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脸颊触感无比柔软, 满含的爱意暂未离去。

因为被亲吻了脸颊, 所以元幸是侧面对着王愆旸,因而也无法看清此时两人的模样,只能瞪大了眼睛, 直勾勾地看着电视屏幕上倒映的模糊影子,任由这爱意蔓延, 星辰荡漾。

下一秒,王愆旸已经离开了。

他坐直身体, 轻笑一声说:“好了,小元幸的愿望达成了。”

话音刚落,之间元幸那刚刚白净了一点的脸颊又一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绯红色。

刚刚在实现愿望的亲吻时, 元幸整个人只顾着震惊了, 全然忘记了羞赧。此时脸色红得不像话,头顶也开始冒烟,身体僵硬无比, 甚至不敢回头去看王愆旸。

王愆旸只觉得这个小家伙好笑得很, 明明自己害羞的要死,还一直要这个吻。

不过一个吻又不要钱,加上今天是个好日子, 自己又被元幸惊世骇俗的言论给吓到了,给一个吻就给一个把。

要不是碍于一些原因,可能会给第二个,第三个。

现在就让自己的小星星稍微缓一缓吧。

过了一会儿,见元幸依旧没动弹, 王愆旸边试探地喊了他一声:“元幸?”

“我,我。”元幸这才有所反应,回头看了看王愆旸,支吾了两声。

“你发什么呆呢?”王愆旸问他,“我把你亲傻了?”

“没,没有的。”元幸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又重复了一遍,“没有的。”

明显是说话都不利索了,看来真是一亲傻三年。

王愆旸苦笑不得,忍不住逗了他一下:“怎么?你在思考着要不要回亲我一下吗?毕竟今天是我的生日,没个生日礼物怎么行呢?“

“啊。”元幸愣怔了一下,继而在王愆旸的腿上转了个身,手放在他的肩膀,坐直了身体,探着头就往王愆旸的脸上也来了一下。

“啵”一声,像一朵花一样,猝不及防地一下绽开层叠花瓣。

速度快到王愆旸没反应过来,就获得了一个小星星的甜蜜亲亲。

这下轮到王愆旸愣了,不过害羞的还是元幸。

他又低着头,带着脸上两坨可爱的红晕,小声说:“开心先生,这样,这样可以的吗?礼物……”

细声细气的,像小猫把肉垫放在心头最软的那块肉上,踩奶一般地摁了几下,挠的人心痒痒。

于此同时王愆旸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太“舒服”,单身了三十年的身体里气血翻涌的。

他立刻就撒了手,让元幸坐到了自己身边的沙发上,自己也站了起来,拍了拍元幸的脑袋,温和地说:“好,我收到小元幸的礼物了,现在开心先生还有一个愿望,元幸你该去刷牙洗脸睡觉了。”

“噢,好。”元幸马上也站了起来,吧嗒吧嗒地就跑进卫生间里,关上了,看那急匆匆的小脚步,好似是一直等着王愆旸让他去洗漱,在客厅呆的有多煎熬一样。

看着卫生间玻璃门内模糊的身影,王愆旸笑着摇了摇头。

元幸洗漱过后王愆旸进了卫生间,迅速地洗了头冲了澡,身穿浴袍,手拿毛巾,擦着半干不湿的头发推开了门。

冲过澡后他觉得自己的状态比刚才要好一些了,至少心情平复了下来。

卫生间距离门口玄关比较近,出门左拐经过餐厅和客厅后就是卧室和书房了。因为户型的原因,卧室和书房的门是斜对着的,卧室靠外,书房靠里,中间有个小过道。

而元幸站在小过道里,卧室门口。双手背后,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看着自己拖鞋上的小狗脑袋。

家里已经全熄了灯,只有书房和卧室开着两盏暖色的夜灯,元幸站在他们中间,越发衬得露出来的皮肤白皙细腻,指尖和下巴处似乎也透着淡粉色。

听到关门声的元幸一抬头,对上王愆旸的视线。

王愆旸伸手把浴袍领口给拢了拢,走近了问他:“怎么不睡觉?在这儿站在干嘛呢?”

元幸低下头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忘了个东西。”

水珠从发烧上低落到脖子上,王愆旸拿毛巾擦了擦,问:“什么东西啊小元幸?”

