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沈梦去后山打了野兔, 拾柴点火,烤得焦香四溢。

他的手艺好, 白亦真一直知道, 不由咽了咽口水, 不着痕迹的坐近,一双眼睛恨不得沾在野兔身上。

沈梦抽空瞟了他一眼, 面无表情,可那仿佛封印着凶兽的冷眼, 却土崩瓦解,蓦地划过一丝笑意, 稍纵即逝。

野兔烤好了, 沈梦撕开分了一半给白亦真。

他本想刁难于他,可看白亦真一脸望眼欲穿之色,难听的话最终也没说出来。

白亦真现在则是破罐子破摔, 脸皮老厚, 对沈梦眼中的嘲讽, 丝毫不在意,伸手接过, 低头便啃。浮世万千,吾爱有三,一为朝, 二为暮,三为吃,唯美食不可负。

他想通了, 想的清楚明白,不管怎么样,不管他俩谁对谁错,谁欠谁。

也不管沈梦怎么想他,恨也罢,爱也罢,最终都捱不过十日了。

十日后,俩人只会一别两宽,天各一方,再也不会有交集。自己不期而来,最终抽身而去,一切皆不由己。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他跟沈梦,从一开始就看不到结局。

人生七苦,爱别离,求不得,于他而言,也只当是梦中历了一场劫。

梦一醒,一醉方休之后,重头来过。

即然如此,不如把这最后十日,当成人生历练沿途的风景,不管尽头是喜是悲,活好在当下才是他该做的。

两人吃饱,白亦真还没擦嘴,沈梦就站了起来,开始安排事了:“去对面山上砍竹子。”

白亦真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坐着没动。

“看什么看,叫你去砍竹子。”沈梦恶声恶语道。

白亦真依旧没动,摸了摸肚子,回嘴道:“饭后休息不行?”

“嗤。”沈梦冷笑一声,低头俯视着他:“这里可不像云雾峰,天黑得早,早晚温差大,山间蚊虫鼠蚁多,您要今晚想露宿,徒儿贱体倒也无所谓,不知您老这尊贵的身体,可受得住?”

白亦真一愣,环境这么恶劣的?挣扎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站了起了。

抽出仙剑,准备去对面山头,可一回头,沈梦却坐下了,这下白亦真立马不干了,问道:“你不去?让为师一个人去?”

沈梦冷笑:“不然呢?竹屋谁烧的?”

算你丫狠!

白亦真哑口无言,也不与他争,只当饭后运动助消化了,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提着剑去了对面山头。

大半个时辰之后,才悠闲的踱步回来。

沈梦语气凉凉的夸奖道:“师尊您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再晃悠天就黑了,往后,徒儿还真得让您多动动,省得人还没老,骨头就松了。”

“……”

白亦真一口老血卡在喉间,这狼崽子,嘴什么时候这么毒了,大半天了,就没听他说过一句好话,瘪瘪嘴,最终也没反驳。

见他沉默着,沈梦也不再口开。

拿起砍回来的竹子,就躲树荫下,开始削削砍砍盖房子,白亦真也自觉的在旁边打下手。

阳光透过茂密的绿叶间隙洒下,如碎金般落在俩人脸上,星星点点,忽明忽暗。

有风吹过,树影摇曳,沈梦无意间回头,看着向他递来竹子的人,有一瞬间的出神。

这一刻,时间停止,恍惚中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又回到了几前的云雾峰,斑驳陆离之间,仿佛看得见那一黑一白两个忙碌的身影。

沈梦缓下了手中的动作,刚刚还平静如水的面色,突然泛起了涟漪,瞳孔中消失的那点针尖大小的红芒又冒了出了,如烛火灯芯,跳动得厉害。

他哑着嗓子,无意识的叫道:“师尊!”

“嗯。”忙着递竹子的白亦真随意的应道。

“师尊!”

“嗯?”

“师尊!”

“……”

白亦真准备骂他丫的有病,才抬头就对上不知何时凑到眼前的俊脸,吓得他心中一咯噔,递竹子的手停顿,立马后退一大步。

树影婆娑下,沈梦一脸的邪笑,明明暗喑间,只觉得那一双眼睛竟冒着妖异的红光,摄人魂魄,乱人心神。

白亦真脑壳青疼,不知道这家伙哪根筋搭错,又不正常了。

好想翻白眼,怎么破!

沈梦红着眼睛,像只猎食的黑豹般,带着威胁一步步靠近,白亦真只能绷着身体往后退,直到后路被大树阻断,退无可退。

只能背靠大树,色厉内茬厉声道:“你想干嘛?”

沈梦双手伸过他的耳侧,撑在身后的那棵大树上,拦住他所有的退路,眼中红光似火,唇边带着邪恶的轻笑:“我想干嘛?师尊你猜猜。”

我猜,猜你个大头鬼。

还没等他骂出声,沈梦的一张俊脸已经越靠越近,近到能感觉到他呼出灼热的鼻息,滚烫如火,烫得他头皮发麻。

白亦真立马伸出双手准备挡在他脸上,沈梦反应贼快,出手如风,反手将他两只手扣在身后的大树上,两只脚也一左一右抵了过来。

这下好了,被人给钉在树桩上了。

看着两人快对上的鼻尖,白亦真一歪头故伎重施,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

想起这一个月受的苦,他可没留情,一口咬下去,牙齿用力,瞬间满嘴的血腥味,熏得他胃里一阵翻腾,也没松口。

感觉到肩上的疼痛,沈梦却没有发怒,反而红光闪退,冰雪消融,扑哧一声笑了,笑声不再寒洌,隐隐带着愉悦。

太过用力的咬半天,上下颚骨酸痛的白亦真才松口,头往后仰,看到沈梦的肩头鲜血如注,将一身红衣染的更加妖艳。

可看着笑得高兴的人,白亦真还是咽下满嘴的血腥味,问:“你笑什么?”

