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启灵

选拔结束了。

时隔两个月,重回忘道峰。躺在自己床上的庄云州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轻轻闭上眼睛,他安静的躺着,清俊的脸上没了平日常带的笑意,看上去竟有几分清冷孤高之意。

沐浴更衣,清爽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原本疲惫不堪的他本应早早入睡,可只要一闭上眼,那不茶罗遗迹中发生的一切就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中不断的浮现。

超忆症让那些画面所有的细节都清晰的犹如照片一般,进入遗迹之前浣熊说起自己喜欢的女孩的表情,老师对于此次考古发现的期望,甚至老李念叨着这个月房贷的那种肉疼却又心甘情愿的眼神……

庄云州猛然睁开眼睛,看着木质的屋顶,不想再去回忆。可那些画面却始终如影随形——

房间中似乎充斥着铺天盖地的寒光。雇佣兵们握着锋利的匕首,宰割牲畜一般毫不留情划过人的脖颈,尖锐的刀尖,刀刃旁的血槽,乃至他们握刀的姿势,站的的角度,老师和同伴们献血迸溅出来的样子……一切的一切不停的停留在他的眼前。

从床上倏然坐起,庄云州掀开被子,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白天那只华鸟的叫声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最深的痛楚,虽在那只鸟被射杀之后所有的负面影响都结束了,可那些被勾起的情绪却没那么快平复。无人的夜里,那些被强压下去的东西又这么猝不及防的反扑过来。

拿出方启灵的传音石,摩挲了半晌,虽然知道现在不是传音的时间,可庄云州终是没有忍住,用神念留下一段话:“启灵兄,断绝联系已有五月,不知卿是否安好。夜半叨扰,实属不该,然余今日忆起往时之事,悲痛难眠,惴惴之心,难以诉说。盼见卿之音容。——云州留。”

坐在凉凉的夜里,庄云州盯着传音石,耐心的等待着。然而一如过去的五个月,石头安安静静的呆着,没有给出一丝一毫的回应。

失落的笑笑,庄云州低下头,用拇指最后摩挲过传音石光滑的表面,将它收入怀中。

忽而,一阵温热的触感自怀中升起,庄云州怔了怔,意识到那是什么后,慌忙的将那东西重新掏出。方启灵的传音石终于在失去联系的第五个月亮了起来,里面的信息很简单,只有短短一句:“别难过,等我。”

嘴角不知不觉的上扬,庄云州弯起眼睛,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重新躺在了榻上,闭上眼睡去了。

???

‘噗——’

方启灵吐出一口血,苍白的唇瓣上沾染上艳红的颜色,又被他面不改色的用拇指抹掉。

将传音石珍而重之的放入怀里,他坐靠在床头,闭上眼,忍过脑海中里猛然加剧的痛楚。

镜泊推门而入,闻到熟悉的血腥味,蹙起了眉头:“为师记得警告过你,让你这段时间不要妄动神念。”

方启灵睁开眼,无辜的看过去:“师父,我没有。我可老实了。”

镜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是吗?那站起来。”

方启灵脸上的笑意僵在脸上。识海壁碎片铸成的神念通道尚未完全稳固,罡风却早早的在通道旁凝结肆虐,现在他每动一次神念,就像是拿神念在滚刀子,疼的连呼吸都费劲儿,镜泊让他站起来,他这会儿实在有点儿做不到。

知道瞒不过去,方启灵松了脸上的笑意,苦着脸换了一种方式:“师父,我疼。”

“……”镜泊暗自叹了口气,翻手从储物玉佩中取出一枚药丸子,熟练的用拇指一弹,弹进方启灵的嘴巴。

精纯的药力化作热流滋养了虚弱的神念,方启灵恢复了些许力气,再次熟练的操纵神念在识海里跟罡风打起了游击——我闪,我避,我躲,哎呀,这个避不过去了,撞这边这个小的,疼的轻点儿。

“这是最后一次,你若不听,也不要再叫我师父了。”镜泊这话不可谓不重。

方启灵正色,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徒儿知道了。”

“嗯。”镜泊缓和了神色,转身离去。

方启灵松了一口气,把手深入怀中摩擦着传音石,心中泛起浓重的担忧,云州定然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否则断断说不出方才那种话。

正在方启灵担忧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一个小脑袋慢慢的试探着伸了进来。

“小东西,藏什么藏,进来!”方启灵看到自己贴身的小童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任生磨磨蹭蹭的蹭进来:“方师兄。”

“我让你给我守门。师父来了,你也不给个信号。你是守的什么门?!”

“尊者不让说。”小童子深觉委屈,也忍不住念他,“师兄你也真是,都这样了,还回什么传音石。”

方启灵在他脑袋上糊了一把:“那是我很重要的人。你还小,不懂。”

小任生翻了个白眼:“什么我不懂。不就是情?人吗?谁还没有似的。”嘟了嘟嘴,他大声宣布,“反正我是不会再给师兄念传音石了!”

