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知府只是正五品,佥都御史却是正四品。桓佥宪论官职整整高着两品, 又是正随着亲王镇抚西北边陲的大员, 宋知府焉能违背他?当即拱手谢道:“桓大人胸中定然早有策略, 下官如何敢不配合?”
桓大人的手正叫他紧紧握着,也一并抬了起来, 因胳膊叫他往前拉,也不得不将身子再往前贴上几分,将下巴垫在他肩头, 像是怕震着他的耳朵般轻声问道:“本官到汉中府比大人早几天, 当初特地带兵去迎接宋大人, 便是因听说本府山高林密处匪患藏身,汉水上也有些私船、纤夫结成帮派, 时闻有抢掠客商者。
“前阵子汉中府离任, 无人主管此事;幸得宋知府来此, 汉中安宁可托付大人矣。却不知宋大人打算先平定何处?”
先平定……抓着他作乱的这双手吧。
宋时将他的手拉开, 回头说声“别闹”,却觉出脸颊、唇间蹭过一片光滑温热的肌肤。他下意识要看看外头有没有人, 中途想起窗上挂着帘, 屋里头又比院中稍暗些, 从外头看不清, 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背后的桓凌却也朝他耳中轻轻吹了口气, 放开他的手,直起身来倒打一耙:“本官与宋大人好好说着公务,怎好这样非礼上官?”
宋大人抬眼看向他, 正见着他唇边一点狡黠的笑意,明晃晃地挂在那里,都不加收敛。他便伸手摸上那微勾的唇角,轻轻戳了几下:“大人身为右佥都御史,比下官品阶高上两级,又怎么能叫我非礼了?定是心甘情愿,喜欢我这样对你。”
桓凌抓住他的手贴在唇上,轻叹了一声:“贤弟怎么这样辩才无碍。罢罢,你说的我都愿意认了!”
可惜身在公署,他也不能闹得太厉害,只亲了亲宋时的指尖,便取来一份汉中府内外的建置、山川地形图,叫宋时坐到自己身边,一道研究该从何处下手整治本府治安问题。
汉中既是周王府所在,为了护卫皇子安全,为了尽早烧出好原料修建王府,宋知府定是要担起责任,严打府内黑恶势力的。但他初来乍到,前些日子又忙着盘查接手严大人留下的钱粮和政务,考察天台山附近矿产,倒还真没怎么留意到这方面——
约么也是治安好,不然苑通判、程经历早该向他告状,附郭的南郑县知县和百姓们也要有状纸呈上了。但算算他上任到现在也有一旬了,府城内只零敲碎打地出了几桩窃盗案,也叫南郑县差役利落地处置了,只需月底汇报就行。
送到他这里最严重的案卷,还是他们府衙里一名礼房书办纵妾凌妻,以至妻子娘家闹到府衙里要离婚的案子。
刑厅程经历有些迷信,以为断人离婚损阴德,不肯让两家离婚,又当不住妇人娘家来催,便来请他裁断。他一个穿越者、一个京城名刹、名观僧道都没鉴出身份的穿越都却怕什么?早年他能上网发言时,看见什么吐槽极品对象的帖子都是劝分不劝合的,如今女方都挨打了,家长直接闹到领导面前,不判离等还什么?
他当着女方家长的面判两家离婚,让男方退还女方嫁妆,并按以奴殴主之罪断了妾室。那书办纵妾凌妻,律例上却没有条例可循,宋时便依着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一条,打了他四十杖。
——宋大老爷犹嫌判轻了,连罚纸罚银都不许,看着那书办当面受了刑,打完之后才通知他他已经被辞了。
自己在主管教化百姓的礼房做事,却知法犯法,违背礼数,破坏汉中府形象,岂能不辞他!