“嗯,嗯……就,就是这个的。”元幸说着,伸出自己背在身后的双手,把手里的东举起来,递给王愆旸,“之前,之前就说好了的。”

是那盆惊喜花。

是元幸很早之前就想送给王愆旸的礼物,在花开的今天终于送出去了。

刚刚还朝天的花朵盛着月色的花朵此时已经含起了花苞,等清晨的太阳来时才会再次展开。然而沁人心脾的香味却不住地从虚合的花瓣里钻出,惹得人心尖直发酥。

王愆旸随意将毛巾搭在肩膀上,双手轻轻蹭过元幸的手指,郑重地从元幸手中接过这盆花。花盆底部的泥土沾在手上,掉落在衣服上也毫不在意。

将花送出去后,元幸又把自己的手给背在后面,仰起脸冲王愆旸嘿嘿笑了一声,似乎是到这一刻,生日的惊喜才算圆满。

王愆旸想摸摸他的头,却发现自己的掌心里满是土,只好收回了手,说:“谢谢我的小元幸。”

元幸咧着嘴角,说:“开心先生,这个,这个惊喜花,好像是玫瑰花,好,好像的呀。”

闻言,王愆旸垂头仔细看了看,发现花茎上并没有扎手的刺,花香也没有玫瑰那般馥郁。但这盆花具体叫什么名字,王愆旸也说不上来。

他想着要不要问一问在花卉市场的张明星,可转念一想,还是叫“惊喜花”比较好。

不仅仅是元幸赋予这盆花的可爱的名字,也暗含着生活里的惊喜,只要这盆花在家中盛开,往后的日子里可能处处都藏着惊喜。

当然,能遇到这么好的一个小元幸,便是王愆旸最大的惊喜了。

“元幸”的“幸”也不仅是幸福,也有幸运。

一夜好梦。

次日,王愆旸生日当天是周日,公司不上班,但元幸还得去康复中心。

昨天王愆旸和令菡说自己今天会回去一趟,不仅是赴约,也是为了看看令秋迟的情况。于是趁着元幸上午去康复中心的时候,王愆旸驱车去了王暨楠那边一趟,并打算在元幸结束治疗之前赶回去。

不过考虑到万一自己真的没有及时赶回的话,王愆旸将此事告诉了吴小毛,让他中午准备好去接元幸,同时也交代元幸中午可能是吴小毛来接他。

在赶去之前,王愆旸还特意绕去元幸工作的商场负一层,买了令秋迟喜欢吃的泡芙,当然也给元幸买了他爱吃的。

只不过可惜的是,令秋迟并不在家,一问保姆才知道他去学校考试了。

王愆旸皱眉:“考试?”

“是的。”保姆说,“这几天小少爷模拟考,从昨天开始夫人就一直跟着他往学校跑,估计今天中午就考完了。”

保姆紧接着说:“不过听夫人说今天是您的生日,她也吩咐我做几个您爱吃的菜,您就在家里等等吧,一上午很快的。”

一上午是很快,关键是王愆旸也没打算留着吃饭,他中午还要去接元幸。

他想了想,将出差带回来的伴手礼给放到餐桌桌面上,嘱咐保姆哪个是令秋迟的哪个是令菡的,然后拎着两盒泡芙就出了门,驱车前往令秋迟的学校。

路过校门口,王愆旸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家炸鸡店,心里头盘算了一下,将车停好后买了一袋炸鸡。

门口多是等着学生考完试的家长,王愆旸拎着东西环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令菡的身影,于是他便打了个电话给令菡,回应他的是暂无人接听。

收起手机,王愆旸抬眸看着不远处的教学楼,不由得皱了皱眉。

时间不过早九点,因为中午还要去接元幸,加上王愆旸不知道具体考试时间,便向周围的家长搭话,询问得到了考试时间安排。

今天上午只考一科,100分钟,考试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等到10:30的时候学生们就能出来了。

