙儿愿意,我可将剥蚕蛹、套茧、晾蚕兜等工序分派出来,蚕茧我买,大伙做多少算多少,这样如何?”
宋菽也想过找杨剑,但当时的棕绑床真是因为他没有足够资源,否则以他自己这点身家,断不敢轻易与杨剑合作。
这乱世之中,若在一棵树上吊死,则轻易就能被树吞了。多点开花,才好有与人谈判的筹码。
来看热闹的,不止相河村的,也有邻村的。连忙问:“我们也可以吗?”
“当然,都可以。”宋菽说。
“那我们呢?”那些小摊贩可不住在附近,他们都是为了把油担去更远的地方买卖才来的。即便如此,他们也希望能掺一脚蚕丝被的生意。
“给诸位一个优先权吧。”宋菽道,“等第一批蚕丝被做出来,可交予你们拿去买卖,卖不出算我的。”
小贩们也哗然,他们何时遇见过这等好事?
蚕丝被是个新事物,这种东西多半唯杨剑、望海楼这样的大人物才有,就像棕绑床一样,他们每次见着那里为求一床而摇号的情景,都羡慕得不得了。而现在,他们可以卖出第一批蚕丝被,这也意味着后续要买蚕丝被的人,会优先来找他们。
“若卖得好,之后的生意也会优先诸位。”宋菽又说。
连番的大馅饼砸下来,小贩们都被砸晕了,宋菽这话,可是让他们有了与杨剑、望海楼这样的大商户竞争的资格啊。
宋菽笑吟吟地让大伙儿留下姓名,两日后再来找他。
那些乡邻小贩们巴不得立刻签下契约,一个个积极得很,写不来名字的也各种比划,着急忙慌地留下了个人的住所姓名,才恋恋不舍而去。
宋菽欣赏着长长的名单,颇为满意。
现在他已经有了些本钱,又有超时代的技术,终于能有一些作为了。
第一步,便是打破这些所谓大商户的垄断地位。竞争才能带来进步,更多人参与其中,市场才更多元,产品更多,产量更大,价钱也更美好,商业发达了,生活品质才会跟着提高。
虽然是过不到二十一世纪那种连门都不用出的美好生活,但在可能的范围里让生活更好一点,还是做得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的“竹弓”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因为一开始不知道它叫什么,后来评论区有大大指出它叫“开茧竹弓丝撑”,名字有点长,为了读起来顺口,文本就没有改,但还是谢谢小天使告知~另外,有两位小天使也指出了,蚕兜不能剪,已经在文里改过咯,谢谢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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