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三果然不愧是大药师,探查过方启灵的伤势后,便大致有了医疗的方向,他唤来铜子,叫他去药室取了通脉丸,自己则运了源力在手上,在方启灵头上用一种奇异的手法摸索按压起来。
这药三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朴素无华的农者形象,整日一身灰色麻衣,极不起眼的打扮,但他那一双手却格外细嫩,这一套手法施展起来,时快时慢,轻柔中又带着诡异的力量感。
药三脸上的神情凝重而专注,不多时额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一套手法对他的消耗实在不小。庄云州站在一旁看着,直到药三收手,从铜子手中接过通脉丸捏开方启灵的下巴把药给他喂进去,松了一口气时才发现自己方才竟屛住了呼吸。
“药伯伯,暮云他怎么样了?”
“他脑袋中的暗煞之力已被我拔除了,今日之内应该就能清醒。只是……”药三看了他一眼,“暗煞之力是熊星一族的独特力量,破坏力极大。他受伤的地方又是在头部,而且有一段时间了,可能会有一些后遗症,需要时间来调养。”
后遗症?庄云州心中一紧,担忧的神情就忍不住浮现出来了,眼神不自觉的落在方启灵身上。
药三看他这个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暗道:呵呵,只是挚友?
庄云州并不知道药三心中的腹诽,再三道谢将他礼送出门。
刚送走了药三,及能三人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听庄云州转述完药三的话,几人也非常激动,沉稳更是直接,二话不说给庄云州行了幻眼族的大礼:“多谢庄先生出手相助。我们都听说了,你为了让大药师出手,竟装作老大是你的修侣。这牺牲实在太大了!”
“先生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在外人面前说漏嘴的!”万一大药师知道自己受了欺骗,迁怒庄先生就不好了。
沉稳这话说的庄云州都不知道怎么接,说不是装的不对,说是装的吧,他心里爱慕别人,这话说着又着实有些心虚。再加上实在是不知道这三人到底脑补了什么东西,中间种种事情解释起来又太复杂,庄云州索性闭上了嘴巴,任由三人自我想象。
及能三人就当他默认了,心中越发感慨:这是遇上好人了啊!
瞧了瞧方启灵身上干净的衣衫,沉稳感叹庄云州细致的同时,更加觉得不好意思再给他添麻烦,于是道:“庄先生,既然老大今日就能清醒,总在这里打搅你也是不好,还是把老大挪到我们的房间,由我们照顾就好了。”
“啊,不用。”庄云州下意识的拒绝。
沉稳这边却再三坚持,表示他已经帮了这么大忙了,实在不好再多打搅。
庄云州张了张嘴,终是道:“暮云现在是我的修侣,由你们照顾……这恐怕不太好。”
沉稳登时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对对对!我忘记这点儿了,是不妥,是不妥。”他挠了挠脑袋,“那就多麻烦先生了。”
庄云州微笑着送走了三个人,待门关上的瞬间,他忍不住小小的呼出一口气。
回到方启灵床边坐下,庄云州将他伸在外面的手小心的放回被子里,掖了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没看到的是,在他背过身去的时候,床上昏迷的人睁开了眼睛,困惑的看了他一眼,又在他转身回来的时候,飞快闭上了眼睛,仍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等待的时间过的很慢,庄云州守在方启灵床边,一步也未曾离开,喂药喂水都亲力亲为,小心细致到了极点。
日头西落,月牙高升。方启灵尚未清醒,却已经到了庄云州该就寝的时间,他先将自己打理干净,而后又拧了一条毛巾到了方启灵床前,今日治疗的时候,启灵兄身上也冒出不少汗珠,还是稍微清理一下会比较好。
犹豫了一下,庄云州掀开被子,解了对方的內襟,那湿热的毛巾尚未触及对方胸膛上的肌肤,一只手就骤然而起,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庄云州一惊,抬头就看见那人睁开了眼睛,眼中满是警惕的看着自己。
怔了一下,庄云州疑惑的低声唤道:“……启灵兄?”
“启灵兄……”方启灵重复了一边,松开了他的手腕,从床上坐起,看了看自己敞开的內襟,伸手将自己的衣衫合拢,自语道,“我原来是叫启灵吗?”
?!!
庄云州顿觉不对:“启灵兄,你怎么了?”
