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屈一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靳塬帮他把被角都掖好, 又担心他醒来, 给他微信留言,然后将他手机关成静音。

他从椅子上拿了大衣穿上,关掉灯,在黑暗中看了眼屈一。

电梯数字逐渐减小,最后停在一楼,门开的时候,拐角处已经没人了, 靳塬走在楼道里, 脚步不快不慢,背影却如刀刻般锋利。

几乎每个办公室都有人在, 他们在说着些什么, 靳塬敲了敲护士站的门,小张开的门:“靳塬来了!”

他简单勾了勾嘴角:“今天是胡姐值班吗?”

“我在, 你进来吧。”胡姐说,“今天不是我值班,本来想留晚一点,等会儿上去看看一一, 你倒先下来了。”

“他睡着了。”靳塬给自己拉了把椅子,“我想问问他的事情。”

小张和几个护士很有眼色地出去,还给他们带上了门。

胡姐叹了口气,从桌上端了保温杯握在手里:“我不说你们应该也都猜到了,今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

“猜到一点。”靳塬说。

“今天来的是他亲生父母, 男的叫方九邢,女的叫梁美。”胡姐冷冷哼了一声,“我在医院这么多年,他们是我见过最不负责任的父母!”

靳塬点了点头,耐心地听她说话。

大约是被靳塬的冷静影响,胡姐也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慢慢说起来:“一一出生那年,我刚从卫校毕业,分配到这里做护士,梁美是我负责的第四个产妇。”

“方九邢没有固定工作,以前开三轮帮人送货,现在开长途货车,梁美是外地人,怀孕以后方九邢就把人扔在家里,梁美生一一那天晚上,方九邢不在家,痛得喊醒了隔壁住的老人家,才叫车送到医院来的。”胡姐鼻头发酸,“我们打方九邢电话根本没人接,医院只能先给她接生,结果胎位不正又早产……”

胡姐打开杯盖喝了一口:“一一出来的时候就没怎么哭,有经验的老大夫就觉得不太对劲,马上送去做检查。”

“是什么?”靳塬身体往前倾。

“心衰。”

胡姐用手背按了按鼻头:“当时这种病难治,而且又危险,立刻就转到盛医生那儿了,让他查病因,”她的目光里回忆的成分逐渐大过了痛恨,“一一小时候啊,是一排保温箱看过去最好看最可爱的那种,我们和儿科的医生护士经常会去看他,但一一是早产儿,又心衰,经常会呼吸困难,喂奶也喂不进去,每天看了也只能干着急。”

“方九邢是第二天晚上才来的,急冲冲的就找我们要孩子,”胡姐变了脸色,“盛医生说孩子心衰,可能要一直住院观察和治疗,他就问要多少钱,能不能治好。”

“临床症状和治疗都因人而异,但一一的情况不是很好,每天都住保温箱,盛医生就按照保守计算给他说了时间和金额,当时方九邢没说什么,过几天来直接把梁美接走了。”

靳塬指尖在桌上敲了一下:“没把一一接走是吗?”

“嗯,我们打不通电话,直接报了警,警察也没找到人,”胡姐看着保温杯,“后来院长和陈科长,就是你们陈姨,她当时还是儿科的医生,两人商量着一起承担了部分治疗费用,再加医院里募捐的钱,才一直住在医院里。”

“一一春天生的,到快入夏的时候病才好转。”胡姐笑了笑,“他病好了就好玩多了,能爬能笑,从小就是个聪明的要死的,看到路院长和陈姨就笑得最大声。”

靳塬弯了弯嘴角,胡姐低头看着桌子:“我们啊都舍不得送他去福利院,医院里也有想收养的医生,后来商量了决定送到路院长家,可这孩子,一出医院大门就开始哭,到路院长家住了一晚上就哭了一晚上,只能又送回来。”

“后来就一直住在医院,”胡姐叹息,“他三岁的时候,方九邢夫妻来医院问过一次,听说孩子好好的就想要回去,可那个时候一一不愿意跟她走,就也没走成。”她看着靳塬,“我们也没刻意隐瞒什么,他懂事以后就知道了自己是有爸妈的,也见过他爸妈,只是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了,我们都尊重他的选择。”

胡姐打开门,领着靳塬往外走,在一楼尽头的一间病房前停下,小声说:“他小时候住这间,不过这间是多人病房,上高中以后陈姨觉得影响他读书,就和路院长说换到七楼去住了。”

靳塬看着里面八张床,胡姐指了指:“右手边靠窗的那个。”

那张床没有什么特别的,一样的铁架子,一样的床头柜,没有一丝屈一住过的痕迹,靳塬却忍不住想象屈一小时候在床边玩耍,睡觉,写作业的样子。

胡姐和几个没睡的病人家属点头,然后带着靳塬往回走:“其实一一高考结束以后,梁美来过,但一一连门都没开,在房里躲了一下午。”

靳塬嘲讽地笑了一声:“都活到十八岁了,认回去,以后赚钱给他们用吗?”

