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从元幸家到王愆旸家需要半小时到四十分钟的车程, 运气好不堵车全程绿灯的话, 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到了。

王愆旸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条路上往返多少趟了,但唯独今天这趟是最舒心的。

元幸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系着安全带, 膝头放着小王子和糖果盒,无比乖巧。

只看一眼, 王愆旸只觉得更舒心了。

小元幸今后就要住进自己家里了。

路遇红灯,王愆旸将车子缓缓停下。

现在不过上午十一点, 距离元幸上班还有两个小时,王愆旸决定替元幸请个假,中午带着去吃点好的, 下午带着去买点东西。

不过今天这件事远远还没有结束。

相信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白白挨了这么几脚踹,在王愆旸这儿,同样没完。

王愆旸敢踹那几脚, 就敢承担这几脚的后果, 不过他的底气远远不止这些,他能干出来什么事儿也取决于这份底气。

方才在元幸家门口,那房东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 并不是单纯地要起身,在先前,王愆旸分明看到了他歹毒的目光盯着元幸,身前摆着的双手也像是要推人下去。

王愆旸皱眉,如果元幸出点什么事, 他估计也无法保障自己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趁这个功夫,他给元幸说了一下请假的事情,元幸起初还不太愿意,因为请假要扣工资的。

虽然他往后要住在开心先生家,房租不愁,吃饭不愁,每个月花销不多,说不定王愆旸还会给零花钱,但是穷这个观念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

况且,他总是那个觉得不好意思的小孩。

元幸想了想,说:“可,可不可以,明天的?明天,明天没有上班的。”

他话音刚落,王愆旸那边就收到了朋友发来的消息,说是可以帮他的忙,不过需要他下午跑一趟,就今天下午有时间。

无法,王愆旸只能下午去一趟。

不过元幸一个人去上班他也不放心,万一那个混账房东跑去火锅店闹事就不好办了。

于是在吃了午饭后,王愆旸事无巨细地给元幸讲了一堆注意事项,亲自把他送到火锅店门前又拉着张玥说了关房东的事情,让她也帮助注意点。

张玥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看着元幸,不过答应之余她还是忍不住问了问王愆旸:“那个王先生,你和元幸是……”

王愆旸侧头看了看从店内走出来的,换了一身白色员工服的元幸,对方看到自己还没走后欣喜的眼神,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以前是朋友,现在是家长和小朋友。”

“哈?”

将懵逼留给张玥,王愆旸拍了拍元幸的脑袋,出了门径直去找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是位私家侦探,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王愆旸才断断续续地把房东的个人信息交与这位朋友,没想到今天下午就出了。

对方递给他几张扣在文件夹里A4纸,王愆旸伸手接过来。

“黑信,男,25岁,京城本地人,无业游民。”

“黑信,黑心……”他默念着,“这还挺会起名字的。”

朋友一脸冷漠地看着他:“拿了就滚,不要耽误我睡觉。”

“谢了。”王愆旸拍拍他的肩膀,“有机会请你吃火锅。”

“不吃。”朋友冷漠地把他的手给拍下来,“我们仙男不吃火锅。”

临走之际,朋友又叫住他,反手又是一个文件夹:“还有这个,差点忘了,你自己回去看吧,说不定还能当一回朝阳群众。”

王愆旸:“?”

回到车上,他这才翻开这个文件夹,里头是关于黒信家庭成员的资料。

上面写着,黑信母亲李萍年轻时有吸毒前科,目前沉迷赌博。父亲病逝,一家人全靠环外那栋五层小楼收租吃饭。家中除了他和母亲外还有一个亲生妹妹,在京城郊读高三,随妈姓李名小满。

原来朝阳群众是这么个意思。

不过从薄薄一张纸中,可见一斑家庭和教养对一个人的重要性。

不过他的小星星,绝对是个独一无二的例外。

资料显示,黑心一家都靠这座五层小楼度日,五层一共十户,一户一月两千元,一个月撑死了两万元。

两万块要供一家三人的吃喝拉撒,再加上黑心本人那一身不知是真是假的牌子货,黑心妈断然是没什么大钱去赌博的。

吸毒就更不可能,何来让他去当朝阳群众一说。

看了看这两个文件夹,王愆旸心下了然了不少,虽说拿到了黑心房东的资料,但他只本着知己知彼,并不打算朝他家人下手。

那边黑心房东经历了昨晚被锁门外两个小时,着凉回家拉肚子拉到天荒地老。

下腹上已经起了淤青,青紫一大片,手指轻轻戳一下就疼的不得了,房东坐在马桶上,手中的卫生纸都被攥烂了几张。他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不大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自认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妈的,让你也尝尝这滋味,房东咬着牙,手用力握拳。

等他完事儿,却发现家中最后几张卫生纸已经被他给扯烂了……

房东:……这事儿他妈的没完!

