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 江梓念才知道, 那一碟白玉丸子乃是这秘境里头最后一点像样的食物了。
如今外头被顾清晔检查得很紧。
顾清晔并非过激之人, 他很谨慎且理智,他敢对白鸿卿下手,便定是已然安排好了一切的后事。
最近,元明宗的大宗主不知为何竟忽然暴毙身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白鸿卿才明白, 顾清晔这个局已然准备了太久。
或者说, 魔尊穹天这个局已然布置了太久太久。
顾清晔是魔尊穹天的人,元明宗的大宗主身亡,加之本该主持大局的白鸿卿又不在元明宗内, 如今元明宗上下的尊者竟皆归顺于顾清晔,顾清晔已然掌控了整个元明宗。
魔尊穹天带领兵马进攻混元派,邶清如与穹天打了几天几夜也未曾分出胜负, 而混元派上下的修士却被凶悍强大的魔兵打得节节退败。
混元派亦是到了生死存亡之秋,可以说,数千年来,竟从未有过这般的危机。
邶清如如今自顾不暇, 哪里分得出心思去管其他门派的事。
得知白鸿卿背叛仙界的消息, 他虽心下微异,隐隐发觉事情有异, 却无暇去细查, 他没有一日不忧心江梓念, 白鸿卿叛逃,那江梓念又去了哪里?
如今整个修仙界都动荡不安,战乱纷纷,邶清如身上肩负着镇守修仙界的重任,他实在难以脱身而去,只能暗中派人查探。
顾清晔掌控了元明宗,穹天又亲自派兵进攻混元派,如今修仙界两大仙门皆被魔族控制,其余门派亦是在魔兵的进攻下摇摇欲坠。
魔族的进攻势不可挡,修仙界陷入了现所未有的危机。
邶清如亦是这个时候才知道,上次穹天来此不过是虚张声势,本意不过是试探混元派虚实罢了。
这一次的进攻才是穹天的目的。
随着顾清晔渐渐控制了元明宗,顾清晔对白鸿卿的搜查也越发
白鸿卿前几日尚且还敢出门去看看情况,最近确已然不敢再迈出秘境一步。
白鸿卿如今丹田被毁,灵力尽散。
他本是早已过了辟谷期,但如今他与凡人近乎无异,修为大跌之后,他几百年来头一次感觉到了腹中的饥饿。
他没想到顾清晔的那个阵法竟经他伤他到此等地步。
如今外头并未穿出他身怀天地灵脉的消息,只是说他逃叛。
白鸿卿明白,顾清晔这是想独吞他身上的天地灵脉。
恐怕,就连魔尊穹天也不知道他的这个心思吧。
白鸿卿无法出得秘境,便只能在这秘境内寻些吃食。
几百年前,这秘境内植被茂盛,尚且有许多可以裹腹的食物,实在不行光靠打猎也能饱腹,总不至于被饿死的。
但如今,白家的这处秘境被荒废已久,几百年来无人踏入,秘境没有人照料,又无灵力浇灌,四处草木枯萎,灵兽也不见几只。
白鸿卿与江梓念在此躲避了不过十日,白鸿卿便发觉,这秘境内没有什么食物了。
白鸿卿只得一遍遍得出去寻找食物,而这一次,他在秘境中央看到了那个这秘境的中心。
那时,他才知道,白家的这处秘境快要枯竭了,这次他们进这秘境时,这秘境竟然已然快到它寿命的终点。
那秘境中心是一处湖泊,那快要枯竭的湖水,就宛如是它快要枯竭的生命。
或许几月,又或许几十年,这个秘境就要崩塌了。
白鸿卿看了一眼那秘境的中心,寻找了一圈都未能发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他最终只能去湖边拔了一蓝的水草。
江梓念去去厨房的时候,他便看到白鸿卿在那厨房里啃那水草的根茎。
那种水草一般生长在浅泊之中,根茎往上一寸的地方是浅白色,尝在嘴里微微发苦,但是可以食用。
一旁的锅里煮着几块芋头,熬成了一点汤,一个小白瓷碟里放着几个煮熟的果子,一旁还放着一个小碗。
江梓念认出了那是平时给他端过去的小碗和白碟。
而锅里只有那么一丁点的芋头汤,只够乘他这一个小碗的。
白鸿卿就拿着那一束水草,将其根茎含在嘴里,慢慢咀嚼。
而在这之前,江梓念还打翻了白鸿卿给他的一碟白玉丸子。
那是白鸿卿在这屋子里找到的最后一点的吃食。
之前,因为白梓喜欢吃那个白玉丸子,所以白鸿卿就做了一些在这地下的冰窖里。
几百年过去了,那冰窖居然还是完好的。
冰窖内灵力充裕,当时被白鸿卿经过了特殊处理,里头的白玉丸子被他细心存放在那里,就是为了保存食材的鲜美,却没想到那丸子放在那里竟是完好无损得保存到现在。
不过,那次给他江梓念做的已经是那冰窖内的全部了。
再无更多。
屋子里仅有的一碟白玉丸子被江梓念尽数打翻在地。
