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坐在大厅前一言不发的静等着,其他几位峰主倒是有心跟他说两句,不过瞧阳明这样子,倒也没好意思张口。
须臾之后,魏芳同赵昔年带着庄云州迈进了厅堂。
众人蓦然起立,魏芳朝阳明点了点头:“云州的考核,通过了。”
庄云州走到阳明面前深深一礼:“徒儿幸不辱命。”
阳明站起来一巴掌拍在庄云州的肩膀上,大笑道:“好小子!”
落雨峰峰主听闻此讯,眼色蓦然一变,洛江自打方才听了侍者的传信一去不回,如今的场面对他们来说可着实不利。
落雨峰主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起立,先是道喜:“恭喜庄师侄。”而后又问,“怎的未曾见到三位长老?”
落雨峰主这话问的着实有些技巧,虽并未明着对结果提出异议,但总是有些怀疑的意思。因为按理来说,这结果宣布的时候应有三位长老在场才是,现在三位都不在,落雨峰主这话便勾起了其他几位推选出来的见证人的疑心。
魏芳闻言一顿,苍老浑浊的眼神扫过落雨峰主,看的他浑身一僵,方才淡淡的道:“几位长老有事耽搁,我二人不过是提前来报个喜而已,明日大殿之上,三位长老自会出席。”
“是,是。”魏芳的态度这般明显,落雨峰主到底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连连点头。
阳明嗤笑一声,朝两位掌宫长老行礼,便带着庄云州离开了。
回了忘道峰,只剩下师徒二人的时候,庄云州方才有功夫同阳明细说:“师父,您要我做检视长老,那北地怎么办?检视长老不用留守宫中吗?”
阳明笑了一下,答道:“就是因为要你随为师去北地,这才一定要你做巡检长老的。”
他望着庄云州不解的脸庞,揉了揉眉心,没好气的道:“还不是你这小子,总是不声不响的做一些吓人的事,一件两件为师还能遮掩的住,多了,为师哪里能遮掩的住……”
“偏你一无世家震慑,二无实力碾压。我现在觉得放你出宫内就跟把幼兽崽子扔进满是异兽的群山一般。拓源宫的检视长老乃是一宫之中的要职,长老们因常年忙于研究源术,实战较弱,宫内自会派遣人手保护,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你有他们的保护,我才能放心。”
“至于巡检长老一职,到不要紧。你连源种库都未曾充实,历练也少,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留你在宫内也只是限制。这一点师公也知。”
“现在商会已经在北境全面铺开,又设了阵法,传运东西并不难。”
“二十八领传信请求共享宫内拓源阁已久,以前拓源阁的高阶源宝只能勉强供应门内弟子,因而宫内并未松口,只给了每个领名额。现在,宫内得到的高阶源宝越来越多,师公也想着在五境内设立拓源宫的分宫,进一步加强宫内外的联系。”
“你若去北境,也算顺势。”
云州不日即将继任拓源宫长老,原先宫内不能说与他人的信息,此时对他说倒是无妨。
庄云州这才知道这其中居然有这么多的内情,他瞧着阳明略有些疲惫的样子,深知这样的结果必定不是像他师父说的那般那般巧合,这其中又多少是阳明的推波助澜,他不清楚,可庄云州明白,阳明为了让他自由成长,必定在暗地里做了许许多多。
庄云州心中的触动难以言说,他只能朝着阳明深深一礼:“徒儿,谢师父维护之情。”
阳明看着深深弯下腰背的徒弟,心中甚是欣慰,他伸手在庄云州的脑袋上揉了一下,理所当然的道:“你是我徒弟,我不护着你护着谁?起来吧。”
庄云州直起腰,弯起眼睛傻笑,房中一时间竟有些子孝父慈的样子。
正在此时,任凭之的声音在外响起:“主人,江海峰洛江师者求见。”
阳明眼中清浅的笑意霎时隐去,皱起眉头:“他可有说所为何事?”
任凭之的语调变得有些奇怪:“洛江师者说,他带着方怡小姐来向师者赔罪。”
方怡?洛江师伯的女儿,导致师父和师伯结怨的女子,她不是已经去世了吗?庄云州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看向师父——
阳明也同样错愕,他愣了一秒后,眼神蓦然变得锐利,骤然起身用极快的语速发问:“你说他带着谁?”
