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绿草体质特殊】
七月十五,中元节, 是祭祀已逝的亲人的日子。
从前两天开始, 苏篱情绪就不太好。
大哥早逝, 二哥被一场大火活活烧死,父亲和他自己的身体被人扔在了乱坟岗……
有没有人给他们烧上一把纸钱?
“爹爹,收拾好了吗?”门外传来苏小虎憨憨的声音。
“啊, 马上就好, 稍等一下。”苏篱慌乱地揉了揉泛红的眼圈, 掬了一把清凉的水拍在脸上。
等到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苏篱才神色如常地走出门。
苏小虎正坐在台阶上,脚边放着一个柳条编成的小背筐。
“走吧。”苏篱将背筐提起来,背到自己肩上。
苏小虎抿了抿嘴,没有和他争,只一路小跑着从厨房里拿出吃食水酒,自己背着。
苏篱笑着摸摸他的头, 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苏小虎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送上无声的鼓励。
苏篱心头一暖,压抑的心情稍稍好受了些。
苏家的坟地在城南, 一路上看到许多眼熟的人,大伙相互之间打着招呼,有说有笑, 没有谁把悲伤写在脸上。
苏篱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高远的天空、青葱的草木,暗自告诉自己, 要振作。
苏家几代单传,偌大的坟地里只有孤零零几座坟头。
苏篱躬着身子,将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苏小虎也手脚麻利地在每一位长辈跟前都摆好祭品,并用小木棍画了一个个小圈圈。
看着小郎君的动作,苏篱耳边没由来地响起了苏老爹的话,“一个圈圈就是一道门,只有把门敲开了,你祖父、太祖父他们才能知道,才能收到咱们烧的这些供香和纸钱……”
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在这一刻却无比清晰。
苏篱不由自主地跪到苏老爹坟前,默默地说道:
老人家,对不起,占了您儿子的身体。
小子还有重要的事没做,所以,现在还不能把他还给您……原谅小子的自私。
放心,我会照顾好小虎,会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抚养成人。即便我等不到他长大的那一天,也一定会竭尽所能替他谋好前程。
老人家,希望您在那边一切都好。
……
如果、如果您能见到我的家人,请您帮我带个话,告诉他们,我会替他们申冤,让他们安心去投胎……
说到最后,苏篱情难自禁,流出两行清泪。
苏小虎跪在他旁边,扎着脑袋,瘦小的肩膀一颤一颤。
苏篱抹掉脸上的湿渍,伸出手,想要将他搂到怀里。
就在这时,一阵清凉的风指过,素白的掌心莫名地多出一朵艳红的花。
苏篱愣愣地抬起头,四处张望。
坟茔间寂静一片,只有纸钱无声地燃烧着。
苏篱虚虚地握住拳头,将那朵艳红的花拢在掌心。
他开口,声音微哑,“小虎,你记不记得祖父喜欢什么花?”
苏小虎点点头,带着口腔说:“阿爷说过,他最喜欢石榴花,石榴花红红的,不仅好看,还能长果子,长出的果子多子多福,寓意最好……”
苏小虎喃喃地说着,似乎舍不得停下。
苏篱张开手,掌心里,正是一朵石榴花。
然而,这方圆数里之内,只见青松翠柏,并无半棵石榴。
苏篱呼吸一窒,看向刚刚盖上新土的坟头——老人家,是你吗?你听到了,对不对?
你原谅我了……是吗?
谢谢……谢谢……
苏篱伏下.身,深深叩首。
***
天色尚未黑透,汴河边便已经燃起数盏风灯。
卖各种吃食、玩物的小贩沿着州桥摆了长长的一片,更多的,还是售卖香烛、纸钱的摊点。
那些出门在外不能赶回家乡的旅人,或者有亲人客死他乡的人家,都会买上一把纸钱,念着亲人的名字,在河边点燃。
也有人在河里放上莲灯,灯芯里写上对亲人说的话,看着它们顺流而下。
长长的汴河上浮着一盏盏燃着香烛的莲灯,就像一颗颗繁星点缀在天幕之上。
苏篱怔怔地站在河边,手里捏着一只小巧的莲灯,眼中映出点点湿意。
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温热的手在他腕上轻轻一拍,“再捏,就要破了。”
苏篱一怔,这才回神儿。
唐悠然看着他,温润的脸上带着戏谑之色,“小篱是来放河灯,还是来捏河灯?”
苏篱面色一红,暗搓搓地转移话题,“先生也有远方的亲人想要祭奠吗?”
“远方的亲人?”唐悠然轻笑着摇摇头,视线放到星星点点的河面上,“小篱没有听过那个传说吗?”
“什么传说?”
“关于河灯的传说。”唐悠然眯起了眼,侧脸的棱角显出几分凌厉,与他平日里的样子十分不同,“只有孤魂野鬼,才需要河灯。”
微凉的晚风中,唐悠然的声音仿佛也带着几分冷意,“那些死于非命、无处安身、无人祭奠的鬼魂是看不到路的,他们就像是一只只无头的蝇虫,盲目地在这冰冷的世间游荡。”
恍惚间,苏篱竟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的喉间觉出些许干涩,哑声问道:“他们会一直这样游荡下去吗?永远做个孤魂野鬼?”