胡姐看靳塬一眼,觉得这孩子真会说话:“一一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以前我们总担心他会被父母影响,毕竟青少年的心理问题都不是小问题,但后来越看他越觉得,他见过善恶,反而比很多人要善良。”

靳塬温柔地笑了:“他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他想了想,“懂世故,却一点不世故。”

胡姐眯着眼睛,喝了两口茶以后:“你也是他除了室友,带回来的第一个外人,所以我们医院才对你好奇死了。”说罢,她又叹气,“但现在这个情况,不知道方九邢两口子会不会罢休。”

靳塬勾了嘴角:“一一那个性格,张牙舞爪半天还行,但真想到那个所谓的弟弟会因为他死掉,不出明天就会把钱打过去。”

“他有那么多钱吗?”胡姐问,“我听说他在做直播,能赚到二十万吗”

靳塬低头,感觉到藏在毛衣底下的那条项链:“可能没有。”

“这都什么事儿啊……”胡姐焦心地看着桌子。

“小时候的病对现在有影响吗?”靳塬问。

胡姐摇摇头:“只要不做很剧烈刺激的运动,没什么大事的。”

靳塬又问了方九邢儿子在的医院,然后起身:“胡姐,我送你回家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

*

他送胡姐回家以后,没有重新发动车,在驾驶座上静了很久。

他问屈一有没有喜欢人的时候,屈一说,他适合一个人。

他问屈一为什么和闻桓成吵架的时候,屈一说,自己不识好歹。

他问屈一去不去高级道滑雪的时候,屈一说,他玩不了那个。

这些话开始听起来都无关痛痒,但当所有过往揭开,却是如此蚀骨噬心,仿佛每寸骨血都被碎玻璃渣碾过。

昏黄路灯将雪花吹亮,旋转着落在挡风玻璃上,有人眼神阴翳地望着,于光影中张开了一口獠牙。

靳塬拨了电话:“喂,我要买个手办……”

接着按照导航去了之前的市中心购物广场,他直接上五楼挑了台莱卡,等调新货等了半天,只能再去买了只小型行李箱,顺便换了身新衣服。

一直到凌晨三点。

靳塬辞别满脸职业微笑实则心里已经将他痛骂无数次的银行经理,将箱子随意地扔在车后座,揉了揉眉心,还真折腾得有点困了。

他熟练地倒车,按下蓝牙接电话:“我现在就过去拿。”

东西都准备好,他从置物盒里拿了屈一最喜欢的一幅墨镜戴上,拎着东西下车。

他站在车门口,突然觉得,很冷……

逼王装逼,也是不容易的,因为不能穿羽绒服上阵。

他仰了仰脖子,走进住院部,对着都已经睡着的前台护士,敲了敲桌子:“你好。”

那护士半梦半醒抬头,看到靳塬长款黑色西装披在短款西装外面的打扮,忍不住捂住了嘴:“你你你……你是谁……”

“找方九邢,跟他说,他儿子的救命钱来了,让他来见我。”靳塬说。

“你你你你你……等等等……”

“嘘,”靳塬食指在唇上按了按,摘下墨镜挥手,“去吧,五分钟,他不来我就走。”

小护士捂着脸跑了,嘴里一堆“卧槽卧槽我见到霸道总裁本人了但是为什么他没有带保镖……”。

靳塬歪头看她,“嘶”了一声,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是现在临时联系保镖有点仓促了。

算了,我一个人就够了。

塬爹一个人,就可以sy全场。

方九邢是不在的,出现的是梁美。

靳塬觉得方九邢这个人真的绝了。

梁美明裹了件衣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明显是刚睡醒,见靳塬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他是当时站在屈一身边的人。

“是一一让你来的吗?”她眼睛死死盯着靳塬手里的箱子,“我就知道一一不会……”

“别说话,辣耳朵。”靳塬说,“去把方九邢叫来,”他看眼大堂里的钟,“四点前他不来,这箱子里的钱,我火烧了也不给你们。”

梁美哆哆嗦嗦地打了好几个电话,三催四请才把一身酒味的方九邢叫来。

靳塬朝护士看了看:“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会议室之类的地方?”