“方怡小姐。”任凭之再一次肯定的重复。
房间一瞬间静了下来,阳明许久没有说话,露出一种庄云州几乎看不懂的神情,似厌恶、又似庆幸、似喜悦、又似伤痛……太多复杂的情绪糅合在一起,最终变成一种极端的嘲讽和冷漠。
“让他们进来吧。”最终,阳明这般道。
洛江和一个女子自门外庭院缓缓走来,阳明远远望着那低着头不敢抬的女子,眼中的讽刺越发的浓郁。
从庭院到厅堂的距离并不远,阳明看着两人一步步迈进厅门,而后,洛江什么话也没说,也不顾及自己的脸面,当着小辈的面就对阳明深深一礼。
而一旁的方怡更是拜倒在地,行了跪拜大礼。
“大师兄这是何意?”阳明并未起身,更未抬手让两人起来,只凉凉的问了一句。
洛江深知阳明的脾气,并不指望他能这般简单的消气,一礼完毕,缓缓起身:“方怡已经将当年之事全部告诉我了,这些年是我错怪你了,今日特来给你赔罪。”
“方怡知错。我知当年时光已过,世事亦无法倒回,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请罪。”方怡双手食指中指交叠放在眉心,再次拜了下去,“我知自己所行造成的恶果实在太过,并不奢求师者原谅,只盼能做些挽回。”
方怡叩拜三次后,终于挺直了腰身,满是愧疚的直视阳明的脸庞。这张当年让自己迷恋的脸庞如今被岁月打磨的越发迷人,方怡却再也没有了当年发疯般的爱慕之心。
少年心意的易褪,越发让方怡意识到自己的错有多严重。
自己不过年少时任性的意乱情迷,却让两位师叔生生耽搁五十多年,更让父亲因此性情大变,引得宫中两位领军人物失和,争斗不休。
自打见到三师兄后得知的一切都让方怡陷入了更深的自责当中,便是窦天赐都无法开解,如今唯有阳明的痛斥方才能让她好受些。
“……前辈?”
正在此时,终于看清了女子脸庞的庄云州却忍不住错愕出声,这张脸他认得,当初在玄黑宝塔第十一层,若非这女子为他传功,他可能无法顺利通过第十一层的考核,通关出塔更无从说起。可,他从没想到这人居然就是洛江师伯的女儿。
这意外的一声让方怡侧过头终于看到了阳明身旁站着的人,她亦是惊讶不已:“……四一六?你就是阳明师叔的徒弟?”
这是庄云州在玄黑宝塔的编号,当年在宝塔中,时间紧迫他们未曾互通过姓名,现在在这种场合下相见,两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该如何寒暄。
“你们认识?”阳明挑起眉头。
庄云州复杂的看着跪地的方怡,点了点头:“师父可曾记得徒儿说过在玄黑宝塔第十一层,有个前辈为我传功,助我通过第十一层。那个人,就是方师姐。”
阳明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事情,一瞬间眼神都变了:“原来是你。”
玄黑宝塔中的所有事,阳明都听云州说过,听到这一段时,他还说日后若再见到那女子定要重谢,却没成想,那人竟然是方怡。
“呵呵。”阳明摇头嗤笑,转头望着洛江,“师兄,你说这算不算天意弄人?当年,她若不曾离家,便不会误入玄黑宝塔,不入玄黑宝塔就无法助力云州,云州就无法顺利从玄黑宝塔中脱身……”不仅要再蹉跎五十年,更无法得了如此顺利的得了传承和祖源,反哺宫中。
洛江也不曾想过这世间的一切竟以这样的结果串联起来,面对阳明所问,亦觉得世事弄人,无法回答。
“可笑,太可笑了。”阳明眯起眼睛冷笑,他低头看向方怡,“当年我曾说过,若见到那人,定要重谢。我说话,从来算话。”
“你走吧,以后莫让我再瞧见你就是了。”
方怡浑身一震,抬头苦笑:“师叔心慈,我却不能这般厚脸皮。”
“先前在塔中,我不知这是您的高徒,助他也只是自助。师弟大才,他若没了我,不过晚出来几十年,我等若没了他,却可能终身要被困死其中。说起来,倒是庄师弟救了我的命。”
况且我爹还做了那样的事……
方怡将这句话吞了下去,再道:“我如何有脸让师叔宽饶?”
“你的脸面我并不在意。”阳明声音冷极了,“你若悔改,就离我远远的,别再让我瞧见你这张脸。”
方怡的身子颤了颤,咬牙扣首:“方怡谨遵师叔之命。”
她直起身,再扣:“我的过错无法弥补,愿以余生悔罪。现,惟愿两位师叔,相合美满,平安喜乐。”
语罢,方怡起身朝门外走去,唤来空天白鹤,朝崇法峰飞去。
洛江望着女儿的背影没说一句话,待女儿走了之后,他才开口:“此前,我对你多般打压,已失公正之心,不配继承抱朴。明日我便禀明宫主,退居后涯山百年。”
阳明闻言,瞬间心头火起,他紧盯着洛江冷笑一声:“这么些年,师兄还是这般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