白鸿卿不知江梓念为何会忽然过来,他看到江梓念的那一刻,他眼眸微怔,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水草根收起来。
而这一刻,江梓念却忽而明白了。
白鸿卿伤的很重。
之前,江梓念对此还略有怀疑,他甚至以最恶意的念头来揣摩过白鸿卿。
但事实告诉他,他错了。
白鸿卿是真的伤得很重。
否则,他那等人,又怎么会在这里默默吃这草根裹腹。
江梓念行至白鸿卿面前,他看着白鸿卿。
这么些时日,江梓念一直都在躲避这白鸿卿,直到这个时候,江梓念再认真地看着白鸿卿,他才发现,这人竟是瘦削了许多。
不过短短十日,他面上却越发惨白了,嘴唇不见一丝的血色。脸颊亦是瘦得微微陷下去。
他那般喜洁之人,此刻衣裳却有些凌乱,月白色的衣裳上还有些许的污痕。
几缕凌乱的碎发从他额边垂下,他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极了。
江梓念看着他,想起这人之前向来是宛如皎月明珠一般人物,他只觉得心中不由得一紧,竟是带了些令人窒息的涩然。
想起这些日子自己对他的冷眼。
他嗫嚅了下嘴唇,喉咙里微微一紧。
他道:“你竟..修为大跌至此。”
“....连辟谷期都没有么?”
辟谷期过后,便是半仙,无需食用五谷,亦不会饥饿。
白鸿卿如今修为跌至最低,已然和寻常凡人近乎相同了。
这些日子,白鸿卿从未与江梓念谈论过这方面的事情,江梓念只是看到他受了伤,隐隐察觉他伤得应当不轻,却并不知道他竟伤到了此等地步。
亦不知,他们如今竟艰难到了这般地步。
白鸿卿竟要靠吃草根饱腹。
有那么一瞬间,江梓念以为自己回到了几百年前。
这个坐在灶前的人是几百年前的那个白衣少年。
他是最疼爱他的哥哥。
就算,如今两人境况已然如此艰难,他已然不得不吃起这等东西裹腹,但是他却什么也不会对江梓念说。
他给他的或许不过是几个果子、几块芋头,但是,那已然是他能给的全部了。
他将最好的给江梓念,自己却在这角落里默默嚼草根。
窗外的微光撒在他身上。
白鸿卿的唇却忽而抿了抿。
他漆黑的眼眸中,透不进一丝的微光,他看着江梓念,眼眸中却不见什么感情,只是一望无际的深渊与冰冷。
他看着江梓念,没有笑。
几百年前的那个时候,白鸿卿总会对着白梓微笑。
是十分温柔的笑。
他会去那白家禁地给白梓摘悬崖上最高最艳丽的一朵凤尾罂。
他会在在夏天为了怕蚊子叮咬弟弟便在自己身上涂药膏吸引蚊子。
他可以为了白梓抛弃自己心中的善良与原则,杀死无辜的巨兽。
那个白鸿卿,为白梓做了很多傻事。
但是,那个会对他温柔微笑的白鸿卿却再也回不来了。
如今,白鸿卿看着他,面上却只剩下深深的阴暗与冰冷。
就连阳光也无法笼罩他的全身,他始终在阴暗之中。
不知怎么的,江梓念忽而便觉得心中微微有些窒息。
是他,亲手将那个白鸿卿扼杀在了过去。
是他,让白鸿卿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江梓念看着白鸿卿,白鸿卿手中尚且拿着那束水草,见江梓念发现,他便也没有过多的掩藏,反倒是直接将那水草拿了出来。
白鸿卿已久很久没有这般狼狈了。
这一跌,他跌得太狠了。
从云端摔落到了尘埃里。
白鸿卿看了江梓念一会儿,他便垂下了眼眸,嚼了一口嘴里的草根,他没有说话。
半边阴影将他笼罩在幽暗之中。
只有些许阳光撒在他衣裳之上。
江梓念看着他,白鸿卿并未解释什么,江梓念也不知道要问什么。
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明明两人已然到了这般地步,江梓念始终以为白鸿卿对他不过是太过于偏执的占有欲。
他以为白鸿卿不会在乎他的生死,从始至终想要的不过是得到他,占有他。
那么他如今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他又为何要这般将最好的吃食都给他?
为何每天一声不吭,忍着他的冷眼也要让他吃东西。
明明,他之前说过,他若是死在他手里也挺好。
白鸿卿现在明明可以杀了他,这样,他心中占有欲或许能得到稍稍的平息。
他为何不这样做。
江梓念看着白鸿卿,他忽而想到,爱本身便是一种私欲,便是占有。
占有欲与爱欲,真的能完全分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