于是王愆旸就和一群家长们一起站在校门口,等着考试结束。

“叮铃铃——”一声,考试结束,家长们立即沸腾了起来,不住地往门口挤,似乎这样就能更早接到自己的孩子一样。

王愆旸因为拎了东西,便主动地朝两旁靠了靠,尽量不去和他们挤,况且令秋迟轮椅不方便,一定会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可王愆旸一直等到了十一点多也没等到推着轮椅的令秋迟,校园里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在打扫卫生的学生,保安也准备锁了学校大门。

“打扰一下。”王愆旸走到保安身边问,“现在家长能进校吗?我弟弟是三年级的学生,坐轮椅的,他考完试到现在还没出来,我想进去找找他。”

保安对令秋迟有印象,点了点头放王愆旸进校了。

王愆旸还记得令秋迟的班级,当时令秋迟得以重新进入校园时天天跟他讲自己班里的事情 。

三年级的教学楼在西侧,令秋迟的班级在一层尽头的教室。

人大多都走光了,教室门也锁得严严实实的,唯独最后那间教室里传出了声音,动静还不小,似乎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王愆旸皱了皱眉,快步走到尽头教室的门口。

四个教室站在教室里,背对王愆旸,他们团团围住了一张桌子,桌前坐着的人是令秋迟。

“你不是想去上厕所吗?我现在让你去你怎么不去了啊哈哈哈。”

“走吧走吧,这味儿闻了真受不了,太恶心了,骚死了。”

“你带个口罩呗,好不容易又逮到他一次哪能就这么完了呢,上次被记过我被我爸用皮带抽了好几下,现在还疼着。”男生一边说着话,一边用自己手中的凳子腿使劲敲了一下旁边的桌子。

被他们团团围在中间的令秋迟低着头,看不清五官和表情,他的手也放在膝盖上,死死地抓住校服裤子,抓出一道道难以熨帖平的褶皱。

再往下,地板上有一小滩黄色的水渍。

令秋迟的裤子也没能幸免,压在座下的部分,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深许多。

怒火渐渐从心中烧了起来。

王愆旸在第一时间呵斥了一声:“干什么呢你们!哪个班的?!”

那几名小孩没注意,着实被王愆旸吓了一跳,纷纷回头看来者是谁。

令秋迟在听到声音的时候也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王愆旸后眼睛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紧接着又飞快低下了头,头埋得比刚刚更深了一下。甚至把手从膝盖上拿起来,颤抖着扶在两侧的轮子上,想往后退几步,逃开王愆旸的视线范围。

太不堪了。

那几名男生可能是把王愆旸当做学校的老师,个个如临大敌,完全没了刚刚吓唬人时的气势。其中一个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没干什么啊,就和同学对一下答案。”

王愆旸冷笑了一声,“嘭”一声,一脚将门给踹上,断了这群小孩想跑的心思,不过还是让他们翻窗逃走了,反正这是一楼,摔不死人。不过看这动作的娴熟程度,应该是不止一次干这种事情。

快步上前,王愆旸将手里的东西随便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脱下自己的外套帮令秋迟盖在身上,帮他挡住那片羞辱,安慰道:“秋迟,没事了。”

在元幸告诉自己之前,王愆旸并不知道令秋迟正遭受着校园暴力,也不知道情况竟然如此严重。

令秋迟则一把将王愆旸的外套给扔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脑袋,不受控制地,歇斯底里地大哭了起来。

他哭得格外凶,说话也不成整句。

王愆旸把外套捡起来,发现并没有沾到尿液,于是便想再次将外套盖在令秋迟身上。

令秋迟最爱面子了,怎么会受得了这种待遇。

可令秋迟又一次地推开了王愆旸的好意,双手扶住轮子,一边哭一边往后倒,想要逃开一般。

他大哭着,声音凄厉满是怨恨,不公,委屈。

身后的课桌牢牢地挡住了令秋迟的退路,轮椅的轮子一次又一次地倒在桌腿上,任凭他多用力,手指掐进橡皮的轮胎里,也没办法逃开。

王愆旸叹了口气,将外套放在一旁的桌上,走上去摸了摸令秋迟的头:“秋迟,没事了,哥哥这不是在吗?”

哭声止住了一瞬,紧接着,连王愆旸的手也被挥开了,只听令秋迟发狠地拍着轮椅两侧,边哭边喊:“呜呜呜你,你能不能出去!!出去啊!别看我行不行!!!”

