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启灵这话问的十分猝不及防,庄云州头脑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张口便是否认:“我对方兄你并无……”
“并无?”话还未说完就被方启灵截断了,他往前迈了一步:“并无什么?”
方启灵望着他的神情带着些轻微的逼视,脚步又往前迈了一步,被那双眸子牢牢锁住的庄云州根本承受不住,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就听对方轻声道:“是对我并无恋慕之情?还是……”
“还是并无勇气承认?”
庄云州呼吸一滞,呐呐的张了张嘴,强撑道:“我……对方兄只是,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方启灵偏了偏了头,忽而提起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云州,你可知那瀚海血雾在我的识海中为何那般老实,非要有外界的刺激才会爆发?”
庄云州不知他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深怕自己落入什么陷阱,只能沉默以对。
方启灵也不以为意,他轻笑了一声:“因为那瀚海血雾是当初离开血池前被我主动吸纳,藏在识海中的。”
什么?!方启灵被瀚海血雾折磨的那样痛楚,庄云州还以为是在血池中出了什么变故,却怎么也没想到血雾竟是方启灵自己主动吸纳的!
“世人都以为瀚海血雾是极端的凶煞恶气,却不知这血雾对于磨练神识有着奇效。”方启灵笑了一下,却没说自己当时这样做的理由。
那时候的他识海破碎,修为更是连小城主境都尚未达到,却在肖想阳明师者最看重的天骄。庄云州走的太快,他要想追上对方,并肩站在对方身旁,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所以发现瀚海血雾的作用后他才会冒险一试,想在离开血池后截留一部分血雾当作神识力量的磨刀石。
“血雾凶煞,为了保持清醒,我分出了大半的神识来压制它。却未料到,我虽成功将其禁锢压制,却在血雾的反扑之下,神念彻底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日夜清醒的在识海深处镇压血雾;而另一部分,则化为‘暮云’,记忆全失,被刺激起杀意就会暴走。”
方启灵的叙述不急不缓,听到这里的庄云州却如遭雷击,身体蓦然僵硬。
两个部分……一个记忆全失……而另一个——日?夜?清?醒!
“云州,现在你还要坚持自己的说法吗?”方启灵看着眼前脸色霎时变得苍白的青年,想起庄云州在三药草庐中的那个亲吻,双眸深处像是烧起了一团火焰。
勉强压制住内心的迫切,方启灵放缓了呼吸,告诫自己慢慢来,庄云州的性格太过内敛,又是个惯于压抑自己的,必须要彻底的弄明白让他顾忌的理由,而后充分的,彻底的解决,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毫无顾忌的接受自己。
“我……我……”庄云州张了张嘴,词穷的说不住任何话来,超忆症让他能轻易的回忆起自己当日是如何用双唇去碰触对方,如何主动的侵入对方的唇瓣,勾缠对方的舌头……
方启灵双唇的触感、温度乃至气息和呻?吟,他都能回忆的一丝不漏。所以,格外的不能抵赖。
他慌乱的抖动的双唇,浓密的睫羽不安的掀动,就是不敢再看方启灵一眼,像是一只被逼到角落惊慌失措却又一动也不敢动的幼兽,整个人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的可怜。
方启灵却不敢对他有任何的放松,他放柔了声音:“云州,我恋慕你,你对我亦有情感。如今你否认是不能了,要我放弃更是痴心妄想了。”
“事到如今,不如我们开诚布公,将所有的事情摊开来讲。若你的理由能说服我,我方启灵在此立誓,此后绝口不提情爱之事,再不搅你清净!”
“如何?”
庄云州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他的逼视下抬起了眼眸,狠狠的吐出一口气,下定决心般道:“随我来吧。”
方启灵瞬间一喜,跟着庄云州入了他的修炼之地。
庄云州一路无言的将静室内只有闭关时才落下的机关开启,又朝虚空中行了一礼:“请祖源爷爷封锁此域空间。”
话音刚落,一阵轻微的空间波动以庄云州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散发了出去,耳旁杂乱的细小声音统统远去,静室中骤然静到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方启灵心中一惊,轻易的感觉到这周遭的空间已然被牢牢的封锁了起来,人、物、声音甚是连光线都无法传达出去。在抱朴宫,能不惊动任何人举重若轻的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抱朴宫的镇宫空间祖源!
都说宫内的空间祖源是抱朴宫最神秘的部分,甚至连宫主都不得轻易见。可,云州却随口一句便能将其招来,甚至还颇为顺从!
