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汽油的味道……
多么好闻。
和他前世天天闻到的味道一样销魂,瞬间令人忆起过去那些出门就能开车, 上了马路就堵得走不动的日子。
他仍旧遵循着扇闻的守则, 深深吸了几口充满熟悉的化工污染的美妙气味, 也给桓凌扇了点儿闻闻,特别自豪地说:“怎么样, 好闻不?我小时候可爱闻排气管后面的汽油味儿了,这就是大马力电机的味道、大工业的味道……别闻多了,有毒。”
桓凌也是习惯性地他给什么就闻什么, 听到“有毒”二字, 才想起这些石油产品都是有毒的, 苦笑一声,无奈地说道:“你明知道有毒, 方才怎么还闻了这么久?”
不过他看教材里也没写闻到汽油后有什么疾患, 宋时能将瓶子递到他眼前, 自然也是毒性不大。
他还是教训了宋时两句, 盯着他把汽油倒进玻璃瓶里存放,自己又埋头盯着下一步煤油的分馏。
煤油的味道有点甜, 有点腻, 不如汽油那么让人上瘾。宋时不爱闻这味道, 直接倒进玻璃瓶里, 旋上磨砂玻璃盖, 摸着下巴说:“回头叫玻璃厂做个煤油灯,这灯可比一般油灯亮,咱们家挂上几个, 晚上照明可比一般蜡烛强多了。”
就是容易有煤烟,不过不要紧,勤换壁纸就是了。
反正平常家里照明用的也是油灯、蜡烛,点起来烟熏火燎,过一阵子照样是得换一回纸的,用煤油灯也添不了多少麻烦。
烧瓶里还剩下许多浓稠的黑色液体,若再加热到四百度以上,还能再萃取出柴油。不过高二化学《石油的分馏》实验流程里就只加工到煤油,他们也怕后面再加热控制不好温度,石油暴沸,看看温度计已到顶,索性就在这一步结束了实验。
剩下的沥青先存起来,回头制出更耐高温的双金属温度计再做深加工。
这是高二化学的一小步,却是汉中府工业腾飞的一大步。
宋时晃眼间仿佛见到了一座现代化城市在眼前拔地而起,闭上眼再睁开,眼前还是古色古香的传统梁柱结构砖木房屋,屋里点的是红油烛,连煤气灯都还没用上。
先定一个小目标——让周王府和他们汉中府衙门都能用上煤油灯,然后试着提取出杜仲胶吧。
就算不能成功将它做成软质橡胶,能把它当成塑料,用来绝缘、防水也是好的。
对了,这胶能做鞋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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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月,新粮已转运入京,圣寿节的贺礼也随船附了上去,这一年的大事便都算了结了。府里凑得齐粮食、税银,还能补补前几任的积欠;下头各县不说处处丰收,至少也都有大户包得起税,官面上的成绩都颇过得去,可以不必担心考绩不合格。
百姓们缴了粮税、卖了余粮,有富裕的粮食便把来酿酒;秋下新收的菜蔬或渍酸菜、或腌酱菜、或切了晒成菜干;厨下养的鸡鸭下了蛋,也不用都攒着跟货郎换针头线脑,也舍得自家吃几个;春日捉的小猪也有百十斤了,再养两个月,恰可杀猪过年……
这一年汉中府官民百姓最好的日子到了。
学生除外。
略阳县令及属官除外。
粮食运转大计完成之后,宋知府就在南郑(示范)县内推广了全民扫盲班。在城外各里、各乡、城中各街、各坊请童生讲课,每月支给二升米的报酬,一人发下《新编汉中农事蒙学》一套,黑板一块、白色、彩色粉笔各一,给本乡里不识字的成年人开蒙。
各处里长、乡约按本街本里人数,各领一张草纸印的生字表、九九乘法表,每天安排半个时辰的识字课程,兼学基本的加减乘除,争取尽快降低文盲率。
