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沉默, 灰尘的灯下缓缓漂浮着。
王愆旸总觉得自己的话会不会有些贸然, 唐突,但从这么几天的事情上来看,无论是学习知识还是人情世故, 他觉得元幸都可以做到很好。
有自己在他身边时刻引导着再加上系统科学的康复训练的话,说不定自己那个美梦是可以成真的。
这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 一年两年,甚至再往上走, 但王愆旸等得起。
元幸没听明白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或者说他还没从脸颊上这个间接的吻里走出来,他对上王愆旸垂下来的目光, 眨了眨眼。
“你懂我意思么小元幸?”
王愆旸说着, 还摁在他脸上的拇指轻轻揉了几下,示意他。
没想到元幸却说:“这,这不算的, 不算是亲, 亲脸的。”
说完还鼓了一下腮帮,试图把王愆旸的大拇指给顶开。
得,看来还没消化好上一件事。
王愆旸又用拇指揉了揉他的脸颊:“非得要脸上的么?”
元幸抿了抿嘴, 想着是当个乖巧听话的小孩还是无理取闹的小孩,最后他选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可,可是,我的愿望是亲,亲脸的。”
王愆旸这回哭笑不得, 不知道这小傻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呢。
他抬起右手,在元幸的注视下亲了亲自己的大拇指,然后当着他的面又一次轻轻摁在他脸颊上:“这样不算么?”
“不,不算的。”元幸摇摇头。
纵使不算,王愆旸这次也打算当个坏人,这个脸颊上的吻,暂时是不能给现在的元幸,得是给18岁的元幸才行,这样他才心安理得。
于是他又一次重复了刚刚的问题:“小元幸,你想变回18岁么?”
元幸想了想,指着自己:“我已经,已经21岁啦。”
接着他又摇摇头:“不,不对,过年了,现在得是22岁的,嗯,我,我是22岁的,已经比18岁的大了的。”
王愆旸看他天真的模样,无奈地换了一种说法:“那你想不想回去读书,以后找一份更好的的工作,去更多的地方看一看?”
这话问完,元幸愣了一愣,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小声说:“想的,想的,可是我,我……”
虽然以往困苦的记忆都模模糊糊的,但元幸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现状。他还记得18岁那年暑假,自己收到的那份大学录取通知书,红色的封皮,带着校园卡银行卡入学指南一起装在EMS的袋子里,送到那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庄里。
那是个普通的大学,在一个普通的南方沿海的城市,听说那里总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那时候的元幸摸着那份通知书上学校的名字,甚至可以想象到海边金灿沙滩和碧涛大海,还有远处重重叠叠的黛色山峦。
可是四年后,本该是大学毕业这年,他身在距离那个南方城市十万八千里的首都,在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在寒冷又干燥的生活里做着一份微不足道的工作。
这四年里,他像是被上帝摁下了暂停键,身体和心智都停止了生长。
“想的话,就没什么可是。”
话音刚落,一个温暖的大手落在元幸的脑袋上,拍了拍,轻柔的力道将束缚住他的东西一一化解。
“没什么可是的,小元幸,只要你想实现这个愿望的话。”
王愆旸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脑袋,眼睛看着前方电视屏幕里,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元幸。
元幸还是没说话。
“好了。”王愆旸放下搁在他脑袋上的手,“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小元幸,你先去刷牙洗脸,我把床给你铺上。”
床是下午是晚饭前刚组装起来的,放置在书柜旁边,小小一张单人床。王愆旸拿过立在一旁的床垫,放上去后,揉了揉肩膀,叹了口气。
他先前向逢光那名理事了解过一些相关的情况,用术语来讲,智力残疾可称为智力缺陷或智力障碍,多是因大脑受到损伤或者发育不完整而导致的缺陷,智商在70以下,在沟通社交,起居生活等范畴上有适应性的困难,大多康复中心都是针对上述的适应性困难来训练治疗的。
而元幸沟通无碍,尚且也能照顾自己,甚至还能干一些十分简单的工作,所以在王愆旸看来,元幸无需那些针对社交和生活的训练。
元幸需要的先是为人处世和人情世故,接下来是情感理解,然后是知识的学习,还有科学有效的医疗方法和对症相关药物。
王愆旸之前想的已经差不多了,他先把元幸带在自己的身边慢慢教着,日后再给他找一个心理上的老师,给他一些更专业更科学的教导。
然而他想了这么多,还是需要元幸那个主动的意愿。
不过从刚才元幸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有这么个意愿的,但他可能对任何事都害怕惯了,畏手畏脚的,这才迟迟不敢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
卫生间传来水龙头哗哗的声音,牙刷在杯子里当啷敲打着。
王愆旸收回手机,走到卫生间时元幸正好把刷牙的杯子放在他的电动牙刷旁边。
“开,开心先生。”元幸小声地喊了他一声,话里带着清新的柠檬香。
“嗯。”王愆旸点点头,“看看你牙刷得怎么样了。”
“啊。”元幸长大嘴巴,仰头露着满口小白牙给王愆旸看。
王愆旸微微弯腰,捏住他的下巴左右转了转,对着灯光准确看到了那几颗坏掉的牙齿,牙槽里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坏到牙神经里。
他松开手问:“牙还疼吗?”