“唉唉唉~~反了天了你!”方启灵点点他的脑袋,跟一个十岁的孩子掐起来,“你给不给你念,给不给你念?”

“不给!”任生很有志气的大声回道。

“你不给我念,我自己看!”方启灵冲他呲了呲牙,“谁还离不了谁了!”

“不行!尊者说了,师兄不能再妄动神念。”小任生急了,委屈的撅起嘴,“我给你念就是了。”

方启灵掐了掐他的嫩脸:“这才对。我跟你说啊,珍惜这段能光明正大看你师兄传音石的机会吧。再过一段时间,你想看师兄都不给你看!”

“师兄就这么有把握能尽快恢复神念?”任生冲他吐了吐舌头。

方启灵面不改色的:“不是,是少儿不宜,不能给你看。”

任勉之在门口轻咳一声,打断了方启灵污染他儿子纯洁心灵的话:“少爷,主子差小的告诉您一声,让您明天好好休养,不用再去径流山了。”

方启灵眨眨眼,这么说,明日他可以去见云州了?

忍不住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任勉之看他这样,心中叹息一声,提了一句:“明日会恩峰有集市。”

方启灵眼神一亮:“谢任叔。”

第二日一早,方启灵早早起身,跑到隔壁剩山跟认识的师姐借了东西,便对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摆弄起来,正研究怎么往脸上扑粉,就撞上任生给他送早膳。

小任生用不可言说的眼神看着他家师兄往脸上涂脂抹粉,惊的连早饭都忘记放下了。

方启灵转头看见他,完全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对,还举着两个颜色的脂粉问人家小孩儿:“任生,你觉得是这个颜色衬得你师兄英武,还是这个?”

任生、任生放下饭,吓得跑了出去。

嗯,看来这两个都不合适。方启灵面不改色的拿起了另外一瓶。

梳洗打扮了半天,方启灵让童子唤来白鹤,往阳明师者的忘道峰飞去。

许是两个月的选拔实在太累,方启灵到的时候,庄云州尚未醒来,屏退了童子。方启灵小心的拉过一张椅子,反坐在上面,双臂抱着椅背,也不去吵他,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的睡颜,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

日头渐高。

庄云州的眼睑颤了颤,浓密的睫毛上下扇了两下,睁开了眼睛。

“醒了吗?”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传入耳朵,瞬间赶走了庄云州残存的睡意,他猛地转头,看见许久不见的友人趴在椅背上,悠闲的看着他。

“启灵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庄云州双眸染上喜悦,“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想我了吗?”方启灵半真半假的玩笑。

庄云州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没有否认。

真可爱。方启灵心想,而后毫不犹豫的把锅推给了镜泊:“师父要我静心修炼,一直关我到昨日。我一看到传音石便来找你了。对不住,让我们云州担心了。”

“……”孽徒!因为徒弟在关键期而不放心跟着的镜泊听到屋内方启灵的话眯了眯眼睛,内心毫无波动的想,收徒大典结束后,就让这小子真的闭关吧。

并不知道自己就要大难临头的某人还在认真的撩汉:“你是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啊,忍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想你,心里就有劲儿了。”

“吃苦?”庄云州的重点向来抓的很有特色,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有些忧虑的问,“镜泊师叔很严厉吗?你清减了不少。”

“那不是一般的严厉!”方启灵听到他说自己清减,心中一惊,而后为了掩盖自己现在的真实情况,根本不念任何师徒之情,瞎掰道,“师父说我这种情况,如果不比旁人多吃些苦头,根本成不了气候。”

又被污蔑了一层的镜泊师叔坐在屋顶:阳明这个徒弟,也该好好用功才是,等下要跟阳明好好说道说道。

这话实在不能算错,但庄云州仍是有些担心,叮嘱他:“修行重要,也要爱惜自身才是。”

“你也是。”方启灵心中甜蜜,又听他道:“对了,风兄也来了抱朴宫。你若见到他,定然会很开心的。”

“我看到了。”方启灵看着心上人这样鲜活的样子,只觉得再大的痛楚都能忍过了。

他盯着庄云州的眼睛,认真的道:“你给我的传音我都看到了。”过去的五个月,他就是靠着这些留言熬过来的,每一次他以为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就让任生给他念传音石。听着那些话,想着若是他熬不过,便会有其他人占了他的位置,每每想到这里,他内心就充满了力量。

他还没有跟云州过过颠鸾倒凤的美好生活,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死去?

方启灵一想到日后那些美妙的画面,心情就激动到不行,唇边的笑就带出了几分的风流:“被云州这样惦记,我心里甚是欢喜。”最后那四个字被他念的稍显轻缓,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暧昧之味。

庄云州被那双眼睛专注的看着,不知怎么的,忍不住转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