“我在笑师尊啊!原来师尊也喜欢咬人,跟徒儿曾经养过的一条狗,特别像。”沈梦笑声不减,眼中却带上了戏虐。

白亦真一愣,狗?沈梦什么时候养过狗,他怎么不知道?

“徒儿养的狗也特别爱咬人。”沈梦自顾自的说道。

见白亦真眼中有疑惑,他又伸手撩开肩膀的衣服,露出两个并排的深深的牙印,在白玉一般的肩膀上特别显眼。

“呐!师尊你看,那狗可凶了。”

白亦真一看就炸毛了,沈梦肩膀上那两个牙印,是自己在羌芜秘境时咬的。

他这意思是在说自己是狗?

白亦真不由气得跳脚,怒道:“你,你……”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他倒是想骂,可看着一脸笑得意味深长的沈梦,又立马闭了嘴,一边气得肺疼,一边又怕露馅,于是,后半句只能在心里骂。

看着明明炸毛了,却忍着不发的人,沈梦不依不饶,强忍着满肚子的笑,问:“我怎么?”

白亦真恨恨的看着他,心想,不只有你会指桑骂槐,老子也会。

他毫不畏惧的对上沈梦的眼睛,也带着嘲讽道:“养狗挺好,起码忠心护主,可别像为师,一不小心就养了条狼。”

他加重口气,一字一句道:“还是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

“狼啊!徒儿倒是很喜欢狼呢,你对他好,他便对你摇头摆尾。你若对他不好,他便会反咬你一口。”沈梦笑意盎然,却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道:“挺好,一报还一报啊!师尊您说是也不是。”

是你个大头鬼。

师徒两人针锋相对,硝烟弥漫,嘴皮子架吵得起飞,最终太阳快下山了,天黑的一塌糊涂,竹屋也还没盖好。

或许是吵累了,或许是这整整一个月都没睡过好觉了,两人休战后,白亦真靠着大树眼睛一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正忙着点柴火驱虫的沈梦,回过头来就看到了这一幕,不由放轻脚步,悄悄地靠近。

睡着的人总是特别乖巧,白日的怒火、不爽和针锋相对,通通化成安详柔和的睡样。

火光明灭,温暖的橘黄色忽闪在他脸上,如玉的俊脸潋滟明媚,长长的睫毛轻颤,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一不小心就会跹跶起舞。

深夜山间很冷,睡着的人无意识的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一副委屈巴巴惹人怜爱的样子。

沈梦盯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叹了一口气,收回所有的恶意,轻轻将他揽入了怀中。

这一晚,做了很久噩梦的白亦真,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只是迷迷糊糊中,多了一个抱枕,那抱枕很软很暖,他抱着很踏实很心安。

只是恍惚中有人问他:“师尊,你想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什么样的地方?

脑中自动的便想到了幼年时的老家,院子外围种着一大圈的野蔷薇,一到春天芳香四溢,蝴蝶翩翩。

而院子里种着各色蔬菜,不远处有棵大树,树下是一口大古井。

一到夏天,他便在院子里摘着清脆的黄瓜,坐在树荫下,一边吃一边将脚泡在古井里。

后来爸爸挣了钱,他们搬去了城里,而老宅也荒废了,他们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是他幼年时住的地方,是他午夜梦回时最想去的地方,也是他老了之后想住的地方。

他嘟囔着嘴无意识的说了出来,又陷入了沉睡。

* * *

日升月潜,斗转星移,转眼便是第二天。

白亦真睡得深沉,只感觉鼻尖微痒,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滑过他的鼻尖。

耳侧隐约传来轻呼,小白,醒醒。

白亦真随手打掉让鼻尖发痒的东西,含糊不清道:“阿梦别闹,我再睡会儿。”

这种起床日程,当初在羌芜秘境时,天天都是这样,白亦真的赖床功夫好厉害,沈梦每次要折腾好半天,才能让他起来。

羌芜秘境?哪来的羌芜秘境?等等,不对劲啊。

睡梦中的白亦真一下就惊醒了,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双黑眸。

沈梦手里拿着像羽毛一样柔软的叶子,一边搔着他的鼻尖,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白亦真吓得心头一慌,却还是强做镇定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还能叫您什么,叫您师尊啊!”沈梦挑了挑眉,丢掉那片叶子,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不善道:“师尊啊!该起床干活了。”

白亦真见他一脸正色,只当是自己睡糊涂了,也不再多想,站起身来便准备跟着他去干活。

却哪知,可能是蜷缩着睡久了,才站起身,腿脚一软,便往前扑去,好巧不巧扑在沈梦的怀中。

沈梦一时不查,被他扑个正着,自己却站立不稳朝后倒去,两人轰的一声摔在地上。

牙齿磕牙齿,磕得两人满嘴的血腥。

白亦真:……

好想敲死自己怎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