王愆旸见多了令秋迟这副模样,只能顺着他来,便默默关了门,站在门外抽了根烟,让他自己冷静一下。

手机上是令菡打回来的电话,王愆旸皱眉划过去。看看时间居然已经快十二点了,于是赶快给吴小毛发消息让他去接元幸。

没想到吴小毛说自己已经接到元幸了,已经到小区里了。

元幸今天的治疗结束的早,所以出来的也早,吴小毛生怕平自己来迟也早早就到了康复中心门口,于是元幸就顺理成章地上了车。

“喂老王,你家元幸让我问你现在在哪儿呢?”吴小毛说,“啧,感情真好啊,分开一上午就迫不及待要见了。”

王愆旸此时没心情跟他插科打诨,揉揉额角说:“我在令秋迟的学校,有点事要处理一下,你把元幸送到家里吧,他下午不用去上班。”

“好嘞。”

吴小毛挂掉电话后对元幸说:“你家老王在你小秋弟弟的学校呢,应该是找他有点事,我就把你送回家里了。”

元幸点点头,早上出发的时候开学先生已经告诉过他今天要去找小秋弟弟了。

可是元幸又想了想,自己已经好久没见过小秋弟弟了,上次开心先生也不让自己开门,说什么小秋见到自己的话会生气,对身体不好。

自己又不是什么坏东西,小秋弟弟怎么会看了自己不舒服呢?

元幸才不信呢。

于是等吴小毛走后,元幸带上自己的小零食和公交卡,心里头盘算着上次去买卡纸的路线,又一次出了门。

学校那边,屋内的哭声已经停止了好一会儿,王愆旸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推门走了进去。

地板上的水渍干了一大半,令秋迟的头发乱糟糟的,他趴在桌面上,压着自己的双臂,不知道是在沉默还是睡着了。

“秋迟。”王愆旸喊了他一声,“你跟我讲讲,那群人都是谁?”

令秋迟没说话,连一点肢体动作都没有。

“和之前一直欺负你的人是同一个吗?”

还是没有回应。

王愆旸叹了口气,如果令秋迟大哭大闹,自己尚且还能出声安抚几句。可他这是头一次见如此沉默的令秋迟,陌生到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为好。

一言不发是最可怕的。

像是把自己锁进一个黑暗的小房间里一样,蒙上眼,捂住耳,完全和外界断绝了联系,看不到外面的喜怒哀乐,看不见外面的七情六欲。听不清外界的任何动静,听不到那些令人厌烦的指点声,嘲笑声,甚至也听不见外面关心你的人的呼唤声。

令秋迟趴在桌面上,眼睛却睁的无比大,瞳孔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目光向下垂着,麻木地看着地板上还没有干涸的水渍。

刚刚大哭大闹的他现在毫无反应。

他考试时喝了很多的水,考试后想上厕所,结果被那群人堵在教室里,死活不让出去。他自己也不肯示弱,咬着牙一句也不求饶,就这样紧张加上惊吓,直接尿在了教室里。

地面上的水渍,湿热的裤子,他心中那本就不甚牢固的堡垒,一下就崩塌了。

他被掩埋在废墟下,朝外伸出手,咬着牙,用怨恨的目光看着碧蓝如洗的天色,怨恨那纯洁无暇的白云,怨恨那自由自在的飞鸟。

飞鸟白色的尾羽落在他面色,在阳光下泛着让人心生希望的逛网,可他还是渐渐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手,想要缩回去,想将自己锁回去,躲回不复存在的堡垒里。

可他的手还是被抓住了,掌心炽热,无比的温暖,对方心脏跳动的力量传来,像是相连的掌心里有一只嫩黄色的蝴蝶,正顽强拍打着翅膀。

令秋迟蜷缩了一下手指,抬起头,红肿着眼看去。

看到一个和他一样,脸上有着泪痣的人。

自己像是一颗黑矮星,燃尽了能量后成了死亡恒星的尸体,之后再也不会发光。而来人虽也如同一颗星,看起来也无比渺小,但自身的光芒却比太阳还要耀眼。

对方正抓着他的手,低着头,蹙着眉,小心翼翼又紧张地喊他:“小,小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