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江梓念还想问它一些问题, 但是系统却已然不愿回答。

江梓念想问:“那你又是什么呢?”

他原本需得经历九百八十一世情劫,轮回镜内包涵世间百态, 里面有着每个人的命格, 且通往各界轮回。如果系统就是轮回镜的话,确实没有什么比它更适合帮助他历劫。

但是,这个系统,或者说,轮回镜又是什么呢?为何要这般帮助他?

他又为何会无缘故地下凡历经几百世的情劫?

在那天界之时, 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轮回镜内的时候, 太多纷杂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中, 他根本无法一下子接受那样大量的记忆。

他如今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根本无法清楚地记起那些往事。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

它对他说道:“以后,你自然会慢慢明白的。”

继而系统隐没入轮回镜,不愿意再跟他说话。

江梓念从轮回镜中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脑子里还有些眩晕。

头脑里塞满了太多的新的记忆。

那些事情虽然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却总叫他生出一股陌生感。

记忆中的人虽然是他,他却无法与那个人很好的融为一体。

他总觉得,那个是他, 却又不像他。

系统也说过, 他如今神魂不全,缺失了其他四个部分, 这么说来,他如今其实也并非完整意义上的他。

或许...等他找回了他其他的部分,他便不会再对他自己觉得这般陌生了。

方才还波涛汹涌的轮回镜, 如今已然化作了一面精致的小镜子静静放在他手中。

江梓念垂眸一看,只见那镜子的镜面如水一般光滑平整,反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显得古朴又典雅。

他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留着这面镜子,你以后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江梓念看了看手中的镜子,继而将它装入了自己怀里。

将这样一个惊世宝物放在自己的身边,若是叫人旁人发现了,却也不知要如何是好。

不过轮回镜变成这幅模样,估计也没有几个人能认得出来。

而穹天也只是在一旁看着他,并为阻止。

他似是早已预料到了什么。

进过一趟轮回镜,再出来,江梓念看穹天更觉得他身上有太多疑点。

穹天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在镜中所看的那些事,他知道么?

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会知道这些?

一个个的问题在他脑海中形成,江梓念想起在镜中所见之事,心中更是杂乱十分。

他想起了那个总是看不清身形的人,空荡荡的心中总是会忽然生出些许悲恸。

江梓念走到穹天身旁,穹天带着他出去了。

两人出门之后,穹天派人来将他带到寝殿休息。

经过昨日那一夜之后,他对他似是再也没有了一丝的温情。

见江梓念一直在身后看着他。

但穹天亦回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冰冷。

“明日,你便可以见到邶清如了。”

穹天以为他心中想着邶清如,所以才这般对他欲言又止,还盯着他看。

江梓念嗫嚅了一下嘴唇,道:“我想问你,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穹天回过头,他那双金色的眼眸,不知为何,此刻却让他生出一股莫名的亲近熟悉之感。

江梓念见过穹天许多次,这一次,从轮回镜中出来之后,他心中再看穹天,却总觉得好似有些不同。

透过那双金眸,他好似看到了另一双同样冰冷而孤傲的眼睛。

穹天道:“比你想的要多。”

之后,便无他言。

穹天唤来仆人来将江梓念带回寝殿休息。

回到寝殿之后,江梓念躺在床上,这一日身心俱疲,没过一会儿,他便进入了梦中。

*

梦里总是出现穹天那双金色的眼眸。

他记忆中,好似是谁也有着这样的一双眼睛。

江梓念在记忆中寻寻觅觅找了很久很久,最终,他才忽而想起来了。

原来,那双冰冷而孤傲的眼睛不是旁人,就是他自己。

他想起了在他前身那浩瀚无垠岁月里一段短暂的记忆。

他那时被紫微玉玑大帝开了灵智,没过几年就化作了人身。

之后,他修行的速度更是日进千里,寻常人望尘莫及。

他为了报答紫微玉玑大帝的恩情,便跟在紫微玉玑大帝身边侍奉左右。

这位寻常人眼中高不可及的天君,其实对人也并未什么架子,有时遇到修行之上的困难,天君便会略略点拨几句,他便能茅塞顿开,少走许多弯路。

他不过几十年,便由散仙修成了天仙。

这就算在整个天界亦是惊人的修炼速度。

他那时便有几分自傲。

他心中十分崇尚紫微玉玑大帝,事事都只想向他看齐。

听闻紫微玉玑大帝亦是天赋异禀,他飞升上界之时,一跃便是金仙,并未经历之前的几个品阶。

江梓念那时听闻之后,心中更是佩服。

他在紫微玉玑大帝身边多年,紫微玉玑大帝亦对他较旁人不同,对他比旁人更多了几分亲近。

许是因为他从初生之时便在大帝身边,大帝一手将他点化,赐他新生。

新生的灵石心思纯稚,对他满是一腔衷心,多年以来,玉玑亦对他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情。