“啊……好像,没有啊……”她指了指边上的办公室,“你看看办公室有没有医生值班吧……”

靳塬拎着东西推开了门,办公室里空荡荡的,看着还行,他推了推椅子,自顾自坐下,看了护士一眼:“你要是不放心就一块儿坐。”

“……好的。”护士看这架势实在奇怪,伸手把桌上医生们的文件全收了放在一边。

“二位,”靳塬看着他们,“正式见面还是第一次,所以带了些小礼物给你们。”

他把手办盒子推过去,扬了扬下巴:“拆开看看吧,好几千块钱呢。”

听到价位以后,方九邢和梁美便接了东西,拆开,血色的人偶吓了他们一跳,忙把手办一扔。

靳塬将倒了的盒子扶好,从里面拿出手办:“这个东西叫手办,这个动漫人物呢,你们可能不是很清楚,我们年轻人比较喜欢,叫什么来着……”

他想了想,笑着说:“叫,吸血鬼。”他把手办推过去,“我觉得特别合适你们,所以当做见面礼了。”

“你他妈什么意思!”方九邢拍桌而起。

靳塬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皮:“我说的是普通话吧。”

梁美将人拽着坐下,咽了咽口水,伸手接了桌上的吸血鬼手办:“谢谢……那什么……是一一让你送钱过来的吗?”

“不是,”靳塬靠在椅背上,“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们,也绝不可能给你们一分钱。”

方九邢瞪着靳塬:“那你来干什么!”

靳塬拎起箱子,甩在桌上,指头挑了挑锁扣,摊开箱子:“这里是二十万现金。”

贪婪和渴望附着在方九邢和梁美的眼神里,现金对于转账和支票这种冰冷的数字来说,更具有诱惑力得多,靳塬嗤了一声,不枉自己缺德半夜把人叫起来给他点钱。

靳塬把盖子合住,手按在上面:“钱可以给你们,但我有个条件。”他望着方九邢和梁美的眼睛,“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出现在屈一的眼前。”

“二十万就想买我儿子?”方九邢说。

“叫他儿子,你也配?”靳塬眯着眼看他,啪一声将箱子重新扣起来,“行吧,你尽情地来找屈一,至于你另一个儿子,自己看着办。”

他拎着箱子起身,马上被梁美喊住:“等等!我答应你!”

方九邢大力扯过她:“你有脑子吗?!”

“那你去弄钱来啊!小超在医院哪天不要上千块,你去弄钱来啊!”梁美和他拉扯纠缠,“这都是报应,你不造孽,现在也不会这样!”

靳塬像看一出闹剧般,重新坐回椅子上,小护士在他身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没有很多时间陪你们闹,”靳塬说,“这钱要不要,一句话。”

梁美咬着牙:“我们要。”

“那你们记住了,从今天开始,屈一这个人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梁美急促地呼吸了两次,说:“行。”

“口说无凭,”他从另一个箱子里拿了单反出来,按了开机键,“我这个人,做事比较谨慎,”他将镜头朝着方九邢,“你来说,把刚刚的话复述一遍,这钱,就给你们。”

“你别他妈以为有几个钱就了不起,拽你妈拽!”方九邢的怒气值到达顶点,恨不得掐死靳塬。

小护士勇敢地站起来:“你们不要在医院闹,我会打电话报警的!”

靳塬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眼里尽是嘲讽的笑意:“有钱没什么了不起,但现在是你在求我给你钱,那我就比你了不起。”

方九邢被他激得起身,马上被梁美抓住:“你别犯浑!”

靳塬敲了敲相机:“一句话顶二十万,这钱还不好赚?”

梁美问:“我说!我说可以吗?!”

靳塬望着方九邢,做了无声的拒绝。

方九邢喘着粗气,鼻翼不断翕合,梁美推了他好几下,方九邢终于看着靳塬:“你要我说什么!”