“先前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
什么?!庄云州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方启灵下了床,瞧见桌上放着的点心,揉了揉肚子,拉过一张椅子,将椅背反过来,趴在上面,侧过头看他:“我有点儿饿了,不如坐下说。”
这熟悉的小动作让庄云州心中稍微得了些安慰,他在桌边坐下,方启灵便推了碟子过来:“你也吃啊。”
他虽然笑着,但庄云州敏锐的注意到他其实并不是很信任自己,借着拉椅子的动作选了一个不近不远,随时可攻可守可逃跑的地方,甚至连这推让点心的举动,都只是一种试探。
并不饿的庄云州垂着眼眸,从碟子中拿了一块点心,先咬了一口,吞了下去。
见他吃了,方启灵自然的把碟子拉了回去,捡起一个直接扔嘴里,嚼了两下就咽了,而后又慢条斯理的捻起另一个,玩了一会儿才放进嘴里。
庄云州看他这样子,心中一涩,垂着眼睛道:“正好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让厨下做些吃食。启灵兄想吃什么?”
“只要是吃的都行,我不挑。”方启灵将那块甜的腻人的点心咽下去,笑道。
“不挑……”庄云州顿了一下,想起这人先前挑食还理直气壮的说‘人生在世就是要吃最好吃的东西,看最好的风景’的场景,勾唇,“好,我让他们随意做了。”他大方的唤来符离,说了几样餐食,符离便领命去了。
这几样都是方启灵往日最喜欢的菜色,他自己其实都记不得了,只是觉得这地方厨下的手艺真是不错,好吃的很。
庄云州放下筷子,不动声色的揉了揉饱胀的腹部,终于开始了正题:“你都还能记起什么?”
“我叫‘暮云’,我知道这是个化名,真名是什么记不起了。最早的记忆是杀了一个熊星族的熊崽子,好像被什么人给救了,然后就现在。”方启灵眯着眼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吃饱喝足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把自己的境况放在心上。
尽管从他先前的表现中已有所准备,但听到方启灵亲口出说来,庄云州的眼神还是忍不住黯淡了下来,及能说过,暮云杀掉熊蛮子是半月前的事情,也就是说他们之前的种种,他都忘记了。
方启灵从清醒至今,看起来放松,实则冷漠的观察着一切,体内源力浮动,若是对方有任何异动,定会迎来他雷霆一击。
可现在看着庄云州的表情,他竟发现自己的心竟像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十分的不舒服。他握了握拳头,故意站起来转了两下腰,扬声道:“躺了这么久,躺的我浑身难受。诶,对了,你叫什么呀?”
“庄云州。”庄云州轻声道,抬起眼认真的看着他,“我叫庄云州。”
“庄云州。”方启灵在嘴里重复了一边,而后挑眉,“这个名字……”
庄云州抬头,眼中不自觉透出些期待。
“好啊!”方启灵爽朗的笑起来,“云州,好听!”
庄云州眼中期待渐渐消失,自嘲的笑了一下,还是温和的道谢:“谢谢。”
“那我呢?启灵?姓呢?”方启灵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指了一下,补充道,“我们之前应该认识吧?”
“认识。”庄云州点头,“我们是好友。你姓方,方启灵。”
“方啊……”方启灵摸了摸未被面具覆盖的下巴,“我的名字听起来也挺不错的。”
“那我的来历呢?我之前是什么样的?”方启灵又问。
“你是西境北荒领裂天府纳川城城主的第三子,跟你两个兄长同父异母。后来我们一同拜师抱朴宫,你师父叫镜泊,是我师叔。六年多前,你跟我说,你要随师叔外出历练,就再也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庄云州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方启灵用这样防备的态度对待,如今看着他陌生的眼神,心头五味杂陈,淡淡扯了一下嘴角,索性把话说明白:“你天资超绝,却投入宫中之前被方家长老破了识海。”
听到这儿,方启灵这才对庄云州的话信了七成。
他还记得自己脸上带着的面具叫‘空衍’,这面具能够挡住所有神识的探查,本就是为了遮住自己最明显的特征。他自身修为已经到了大府主境第七层,若不经探查,没人会相信一个大府主境的人识海会是破碎的,而这人知道这一点。
“原来我的识海是被我自己家的人给破的啊。”方启灵笑了一下,眯着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这样生疏且陌生的方启灵,庄云州实在有些不想面对,他甚至不想叫他启灵兄,他温声道:“暮云兄,天色不早了。你病体刚愈,不如明日我们再叙?我叫人给你预备房间。”
暮云兄?预备房间?
听起来怎么这么不爽呢?
方启灵重新趴会椅背上:“你也说天色晚了,下人应该都睡了,就不用劳烦他们了。今天就委屈你同我挤挤。咱们同榻而眠如何?”
“毕竟,你我可是‘修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