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殊这边……
早上刚上完了朝, 他便被皇帝“魏彦”留了下来, 商量一些朝中要事。
别看魏彦表面对魏殊好像不关心, 甚至彼时他被人诬陷,也并未出言维护, 其实那些都是迷惑敌人的手段。
天知道他有多看重这个儿子,多想尽快禅位颐养天年,可时局不允许。
如今容王这个佞臣当道,仗着军功目无君上,手下又有不少蛇虫鼠蚁, 且这些蛇虫鼠蚁加起来就把控了大半朝中的局势, 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扳倒他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
除恶未尽, 贻害无穷。
要除就要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如今还早得很呢。
不过就是委屈了他的儿子, 哎……
魏彦看着勤勤恳恳, 正在表达见解的魏殊, 心内颇感欣慰。
魏殊从来不会计较他的假意冷血,对他从始至终都是恭恭敬敬, 这倒让他更加觉得亏欠于他了。他也只能在无人的时候, 对他这个儿子好一些。
两人交谈公事直至午时,魏彦要留魏殊用午膳。
魏殊想到沈愿早上起来就没见到他,此时还不回去,他应当会担心, 便拒绝。
却倏然听见宦官前来禀报,说一自称齐国使者的人觐见,并且拿来了证明身份的玉牌。
魏殊与皇上都是一怔。
齐国此举有些奇怪,根据前些时日传递的消息,使团昨日就应当到了才是,可是如今不仅队伍没到,还派来了使者,也不知是何故。
宦官把手中的玉牌恭敬呈到魏彦面前,魏彦一看确实是齐国皇室的信物,便宣那人进来,并叫魏殊待会再走。
魏殊一听是齐国的使者,就想到了沈愿,心中也担心他们打听出了什么,便没有推辞。
宦官嚷道:“恭迎齐国使者觐见。”
话音刚落,便听殿外响起了脚步声,步子沉稳,听声音应当是一位练家子。
随后,玄色戎装绣着滚云花边的衣袂随着微风映入眼帘,紧随其后的是一只同色的长靴。
见到这身装扮,魏殊眯起了眼睛,薄唇微微一勾,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原来是他!不是沈煜和莫凌丞倒让他松了口气,不过转念想想,那两人的身份贸然单独觐见,未免也太掉价。
可这人的身份,做这件事好像也有一点怪。哦不,应当说他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里,确实有些奇怪了。
使者面带微笑,快步走至殿前,单膝而跪:“齐国使者温珩参见大晋陛下!”
魏彦略一抬手:“使者快快请起。”
“谢陛下。”温珩起了身。
魏彦捋着胡须,面泛疑惑:“不知使者独自一人前来所为何故啊?你们的队伍延迟了这么多天,难道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陛下明鉴。”温珩道,“我们路过清水镇一带,遇上了暴雨。河道被冲垮,需要修葺几日,一时半会儿无法前行。我们太子为了不叫陛下担忧,便特意派我先行一步,前来向陛下禀报。”
魏彦面色凝重:“确实是朕思虑不周,朕马上就派人前去把你们的队伍给迎回来。”
“谢陛下美意,不过应当不用了。在下来到渝州用了二日,如今那条路大约已经修好了。不过路程较远,应当还会延误几日。”
“诶,不妨事。”魏彦面露尴尬道,“使者日夜赶路应当也已经累了,要不先下去休息休息?”
“是,不过我们殿下还有一事拖我问问陛下,与……”温珩对着魏殊一鞠躬,却倏而站直身子,眼里无半分敬意,“太子殿下。”
魏殊轻挑眉峰,一副惊讶状:“哦?问孤?”
魏彦道:“使者有何事不妨直说。”
“在我们大齐,恭迎使者的时候,不仅皇子王爷要前来,他们的妾室妃嫔们也都会前来参加宫宴,不知大晋是否一样?”
魏彦听得不明所以,这关皇子的嫔妃们什么事儿?