靳塬给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方九邢,协同妻子梁美,今日收到社会人士屈一先生无偿捐赠二十万,在此声明,我二人与屈一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从今以后避免与屈一先生进行一切形式的会面,并且绝不会再干扰屈一先生的正常生活。”

方九邢对着镜头咬牙切齿地复述了一遍,靳塬才满意地关掉相机,将箱子推给他们。

他拍拍手站起身:“别觉得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可以不算数,如果你们还来耍什么花样。”他把西装外套上的褶皱抚平,视线下移,动了动嘴角,

“我让屈一,来年给你们全家过清明。”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际已经有了一寸光亮,靳塬看了眼时间,五点。

“真尼玛废话多……”靳塬钻进车里,打了个哆嗦,马上开了暖气,“冷死你爹了。”

天亮前靳塬赶回了医院,携着一身寒气进房间,屈一睡的安静,除了姿势和他离开前不一样了外,没有其他异样。

靳塬把衣服和相机随手扔在一旁,换了睡衣钻进被子,不过多久又觉得自己干了件大事,应该要点好处,于是伸手抽开屈一的被子缝隙,和自己的被子连接到一起。

等自己身体差不多温暖了以后,他挪到两个被子中间,蹭了蹭屈一的手臂。

屈一眉目敛着,没什么动静,靳塬就又靠近了一些,伸手挠了挠他的鼻子。

屈一在睡梦中哼了一声,动了动身子,毫无意识地抱住了靳塬。

靳塬微微弯起嘴角,臂弯里的吐息烘暖温热,他第一次感觉到抱着人入睡的满足,疲惫却惬意地闭上眼。

*

雪后阳光明媚非常,映进窗户时也比平时更强烈,光线穿过厚重的床帘,为房间过渡进一丝明亮。

屈一先醒过来,哭过的眼睛酸痛,睁了一次还有些睁不开。

“咳……”他感觉到自己嗓子里的生涩,不耐地用力哼了两声。

靳塬眉梢轻动,看清楚是屈一以后,下意识搂了搂,语气中带着倦意:“怎么了?”

“我……”屈一嗓子沙哑,眼睛也有些睁不开,“我感觉不太舒服……”

靳塬以为是自己抱太紧了,于是松开手:“哪里不舒服?”

屈一眨了眨眼睛:“眼睛疼。”

“没事,”靳塬用额头蹭他的额头,“乖,再睡一会儿就不痛了。”

屈一听他的合上眼睛,突然意识清醒,感觉到自己放在他身上的腿,还有蜷在他胸膛上的自己。

???

他退了一点,确定两人是睡在一张被子里了。

靳塬被他连着闹了几下,不得不认真问:“还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了……”他窝在靳塬怀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再睡会儿吧。”

靳塬正是最困的时候,没注意屈一这些小动作,只是把他刚拉开的那些距离重新合上,低低回了句:“嗯。”

屈一靠他胸膛很近,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声,被子里的温度变得撩人异常,他脸红得不行,却一下不敢动。

过了半个多小时才重新睡着。

屋子里暖气环绕,被子里两人相拥而眠,将时光都变得平静顺遂。

*

靳塬的手机在枕边作威作福,催促着他饱含睡意的神经,靳塬有些烦躁地将手机拿过来握在手心。

机机。

“队长!新年快乐!”机机大声喊,“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靳塬闭着眼睛:“是你前女友邀请你去参加婚礼吗,不是的话现在就挂电话。”

“怎么过了一年你这样呢!”机机笑着说,“我告诉你!老八!过年和他小侄子抢玩具,摔着尾巴骨了哈哈哈哈哈哈!”

靳塬低低笑了两声:“有你这么缺德的吗,大早上的到处传人家喜讯。”

“什么大早上,现在都十二点半了!”机机觉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哟,队长,您这还没起呢,我寻思着M市和北城也没多久时差吧。”

靳塬意识到时间不早,握着手机低头看自己怀里,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泛红的大眼睛。

怪可怜,又怪撩人的。

“吃你的午饭去吧。”靳塬把电话挂了,看着屈一,“什么时候醒的?”

屈一抿抿唇角:“电话响的时候醒的。”

“我吵醒你了?”靳塬说。

屈一红着脸摇头:“没……”

靳塬动了动腿,发觉到一点不对劲,他笑了笑退开身子:“不好意思,顶着你了。”

屈一脸红成了一片,在他胸膛上垂着脑袋不说话。

靳塬简单伸了个懒腰,看着被子:“你这哭完睡相不好啊,半夜睡着睡着爬我身上,吓我一跳,好一会儿都没睡着。”

“我?”屈一压根不信,“我睡相好得很,而且我都和你睡一寒假了,从来没有滚你身上去过!怎么可能是我!”