玉玑见他天资聪颖,便生出几分惜才栽培之意。

江梓念陪伴在大帝身边多年,虽然他知道他的身份与大帝遥不可攀,但是他其实心底隐隐将他看作了自己的亲人。

灵石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

大帝为他开启灵智,赐他新生,他决心侍奉他左右,他或许是他生命里最为亲近的人了。

如此,他在心底将他当作至亲,也未曾不可。

但这话,他亦只敢偷偷想一想,却自是不敢说出口。

他跟了大帝数十年之后,他晋升天仙,前来邀请他加入的门派数不胜数,但是他从未想过离开大帝。

他决心要在他身旁侍奉,而更为主要的是,他并不愿意离开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未离开过大帝。

而无论玉玑去哪儿,也都会带着他。

但成为天仙之后,在天界也就算排得上些名号的小仙了,他年轻气盛,又年少成名,内里早有几分不为人知的轻狂。

旁人碍于紫微玉玑大帝的名号,也都对他有几分薄面。

江梓念从初生之时起便未曾有过什么蹉磨,一路顺风顺水,实在太过于顺利了些。

而事实证明,人还是需要经历些磨难,亦没有一路顺遂的仙途。

那时,恰逢紫微玉玑大帝千年生辰。

天界若是庆生,便是百年一次,或是千年一次。

成仙之后便不老不死,对于这些神仙而言,或许闭个关出来便过了百年,年岁于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个数字。

紫微玉玑大帝千年一次的诞辰自是人人都前来庆贺。

关于送什么礼物给大帝这件事,江梓念那时足足五前就开始想了。

那时大帝手下有一位崇明真君,这位崇明真君向来深受得大帝信任,乃是大帝手下三位真君之首。

他之前曾告诉江梓念,大帝曾有一件伴生法宝十分珍贵,那法宝名唤玄明罗盘。天界众人皆知,这等伴生法宝,与修士神魂相连,就算位列帝仙,伴生法宝一生也只有一件。

大帝的这件伴生法宝却在一次天劫之中意外损坏了,大帝心下悲恸不已,却从未与任何人说过。

那玄明罗盘被细密的天伦地精的金丝缠绕,竟是刻录着天地万物妖鬼神魔之命理,大帝曾以此操控天下命格,为五位帝仙之首。

这位崇明真君素日跟了大帝十几万年,如此才能稍稍明悟其心思。

崇明真君对江梓念说道,大帝十分想要修复这法宝,但是却一直未得其法。

这玄明罗盘是天下至圣之宝,若要修复需得世间最纯粹之金方可淬炼,但哪里去寻得这世间最纯粹之金呢?

崇明真君对江梓念说,大帝曾寻遍天下也未能找到,他略微叹息地说道,或许这世间本不存在那所谓最纯粹之金。

江梓念原身乃是五色灵石一事,大帝从未告诉旁人,整个天界除了大帝之外,亦再无旁人知晓。

江梓念那时以为这位真君不过是无心之言,却不料这一切都是崇明真君和魔物们早已设下的圈套。

他故意向江梓念透露玄明罗盘一事,还让他误以为,大帝当真是十分喜爱这件法宝,之前这法宝的损坏亦是叫他悲恸不已。

而江梓念那时想着,伴生法宝对每个修士而言十分珍贵,大帝喜爱也无可厚非,痛失如此宝物,大帝心中悲痛也是常情。

江梓念以为他找到了最好的生辰礼物。

他欲将玄明罗盘修复好后送给大帝,他心中以为,大帝定然十分开心。

他原身乃是五色灵石,女娲炼石补天采集世间最纯粹之五元素炼成五色灵石。

或许,这世间再没有比他更为纯粹的金元素了。

他那时心中满是对紫微玉玑大帝的一腔衷心,剥离一部分金元素虽然对他而言于无异自断臂膀,他料到他定会修为大跌,或许最后人型亦保不住,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且他那时心中带了几分轻狂,从未告知过旁人,只觉得,自己定然能做好,届时再给大帝一个惊喜。