“有,有一点的,不过,不吃糖的话就,就还好的。”元幸说。
“那就还是疼。”王愆旸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以后少吃点糖了,明天早上带你去看牙医。”
和牙医预约的时间是在上午,诊所在另一个城区,不堵车的话要一个小时的路程。所以一大早,元幸就被王愆旸叫起来,草草地吃了早饭后塞进副驾驶。
路上他又睡了一会儿,在到达诊所之前醒了过来。
牙医是个小姐姐,带着口罩,看不清表情,手里的器械在灯下反着光,看得元幸有些发憷。
“别害怕小元幸。”王愆旸轻声安抚,“勇敢一点,我就在旁边看着呢。”
趁王愆旸不注意,元幸悄悄小声对牙医说:“姐,姐姐你,可不可以,慢一点点的,我,我怕疼的。”
看他唇红齿白的模样,牙医小姐姐弯了弯眼睛,权当自己应下了。
所幸元幸的牙齿还没有坏到根部,只是轻微的蛀牙,在磨牙的时候感觉有一点点不适,补好牙后,很快就出了诊所的门。
因为元幸总共没坏几颗牙,所以补牙花费的时间并不长,早上七点半出的门,现在才刚刚十点,距离元幸上班还有三个小时。
王愆旸想了想,送元幸回家后自己返回公司就十二点了,可十二点又要接元幸来上班。自己可以请假,但是元幸是不愿意轻易请假的。
左右权衡后,王愆旸打算今天早上把元幸带到公司,反正赵眠付今天也不来谈生意。
于是一觉醒来,元幸已经到了写字楼楼下。
他迷迷糊糊问:“我,我要去上班了吗?”
王愆旸捏了一下他的脸,刷卡带他进了大门,上了电梯:“还早,先跟着我在公司呆一会儿,到时间了再把你送去火锅店。”
电梯停在11层,出门看到那见过几次的logo时,元幸这才恍然大悟。
开心先生工作的地方!
上次他来还是因为手机和钥匙被锁在火锅店里,他在走廊拐角处等了好久才等到王愆旸。
这次也和上次一样,王愆旸带着元幸进了运营组的办公室,在自己的座位旁边加了把椅子,让元幸坐在自己身边看自己办公。
于是,其他组的小姐姐继羡慕嫉妒恨运营组有王愆旸这样的领导外,又加一颗“她们能看小可爱”的柠檬,酸溜溜的。
办公室里十分安静,无人说话,只有王愆旸一人敲击键盘点击鼠标的声音,并不是因为只有他一人,而是其他的员工都在偷偷看他带来的元幸。
元幸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手放在桌面上,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下垂眼一眨一眨的,嘴巴微微嘟着,窗外而来的阳光打在他脸上,细小的绒毛看着也十分可爱。
坐在王愆旸对面的小姐姐,默默地从显示屏下面伸出一只手,点了点元幸的手背。
元幸低头疑惑一看,小姐姐的掌心里躺着几颗包装精美的水果糖,手掌晃了晃,示意他吃掉。
元幸刚伸手去拿,王愆旸就拿手中的笔敲了敲员工的手,并且沉声道:“别给他吃糖。”
安静的氛围被打破,不知是谁率先从工位上站了起来,说:“总监你也太小气了,糖都不让他吃,明明这么可爱。”
“就是就是。”其他人纷纷附和。
王愆旸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元幸身上:“我早上刚带他补了牙,被我发现谁再悄悄给他塞糖吃,扣掉一天工资。”
小姐姐们不满地又坐回工位上,嘟囔着。
元幸看着对面小姐姐桌上那颗水果糖,吞了吞口水,以后都不能吃糖了么?
紧接着,一粒木糖醇被送到他嘴边,趁着他发愣的空隙塞了进去。
王愆旸在他耳边轻声说:“想吃点甜的就嚼一会儿这个,没味道了就吐掉,别咽了。”
补过牙后不是不能吃糖,只是这个糖,只有他能给。
中午十二点,王愆旸打算带着元幸去吃饭的时候,赵眠付来了,背上又背着熟悉的电玩城透明背包,里面装满了玩偶。
王愆旸无奈地看着元幸朝自己身后躲,问赵眠付:“你怎么来了?”
“来谈生意啊。”赵眠付笑嘻嘻地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雪白的小鸽子玩偶,晃着试图塞给元幸,“可可爱了你不要么?收着嘛我又不是坏人。”
殊不知自己在元幸眼里已经是个捏脸坏蛋了。
“谈生意?”
王愆旸接住这个玩偶,在赵眠付以为他要递给元幸时,又迅速扔到一旁的桌子上:“我看你是抓娃娃来的吧。”
“这不能怪我啊。”赵眠付居然还委屈了起来,“谁让只有这个商场的抓娃娃机里有小鸽咕咕的娃娃呢。”
王愆旸看了眼时间,急着带元幸去吃饭:“就算你要谈生意估计也不行,吴小毛不在,你想说什么就跟我说吧,我转达给他。”
赵眠付连忙摇摇头:“不不不,我是来找你的。”
“准确的来说。”赵眠付的目光挪到从王愆旸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的元幸身上,“我是来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