靳塬躺在枕头上:“那你看看你在谁的被子里。”

屈一扭着脖子看了一圈,他……还真在靳塬被子里。

“总不是我把你抱进被子里来的吧。”靳塬坦坦荡荡。

屈一推开他,扯了自己的被子钻进去:“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睡了我,然后就不负责任了。”靳塬说,“啊,渣男啊……”

“谁睡了你!”屈一将被子拉到鼻尖,“我说了我不知道!”

靳塬叹气:“算了算了,给你睡一下也不是不行。”

屈一隔着被子踢他:“那你昨天还亲我了!我什么都没说好不好!”

“那是谁啊,哭的像个小可怜,气儿都喘不过来。”靳塬说,“我都是为了你好。”

屈一把被子遮过头顶,大声道:“扯平了行不行!”

“横竖不都是你占我便宜,怎么就扯平了?”靳塬追着他问,“你一个拿国家励志奖学金的人,高数是怎么过关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屈一掀开被子,捂住靳塬的嘴,“你不许说话了!”

靳塬在他手心里笑:“好好好,我不闹你了。”

屈一松开手,顺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眼睛还疼呢?”靳塬起身,开了热水,浸湿毛巾以后拧干给他,“敷会儿。”

屈一躺在床上,用毛巾盖住眼睛,半晌:“靳塬,我想……问你借两万块钱。”

“借钱干嘛。”靳塬明知故问。

屈一心里算的很清楚,靳塬刷礼物的钱是不能动的,过年给的红包也是不能用的,他自己半年来直播挣得礼物钱在日本花了小半,剩下的不够二十万,只能再问靳塬借。

“我想把钱给方九邢。”屈一闭着眼睛,“我知道这样看起来真的很蠢,但他们是他们,病人是病人……”

靳塬撑着胳膊:“你要是被他们缠上一辈子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不会让他们缠我一辈子的。”屈一拿下毛巾,睁开眼,“就这一次,下次不论是谁,我都不会再管了。”

靳塬看着他眼睛,知道他是认真的,于是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钱我已经给了。”

“什么?”屈一瞬间扭过头。

靳塬下地,把相机给他:“送你的新年礼物。”

屈一把相机放到一边:“你别岔开话题,什么叫钱已经给了?”

靳塬叹了口气:“这么着急干嘛,”他把相机重新塞回屈一手里,“先看看你的新年礼物。”

屈一蹙着眉头,将相机包里的单反拆出来,愣了愣:“这也……太贵了吧,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晚上随手买的,我不是很懂摄影,但买贵的应该错不了。”靳塬说。

屈一咽了咽口水:“有钱也不是你这么花的啊,有写字楼有房地产也不是你这么花的啊……”

“我花的钱都是我挣的,和写字楼和房地产有什么关系,”靳塬就着他的手找了找储存卡,“你以为请我做代言很便宜吗?”

方九邢那张脸出现在屏幕上,靳塬露出了生理性的厌恶表情,他按下播放键,方九邢的声音传出来。

“我,方九邢,协同妻子梁美,今日收到社会人士屈一先生无偿捐赠二十万……”

屈一安静地看完整段视频,握着相机在原地呆了很久。

社会人士屈一先生。

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他的生活里终于不会有这些人的出现。

经年累月的疲倦、孤独、怨恨在这一刻都如烟飘散,走到了故事的最终结局。

他偏过头看靳塬:“是你让他这么说的吗?”

“不是我让,是他拿了钱自愿说的。”靳塬抱臂靠在床头,悠悠说道,“昨天凌晨三四点,我还为你奔波在街头巷尾,风呼呼刮着我英俊帅气的脸庞……”

话没说完,身体便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屈一抱着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在他耳边低低的一声:“谢谢。”

靳塬得意地舔了舔唇,尾音上扬:“不客气。”

屈一在他肩上伏了很久,在靳塬以为他又要哭的时候,屈一开口说:“但你不是开车的吗,为什么会被风呼呼刮英俊帅气的脸庞?”

靳塬想拍他后背的手在空气里僵了僵:“你这个人思想出了问题,要感谢就好好感谢,不要说一堆批话。”

屈一抱着他笑了笑:“感谢霸霸,感谢我塬爹。”

“二十万不少啊少年,你想想怎么报答我吧。”靳塬说。

“钱会还给你的嘛,”屈一松开手,抿了抿唇,抬头看他,“不过……你有没有别的想要的?”

靳塬望向他眼里,捕捉到很多不确定,半晌,抬手往他额上一拍:“欠着吧,有你还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