不过这也是连日来他唯一动了大刑的案子:各县上报案卷都要等到月底再报;而那些旧案都已叫前任严大人理清了,该抓的抓该判的判,文书做得整整齐齐。他近日来捋了捋卷宗,似乎也没见有什么马帮匪队的抢劫路人,凶杀大案也并不算太多,他主要做的倒是确认有无冤案错案。
这么看来,汉中府治下的治安还挺可以,南郑县也颇有治事才能。他要严抓治安,只消先理清自己要建工厂的地方,建起从码头和府城到厂区的大道,再顺着大道往远处慢慢清理即可。
厂区必须建在江边,一是用水方便,二是可以建些大型水力机械,节约人力。
光凭劳动人民的双手怎么也及不上自然之力。他好歹是个穿越者了,干就要往大处干,如今且先建起水碓、水磨磨石粉;等将来有条件炼钢,就可以用水碓锻打钢块,再建个水排鼓风,往高炉里吹气……
他心里已有成算,拿起笔虚点在府城南方汉水北岸上,在地图上左右移动,每动一点,桓凌就给他细讲那片地方的情况。
这张图是本地游击将军献上,是个军事地图,是以地形地势标注格外清楚,周围有无村镇、道路情况也有所示意。桓凌初到时便将这城池四周都踏过一遍,回程路上沿江而行,虽然大部分时间闷在屋里写论文,早晚出去透气时也看了些东西回来,此时对着地图讲,自然能讲得又生动又细致。
他指着江边一个不明显的墨点,主动建议道:“此处便是码头,你不是要从勉县运煤、运焦来?依着码头近处建窑更方便些。只是码头边上有拉纤的河工和觅汉,这些人之间为了抢活常有械斗,需得加派差役看管。”
宋时眯了眯眼,问道:“那处水流如何?我想借汉江水力装上碓车,最好倒是水流急、高下有落差的地方。”
可也不能在河道太窄的地方建厂,不然水轮占了河道,船行道窄,容易出危险。
宋时对着图和桓凌商议许久,先圈出大体位置,而后便去向周王借将。
对,不要借兵,只要借一个弓马娴熟、为人细心警醒的桓御史押阵,剩下的他衙门里自有三班皂隶可用。
周王闻听这请求,当即便答应了:“桓舅兄是受命为本王做向导的,又不是真到本王麾下。宋先生若有什么……”他小声地、飞快、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又提高声音接着说:“事的,你们二人自管商量着办,不需来问我。我若有事请舅兄帮忙,自会叫内侍相请。”
桓凌很自然地点点头道:“多谢殿下体谅。”
宋时不那么自然地低着头说:“殿下放心,臣也不会借用桓大人多久。只是正好臣派人购置的煤膏、煤炭等物已到汉水码头,臣想着殿下身份尊贵,下官想着府城外有许多荒林野地,恐有恶徒藏身,不如京里太平稳便,须得桓大人帮着扫清地方乱匪才好。今日来此就想请桓大人帮着运往城北天台山调制耐火砖,顺便借桓大人的经验,看看有没有乱匪痕迹。”
周王“嗯、嗯”地听着,脸上露出十分宽容大度的笑容,只说:“重修王府一事并不着急,倒是汉中府治安更要紧。宋先生与舅兄若要干什么,只管放开手脚施为即可。”
王爷真是个好人。就是想的有点多。
宋时脑中转动着这念头,对周王再拜了一拜,说道:“如今煤膏已至,不久便可烧制成白云石砖。可否请长史安排王府中匠人,准备图样,臣便安排当值的匠人重修王府了。不过拆改房舍这些日子恐怕要委屈殿下暂住花园了。”
花园里也有亭台楼阁,四五月间天气炎热,住花园里反倒凉快。
周王是个随和性子,便应道:“也好,本王倒无妨。只是修造时一切从简,不要太过耗费民力物力的好。”
宋、桓二人喏喏而出,寻褚长史定下翻修王府的工期,双双回到府衙,将此事通知下去,由府工房安排翻修事宜。
他们两人则带了一队衙差护卫,先押着煤、焦和焦油去往石灰窑场,依着早先学习计算好的配比和了石砖料,在大锅中边烧边搅,趁热着砖浆倒进模子,脱模后即成砖料。更多富余的白云石则按40%的比例掺进水泥,直接送往王府,做建房用的水泥料。
这边做好示范、叮嘱匠人给他留下两面墙砌耐高温炉的石砖后,宋大人又带着桓御史,领着一队差役从北城绕到南城。
二人一路上分析周边环境风险,一路上观测环境,终于在府城西南三十里外一处高下稍有落差的河面附近圈定了地点——
是一片略高于河岸的土坡,尚无人垦殖,而是一片荒滩野地。泥土微微湿润,夹着沙泥和细碎石粒,但看周围河水涨退留下的印记,倒不是发洪水时能冲到的地方。
此处可先建个多头水碓、一个水磨,吊上细碎的青石破碎白云石和磷块岩配肥料,还得建个水车往岸上引水。然后在水车下面建座高水塔,用水泥管、陶管引到厂里,各厂房里就可以直接用自来水,不必再费力从井里打水、运水了。
厂区规划就还是先建最常见的石灰窑,在偏东一点的地方建个炼焦炉,挨着炼焦炉再建一座高锰酸钾厂。炼焦炉炼出煤焦油直接制白云石砖,焦炭正好可以用来烧白云石、熬煮草木灰水、煎氢氧化钾,提纯高锰酸钾结晶。
最后释放的焦炉气也可以燃烧,或许可以试试用管道引流出来煮草木灰水,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能减少些污染。
他以前弄的化肥厂还是农家肥积肥一路,农药厂也都是天然植物药剂,而今要搞真正的化肥、农药,还要炼焦,肯定会排出大量污水和废气,也得提前买几篇小论文,研究下污水处理和有毒气体净化的问题了。
虽说他计划中这个连电都没有的小厂区的废水不多,倒进汉江里很快也就被吞没,但他是从21世纪工业时代来的,亲眼见过那么多污染造成的环境损害,可不愿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
建厂时就提前建好污水净化池,先沉淀、过滤,再用石灰、高锰酸钾净化几遍再排入江中。
如此一来就要往大处建,起码划个几亩地做工业园吧。周围还要配建员工宿舍、生活区、医院、学校等地……先招单身汉,家属需要的东西边干边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