这话题跳的是不是也太远了?
然而魏殊心中却冷笑,该来的果然要来了。
虽然他很想说不是,可规矩真的摆在那儿,到时候别人带了人,他不是自打脸吗?那更会让他们认为,自己故意把沈愿藏起来,到时还不知道沈煜会怎么借题发挥呢。
于是乎,他扬扬唇角道:“这是自然。”
温珩原以为他会否认,毕竟做贼心虚,却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
想到沈愿如今应当还在他的府邸,也不知他怎样了。心中登时怄火,打算试他一试:“在下有些事情想问殿下,不知殿下能否为我作答?”
魏殊笑吟吟道:“使者有话请说。”
“那在下便不客气了。”温珩略一拱手,继续道,“在下听闻太子殿下几月前去了樊城,回来便娶了亲,娶得还是一位男子,可有此事?”
魏殊眼睛弯起,从容不迫道:“使者此话何意?孤是不能去樊城?还是不能娶男子为妃?孤娶妃又不是齐国的哪位皇亲贵胄,与使者有何干系?”
温珩眸色深沉,转而一笑:“在下只不过是问上一问,也并未说与我国有何关系,太子殿下为何推得这般干净,难道不是其中有何猫腻,因而做贼心虚?”
“怎么会。”魏殊贴近他,沉声道,“怪只怪孤的爱妃太迷人了,总会引来一些不怀好意之人的觊觎,虽这般人都得不到什么好下场,却也叫孤心生反感。所以孤方才语气重了些,还请使者多担待。”
语气中含着十足的警告意味。
温珩瞬间如哽在喉,他拱起拳头,尽量维持住一个温和的面色道:“那么在下先要恭喜太子殿下,抱得一美人归了。”
魏殊回礼:“孤谢谢使者了。”
“不谢。”温珩收拳,朗声道,“太子娶妃,在下虽然管不上,可太子当时去往樊城的时间,却有蹊跷。”
魏彦方才看他俩嘀嘀咕咕,就有些疑惑,在看他儿子那威胁的眼神,才没有插嘴,此时见场面平静下来,忍不住道:“使者有何话,不妨直说。”
温珩转过头道:“启禀陛下,我大齐大皇子正巧在太子殿下赶往樊城的时候遇害,如今已不知所踪。而我等路过樊城之时,多方打听后,百姓口中得知陶将军只有一子二女,且大公子早在两年之前便娶了亲,不知太子妃这个二公子身份,到底是从何得来的?太子去樊城的时间,为何又偏偏这么巧呢?”
魏殊看着他的眼神,从容不迫地笑了笑。
皇上眉毛一拧:“殊儿,这是怎么回事?”
他之前并未调查过沈愿的身份,因为他相信魏殊不会对他说谎,可温珩方才的话,显然就是在说而今的太子妃陶愿,就是之前将要送来大晋做质子的大皇子。
“父皇莫急。”魏殊对皇上行了礼,又看向温珩,只是那含笑的桃眸,隐隐透露出一丝寒意:“事情并不如使者所想,孤本来也是想着家丑不可外扬,便把这事瞒了下来,不过如今使者提及,孤便与你说个明白。”
魏殊脸色一转,满带愁容的叹了口气:“哎……实不相瞒,孤的太子妃虽也是陶将军的二公子,但实则的身份是陶将军的私生子。”
“他自小随母流落在外,辗转来到渝州。孤在儿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更是对他一见倾心,本来想把他带入宫照顾,可还未提及此事,他便有事被人叫走了。”
他边踱着步边道:“后来,孤每日去我们见面的地方,企图能见到他,可等了几日,仍是一无所获。孤还因此感染了风寒,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半月,之后更是无所见了。”
“孤对他心心念念,派人寻他许久,可终未寻到他的下落。随后父皇觉得我岁数大了,便要主张为我纳妃。即便如此,正妻之位孤也一直为他留着,只望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的娶他进门。当时孤便想着,若是寻他不到,孤便终生不娶妻。”