唐悠然微微一笑,“如果能找到一盏河灯,顺着这河灯的光亮,或许能到达奈河,投胎转世。只是……”
他转过头,看向苏篱,“这满河的莲灯都是有主的,哪里有多余的给那些可怜的孤魂?”
苏篱手上一颤,本就变了形的河灯歪歪扭扭地落到河中。
他伸了伸手,却是徒劳。
唐悠然收回视线,状似不经意地问:“小篱有想渡之人?”
苏篱点了点头,他不仅有,还有很多,他不能让他们成为孤魂野鬼,凄凉地四处游荡。
他转过身,急匆匆地走到小摊前,一口气买下数十盏莲灯。
一盏给父亲。
一盏给二哥。
一盏给被自己占了身体的“苏篱”。
其余的,给因苏家一案一同问斩的三十余条无辜的生命。
若再有多余的,便送给那些游荡的孤魂吧,愿他们早日摆脱这世间的苦楚。
苏篱手忙脚乱地将一盏盏莲灯点燃,放入河中。每放一盏,心里便默默地念出他们的名字。
当他终于将最后一盏也放入水流之中,扭头一看,唐悠然正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盏未燃的莲灯。
苏篱吁了口气,轻声问道:“先生也有想渡之人?”
“有吗?”唐悠然自嘲地笑笑,“当初我没有救他,现在又来渡他,何必呢?”
说着,便将那盏未燃的莲灯丢入了河中。
点点烛光中,只有那盏灯孤零零地暗着,就像被抛弃一般,落寞地飘到了角落。
不知怎么的,苏篱心底一痛,就像被抛弃的是自己一般。
***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苏篱魔怔般想着那盏未燃的莲灯。
他几次想开口,问问唐悠然,那盏灯原本想点给谁,然而,却怎么也没有勇气。
潘玉看到他进门,暗自舒了口气,嘴上却不饶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是不知道,隔壁那头狼来来回回好几趟,你若再不回来,他恐怕就要把整个汴京城翻过来了。”
苏篱勉强得扯开一丝笑意,想要说些什么,却实在提不起劲头。
潘玉伸出手,放到他额头,“身子不舒服么?是不是着凉了?”
然而,刚一接触,潘玉却是狠狠地一颤,“为何会沾染魔气?”
丝丝黑色的气息从苏篱头顶冒出,他甩了甩脑袋,更加疲惫。
潘玉失声叫道:“连华,快来!”
话音刚落,连华已飞奔而至。他把苏篱抱在臂间,脚下瞬移,送到床上。
潘玉急匆匆地跟过去,小花灵们也纷纷从睡梦中醒来,紧张兮兮地围成一团。
“是不是魔气?”潘玉紧张地问题。
连华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的确是魔气,与小虎身上的不同,这魔气攻击性极强。”
所谓魔气,就是魔界的气息,这种气息游走在魔界与修魔的人和妖之间,彼此循环。
魔气分两种,一种不会主动攻击,比如魔界游离的气息,一种会主动攻击,比如大多数魔修的气息。
之所以说“大多数”,是因为有少量意外,比如苏小虎。
苏小虎身上虽有魔气,可他从未用这股力量伤害过其他生灵,其攻击性从未被调动起来,所以即便同他接触也不会被魔气侵染。
那么,苏篱身上的魔气从何而来?
“你今日见了谁?”连华严肃地问道。
苏篱晃了晃脑袋,讪讪地说道:“去了河边,有许多人,还有坟地……会不会是在坟地染上的?”
连华和潘玉对视一眼,双双点头。
若有魔物现世,为了不被天界所觉,躲在阴气较重的坟地,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苏篱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朵红艳艳的石榴花——虽过了一整天,花的颜色并未褪去,也没有任何打蔫的迹象。
“这是……”连华将花接到手中,面上露出几分讶异。
苏篱神经绷紧,“果真和这朵花有关?”
“不,没有。”连华摇摇头,“这花不仅没有丝毫魔气,反而含着功德之心。”
苏篱诧异,“功德之心?”
潘玉凑过来,拿手戳了戳,“这是苏老爹给你的?”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
苏篱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潘玉笑嘻嘻地说道:“苏老爹把你从河边捡回来,就是别人十世都修不来的大功德。他这一世轮回完,少说也能混个土地公做做。”
苏篱松了口气,继而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上的魔气,“会不会伤到你们?快,离我远些!”
潘玉扑噗一笑,戳戳他的脑门,“幸好是沾到了你身上,不然的话,恐怕我们被黑成渣渣,你都还没反应过来!”
苏篱眨眨眼,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
连华笑笑,温声解释:“这魔气十分霸道,若是侵入普通花灵体内,轻则元气大伤,重则一击毙命。好在,小狐体质特殊,睡上一觉就好了。”
苏篱眨眨眼——听起来,我好像挺厉害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