而崇明真君听闻了他的提议之后,沉思了一下,便答应帮他保守秘密,还答应在他修复之时予以他帮助。

崇明真君那时对他说,天君对我有知遇之恩,这法宝被放置之地,亦不许旁人踏足,但是若你真能修复好这等法宝,我便愿舍身保你出入,若真能修好,天君心中喜悦,亦不负你我之心。

那时,江梓念初生不及百年,他太过于年轻,亦太过于轻信旁人。

崇明真君在天界潜伏几十万年,无人能看穿其伪装,又何况才不过百岁的江梓念。

江梓念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一个针对他的圈套,或者说,针对着整个天界的阴谋。

那玄明罗盘乃是包涵天地万物命格的至宝,可操控人鬼妖魔,亦可平定三界。这等逆天的法宝已然触及天道秩序,玄明罗盘顺应天道而生,本身便蕴含着无尽的天道玄秘。

按理说,没有什么能损坏这等至宝。

它的损坏是天意。

天道要它损坏,它便不能被修复。

或许因为这等至宝可操控天地万物,它本身便是天道秩序的一小部分,它的存在太过于逆天,若是再存在下去,必定扰乱天下。

所以,玄明罗盘不能被修复,一旦被人强行修复,便是逆天而行,必定天下大乱。

紫微玉玑大帝明白天道之意,丧失如此法宝他虽然心下不舍,却也从未生起过一丝修复之意。

江梓念并不知道自己闯下如此大祸。

后来,他将修复好的玄明罗盘在生辰之日献给大帝之时。

他并未在大帝面上看到一丝的喜悦。

大帝面色反而却越发阴沉。

看着大帝那越发阴沉不见一丝笑颜的面容,那时,江梓念心中才隐约升起一丝猜测,他是否做错了什么?

在修复玄明罗盘之时,他心中亦有过猜疑,这一切是否太过于顺利。

玄明罗盘这等蕴含着天道玄机的法宝,他若贸然修复...会不会不太妥当...

但每当他又些许疑惑之时,崇明真君便会三言两语将他的疑惑全然打消。

他一遍遍提及大帝痛失法宝之时的隐忍与之后的伤怀。

崇明真君是大帝的亲信,江梓念哪里能想到他竟是魔物的卧底,天界的叛徒。

那时,江梓念每每听他谈及此处,心中便恨不得将这法宝立马修复好。

江梓念对大帝满是憧憬孺慕之情,让他为了大帝什么都可以去做。

哪怕剥离金元素会让他元气大伤,甚至无法保住原型,为了大帝一展笑颜,他亦甘愿去做。

重新修复玄明罗盘的过程十分痛苦。

他用了三年去修复这件法宝。

他的金之元素亦是消耗了大半。

玄明罗盘修成的时候,那金色的罗盘之上流转的命理丝线,全是他用心头精血浇灌而成。

每一缕都凝集了他的心血。

他满怀欣喜地以为大帝应当会开心。

他元气大伤,若是有强者细看去便会发现他内里早已被掏空,维持人型已然是他的极限。

江梓念不愿叫大帝看出端倪,在大帝生辰之日,他已然在床榻之上躺了月余无法下榻,他不愿叫大帝发现他为此付出的代价。

最终,他强撑病体去了大帝的生辰。

他想着,这生辰过后,或许他便要找个地方沉睡了,届时定要找个好的理由叫大帝不要疑心才是。

如此想着,生成当日,他强撑着笑容将那件法宝献了上去。

三年的心血。

他没能等来那人的一句褒奖,亦没能见到他面上的一丝微笑。

那人面上的神色越发阴沉。

他甚至从未见过大帝如此冰冷严肃的神色。

江梓念在献上那玄明罗盘之间,心下其实还有几分自得。

这寻常人都无法修复的玄明罗盘,如今却被他一介小仙修复好了。

江梓念自修炼以来,无不被人称赞。

他献上那玄明罗盘之时,语气间甚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狂。

那时,大帝是如何评判他的。

他在大帝眼眸中看到了一丝失望。

那一抹失望撞入他眼底之时,却叫他心中猛地一痛。

他最不愿叫大帝失望。

大帝赐他新生,栽培于他,他刻苦训练,事事向他看齐。

他这数十年来的骄傲都因这一个眼神而崩塌溃散。

这么多年来,大帝头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他说话,他骂他:“竖子轻狂!”