每天教半个时辰书,就能换来一般廪生该得的米粮,对于一些久试不第、以教书为生的贫寒蒙生来已算不少了。也有些读书人不缺钱粮,只为求一份宋三元亲手编的《农事蒙书》,便宁可牺牲读书备考的工夫,接下扫盲班的差使。
这些扫盲班的新学生享不得高床暖枕,睡到日上三竿的好日子;不第的蒙童、童生们每日也多了件事做,少了与朋友作文会、赏秋景的工夫。
他们的日子过得忙累,在他们之上的生员们也不得清闲。
桓老师如今既已研究到了高二化学,自己做石油分馏实验之余,也开始带着学生们做此类实验。
石油分离出直馏汽油,汽油经三十度以上低温分馏,再深加工出石油醚……
从研究生班到职业班,年长沉稳的学生都带了一遍,一面教授这些实验,一面略微传授化学知识。但不像课本上一样从元素、化学键之类难以验证的知识教起,暂时也不提元素周期表,只从初中化学实验做起,慢慢展示给学生们不同元素的性质。
他以一己之力挑起了家里的教学大业,宋时抽出身来,写信给略阳县,教他安排在秦岭山脚处多栽杜仲。
杜仲本就是汉中特产,但他们南郑县已经被他规化为工农业示范县城了,土地优先建工厂、开农田,没地方种这些药材。而且略阳正是杜仲原产之地,秦岭山间更适合大面积栽种杜仲。
之前因有大量流民到汉中伐木垦荒之故,略阳一带山林日疏,杜仲这样的药材都被采伐了许多。如今有许多流民都在略阳县自己兴建的铁厂、石灰厂、磷矿加工厂等地做工,也该是退耕还林,建起略阳县杜仲基地的时候了。
虽说杜仲幼苗也能取胶,不过还是多长上几年才能多取些胶。明年植树节种下半山杜仲苗,等将来他们研究出在工厂里分馏石油的全套技术,不管在哪儿建起石油化工厂,立刻就能取胶萃胶了。
萃取出的杜仲胶虽然不够柔软,做不成橡胶鞋底,但质地类似塑料,可以代替树脂材料做成牙刷、杯盘、文具、防水盒之类小件日常器物。
只是有一个缺点,就是不耐高温,加热到六十度以上就会软化变形,不像塑料一样能盛热水热食。除非硫化之后性质变得跟普通橡胶一样好用,他一时也想不到不知该拿它做什么好。
可若连他都说不出其好处,又怎能让略阳县死心塌地觉得炼杜仲胶有前途,愿意给他栽杜仲树,而非开山种田。
他仔细思忖了一阵,忽然想起杜仲胶这加热变软的特性实非缺险——它既可防水,又能在高温下随意变形,不正适合做成水管吗?
如今田间灌溉还是粗犷的沟渠灌溉为主,这杜仲胶可以制成水管,用滴灌、喷灌的方式浇水。若要更改浇灌方向、位置,都不用接阀门和新水管,只消加热旧管,稍稍拧动角度不就成了?
也不必考虑成本高低,只要先引进这种灌溉概念,将来石化工业做起来,还愁没有便宜的塑料管可用?
他立刻给略阳县写信,派人问略阳知县能否退耕还林,在山间建药材基地,明年先种起一片杜仲林。
除了杜仲,秦巴山区一带的水土也适合栽种其他许多种药材,若能套种些党参、天麻、黄精之类本地特产的良药,又能给略阳县官民添一份收入。
他如今才正在摸索杜仲胶萃取技术,水管尚未做出来,就先不在书信中提起,只问略阳知县肯不肯改种药材,自己这里有用得到杜仲的地方。
信送到略阳,很快便有回应。略阳县一丝折扣没打地答应了多栽杜仲之事,并十分紧张地在回信末尾附上了一句自己的猜测:“可是大人得亲友传信,闻知朝廷欲加杜仲、天麻之贡?”
现在还不是,不过再过些年杜仲胶肯定要成为贡品,进贡量定是要加大的。且先把树种上,以备日后供应原料吧。他轻轻摇头,提笔回复,安慰了略阳县几句:“朝廷尚未加药材之贡,只是本官欲用其干叶、籽、皮炼胶,以供农事之用,不挑剔品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