“也算是上天眷顾,一年前,孤终于寻到了他,我们一相认便情根深种,私定了终身。一次凑巧看到他珍藏的玉佩,在孤的询问下得知他在寻找自己的父亲,孤便派人帮他寻找。”
“寻亲之路疑难重重,我们也是耗时了几个月,才寻到了陶将军。孤自然喜不自胜,得知他的父亲是陶将军后,孤便回来求父皇让我娶他为妃。孤为此不得不隐瞒了他私生子的身份,只称他是陶将军的二公子。”
他突然转过头,跪到皇上面前道:“儿臣身犯欺君之罪,求父皇责罚!只愿父皇放过太子妃,有什么责罚对着儿臣一个人来便好。”
温珩早就从莫凌丞嘴中听说过这晋国太子颠倒是非的本事,却没成想能颠倒到如此地步,这凄凄哀哀的,故事信手拈来,编的跌宕起伏,简直比大齐的第一说书先生还厉害,这简直……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
温珩目光无意的转向皇上。
卧槽!这咬着手帕泪流满面的人竟然是方才的皇上?
大叔,你吃错药了吧?
你的仪态呢?你的威严呢?
温珩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崩裂了,一时呆若木鸡。
魏彦走了下来,扶起魏殊:“傻孩子,你这些话怎么不早与朕说?你说实话,朕也不会不同意呀。”
魏殊看到皇上哭的梨花带雨的面容也是惊呆了。
他虽听过他母后讲过,他父皇颇为喜爱小画本里跌宕起伏的剧情,也不知他竟然会听哭。还有这么一副表情看着他,这简直太吓人了好不好?
他惊恐地收回了手:“儿臣知错。”
皇上紧追着扶他:“你没错,是朕的错。是朕险些阻碍了你们这么一对有情人。”
魏殊又往后退了退:“父皇你没错。”
“不,朕有。”
“父皇!!”
魏彦被他这一句猛然喝醒,意识到自己表现好像太过了,赶忙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咳了两声,一溜烟儿坐回了位子上。
吸了吸鼻子道:“那个……使者想问的可是问完了?”
见他半晌还在怔愣,魏彦加重了语气道:“使者!”
“啊?”
温珩回过神来,才想到皇帝方才问了什么。不过经历过“掉三观”事件,他也没那个闲心再与魏殊瞎掰扯了。
自然,他也明白无论他说什么,魏殊都能颠倒黑白。他说不过魏殊,也懒得与他们周旋,索性点头:“在下已无话可说。”
魏彦点点头正欲说什么,便听温珩又道:“陛下,殿下,在下忽感身子不适,倘若陛下与殿下无事的话,能否给在下找一处休息的地方?”
“当然。”
魏彦摆摆手,身后的宦官便走上前来,为温珩指路。
温珩刚走出殿外,魏殊忽然追了出来:“使者等等。”
温珩停步回眸:“殿下还有事?”
魏殊走到他面前,扬扬唇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方才的事……”
温珩打断:“在下保密。”
“那便好。”魏殊眼眸弯弯,“孤的爱妃,甚是计较自己的出身。之前甚至为了此事,拒不嫁孤,若是此事传出去,他定会很伤心,所以还请使者一定保密。”
爱妃?
听到此称呼,温珩心里忽然难受至极。
他高高在上的殿下,那么出尘不染尘埃的人物,竟然沦落成了做别人爱妃的地步。
那可是他崇尚为神的人啊。
温珩觉得心那处疼的厉害,有些难以呼吸。
可面上还是点了点头,说了句告辞。
魏殊望着他的背影,垂下眼睫,脸色骤然一沉,眼眸里泛着阴鸷的寒意。
温珩?不好意思,你的神被我玷污了。
而且这一世,他都只能是我的,你注定只能是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