大帝那失望的语气他至今还记得。

“怎的如此轻浮无知,实在不足与谋。”

那短短一句话便让江梓念一下子便瘫软在地。

他看见被一众天兵压制着的崇明真君,看着他面上的黑色魔气和张狂的笑容。

江梓念再迟钝却也明白了。

他犯下了大错。

他那时究竟对大帝如何哀求地,他却已然记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大帝说:“你犯下如此大错,我再留你不得。”

江梓念来时满腔的热血全然冻结成冰。

他苦苦哀求他不要赶他走。

但大帝只是微微看了他一眼,继而他便被一众天兵与崇明那魔物一起压制了下去。

大帝最终判他在九幽地狱中受尽天雷地火之苦,日日忍受饥渴孤寂,刑满九千年才可释放。

九幽地狱乃是天界用于惩罚十恶不赦之仙的地方,那种地方向来有去无回。

江梓念那时已然元气大伤,早已是强弓之末,莫说他全盛时期去那地方都不定然能存活下来。

他如今近乎连人型都保持不住,去九幽之地无异于被判了死刑。

江梓念知道他犯下大错。

他亦甘愿受罚。

只是,他只以为他侍奉他身侧多年,他对他总该有一点微薄的情分...

或许,他虽有罪,却不至于死。

或许,他能留他一命,让他之后将将功折罪。

就算...

就算,他当真是已然罪深至此,当真必须以死谢罪,他或许念在多年情分之上,让他死得痛快些,又何必定要他去那等去处受尽九千年的苦楚。

他被判刑之时,有人见此不忍,想为他求情,说,他虽犯下大错,但却是年幼无心之过,不至于死罪。

但他却见他日日捧在心尖之上的大帝只是面色冷淡地说道:“他的犯下错,无论缘由,理应由他一人承担。”

江梓念曾听人说过,紫微玉玑大帝乃是几位帝仙之中最为冷酷无情的一位。

但他从前总以为是那些人胡说,他自初生以来,大帝对人皆是温和,对他亦是温和耐心,他总觉得大帝是整个人天界最温柔的人。

与那些冰冷的神仙不同,大帝是他见过最温柔和善恶神仙。

但直到那一日,江梓念才明白,原来那些人说的是真的。

天道无情,万物皆为刍狗,帝仙之后便可领悟天道玄奥,便可维持天道秩序。

若非冷心冷清之人,又怎么能得天道这般认可,做那帝仙中天道的领衔之人。

紫微玉玑大帝是天界五位仙帝之首,那时,江梓念才明白,他在这等仙帝面前究竟有多么渺小。

或许在紫微玉玑大帝这般的强者至尊眼中,他只是如同渺小蝼蚁一般的存在。

天道每时每刻都要杀死多少只不知名的蝼蚁。

他这般弱小,生与死在天道万物面前实在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江梓念甘愿受罚。

临走前,他在大帝面前恭敬地磕了几个头。

他问那坐在殿堂之上的大帝,他说,若是他还能回来...可否不要将他赶走。他于他大恩未报,只盼大帝垂怜,叫他残生能再度侍奉大帝左右,报其恩德。

其实江梓念亦不知道他还能否再回来。

其实他大概是回不来了。

但是他却还是想偏执地抓着他与大帝之间这最后一缕羁绊。

他看见紫微玉玑大帝那好看的眉眼竟是轻轻蹙了一下。

江梓念生怕自己这话引得他厌恶,但是正要慌忙地补救几句。

大帝却答应了他。

一个极淡的“好”字足够让他在那冰冷荒芜的九幽之地支撑九千年。

.....

梦境到这时戛然而止。

江梓念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身上全是冷汗,天色已亮。

仆人在外面恭敬地轻唤一声。

“魔尊派我前来带您去见上虚剑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