这样的小心郑重,方启灵的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要超出自己的预料了,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坐吧。”庄云州拎起茶壶给两人分别到了一杯水,握着水杯思索了一下,才抬起眼深深的看着方启灵,吐出第一句话来——
“我不是此界之人。”
方启灵疑惑的蹙起眉头,似乎没太听明白。
庄云州垂下眼,摩擦了一下杯壁,短促的笑了一下,重复:“我并非天泽界之人。我不是天灵族人。”
杯子跌落在木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紧接着是桌子被碰撞,椅子与地面剧烈的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方启灵倏然站起,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声音干涩至极:“云州你……你说什么?”
“我来自一个叫做‘地球’的域外星球。”第一句话说出口,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容易了,庄云州放下自己的杯子,内心一片冷静,他甚至还摆正了案几,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手帕,将案几上的水渍一点点的抹去。
“所以我不会讲灵族语,不知道是神念是什么,没有任何天泽界的常识。”庄云州每说一句,方启灵的心头就沉重一分。
“我们之间隔着的从来不是距离,而是遥远的时空。”庄云州的声音很平静,“我有必须回到家乡的理由和责任,而且也找到了回家的路。”
“你我若相恋,最终只会以悲剧结尾。”庄云州掀起一个自嘲的笑,“我不能这样自私。启灵兄,你本应有一个伴你一生的修侣,你值得一个圆满的人生。”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得到后又失去,还不如趁着情根初生,将其斩断……”
“晚了。”方启灵听到这里,彻底明白了庄云州的想法,伴随着心疼而起的是巨大的怒气,他冷冷的打断庄云州的话——
“情根初生?!”
“将其斩断?!”
“长痛不如短痛?!”
“庄云州,你是不是把我的情感看的太过容易了?”
这是方启灵第一次这样冰冷的叫他的大名,庄云州愣了一下,抬起眼睛。
“你以为我对你的情感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便是初时炙热,得不到回应后就会轻易转淡,甚至转头就能毫无障碍的喜欢上另一个人,过你所谓的圆满的人生,对吗?”
方启灵的脸上压抑着无尽的怒火,那快要喷涌而出的怒气几乎形成了实质,让他的神情冰冷的像是千年的冰川,庄云州困惑又理所当然的道:“我没有看轻你感情的意思。我相信启灵你的感情必然是热烈且干净的,可人类就是这样的动物,不管是再浓烈的感情,只要用时间去磨练,用距离去拉远,终有一天都会变淡的。”
“这并非是谁的错。只是世情就是这样。”正如他的父母,初见也曾轰轰烈烈的相爱过,然而,韶华悄然而逝,磨灭了情感,他有了第一个、第二个……最后不知道第几个异母的弟弟、妹妹。
而他从被父母抱在怀里宠爱的结晶,变成了攀比、争夺财富的工具,也不过短短四年的时间。
后来他一路长大,虽不曾自己感受过爱情,可见证男男女女的分分合合也不知几许,有时候一段感情的磨灭没有对错,只是时间到了,不爱就是不爱了,无话可说。
他这样困惑又不解的样子让方启灵炙热燃烧的怒火像是当空一场瓢泼大雨,瞬间被浇灭的一丝不剩。
他明白了,彻底的明白了。云州归根到底,不相信的是这世间爱情的长久。
所以,他在发现两人之间的情丝后,他才能这么轻易的选择单方面的切断,他是真情实意的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做法,用一时的痛苦换取长久的舒心。
方启灵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发现,他根本无法再说什么,他怎么能指望着自己说上三两句的承诺或者给出一些义正言辞的指责就能扭转他最根本的想法呢?
“我陪你回去。”最终,他能做的只有这一点。
“你说什么?”庄云州终于愣住了。
“我陪你回家,回‘地球’。我不想要什么短痛,更受不了长痛,单单被你拒绝的苦楚就已经够我受的了。”方启灵定定的看着他,忽而笑起来,“况且,我也想看看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
“你……”庄云州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脑袋里已经被方启灵的话搅成了一片浆糊,“你……”
“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父母亲缘浅薄,对他们没有什么眷恋之情。至于兄弟朋友,我灵族修士素来自在,历练探秘数十年不联系也实属正常。你也知道,我素来好奇心重,去探寻另一个世界的样子,想想就令人觉得激动。”
“当年在启灵山庄听你讲述家乡的时候,我便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去看一看这神奇的地方。如今我陪你回去,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云州,这样的话,你还要拒绝我吗?”
方启灵踱步到庄云州面前,微微倾身,小声的问他,望着他的眼睛充满了期盼,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你之前叫我方兄,我听了,心中可难受了。”
庄云州看着这样的方启灵,脑海中有所关于未来的担忧和不确定都淡去,最终全部化成了一身叹息流入了心底,他无奈的笑起来:“你这样,让我还怎么拒绝你。”
方启灵的眼神骤然明亮了起来,眼底闪着无数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