王愆旸拿着东西本打算先回家一趟,奈何吴小毛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说是业务上的小问题,他只好又返回公司一趟。

谁知一个小问题让他在公司坐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生生熬到了晚上九点点客户才走,把他要办的事都给耽搁了。

“别气嘛老王。”吴小毛嬉皮笑脸地说,“晚上请你吃火锅,顺便你还能去看看小店员,叫什么来着,元……元元?”

王愆旸眉毛一挑,拿起刚才客户送的胡萝卜玩偶就往吴小毛脸上扔:“是你能叫的吗?”

“好好好,我不叫哈哈哈。”吴小毛躲开这个玩偶,“你把这玩偶带家去给你小老弟玩吧,放公司总是落灰。”随后就走了。

看着吴小毛欠揍的背影,王愆旸思考了一下。

似乎叫元元也挺好听的?

车子照旧停在写字楼的地下停车里,停车场足有三层,不知是物业图个省电还是怎么的,越往下灯色越暗。

王愆旸今日来的晚,上头两层早就没车位了,这才停在第三层,还是在一个犄角旮里找到的车位。

车子停在昏暗的角落里,王愆旸习惯在距离车还有几步路时就开锁,车灯亮几下叫几声。

他摁下开锁键的同时,生出了不然今天早点接元幸下班的心思,左右他已经向张玥讲明了这几天情况特殊,请个假应该也是可以的。

锁车的同时,车灯复又亮几下叫几声。

而这回,王愆旸看清了原本蛰伏在黑暗里的阴影,正一个个地站起来,手里或多或少都拎着点东西。

“哟,可他妈蹲到你了。”

为首的人狗吠声耳熟,佝偻着腰,明显是黑心房东本人。

王愆旸定睛一看,除了房东之外,他身边还围了好些个人,手里都拎着点东西。单从面相上来看,年纪都不大,十六七八的模样,有的明明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还穿了校服,手里却拎了个粗短的椅子腿。

打群架?

王愆旸挑了挑眉。

他因为工作的原因还没来得及找上门,没想到对方却主动找了过来,不夸他一声好狗都可惜了。

房东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留着个寸头,贴近两鬓的剃得格外薄,只可惜身后的书包已经出卖了他,眉眼间狠戾色怎么看怎么像装出来的。

“哥。”那寸头对着房东说,“你放心,你的事就是小满的事,小满的事就是我的事。”

李小满是黑心的妹妹,看来这寸头该是黑心的妹夫。

王愆旸突然觉得这一家人还挺桀骜不驯的。

钢管在地上划了一道,发出刺耳的声音,寸头拎着钢管缓缓逼近,随即他身边那些或凶悍或文弱的小弟们也慢慢靠近,围了他一圈。

为首的寸头道:“大叔我给你说,这可是你自找的。”

面对这场面王愆旸并不怵,就像他先前说的,他打群架的时候,房东指不定还在撒尿和稀泥玩,而这群毛头小孩可能还没开始人生中第一场赛跑。

不过找一群高中生来地下停车场为自己出头,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一来他们大多都未成年,真伤到哪里了可能不够房东兜着走的。

二来,停车场内都有监控,真进了局子一调监控就能看出责任在哪放,而且停车场里的车要是磕着碰着,依旧不够他们兜着走的。

王愆旸觉得自己该给这群小毛头上一课,不是剃个青皮寸头,手里拎一根钢管就能装个不良少年的。

是以他站在人群中间,手里拿着滑稽的大胡萝卜玩偶,看着就气定神闲。

“艹,这会儿子还他妈装逼,给我削他!”随着寸头一声令下,其余人蜂拥而上。

而此时在火锅店工作的元幸,突然没由来地心悸了一下,痛得他赶忙捂住自己的心口。

张玥在听了王愆旸白天那番话后一直高度紧张,生怕元幸出什么事,此时见他行为有异样,赶忙问:“元幸你还好么?”

元幸松手,轻轻拍了拍:“还,还好的。”

张玥见他确实没什么事这才松了口气,左右现在已经天黑了,她思考了一下,决定提早放了元幸,让他回家。

元幸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换好衣服后站在楼下给王愆旸打电话。

奈何那头一直没人接,元幸只好挂掉电话,在商场临街的大门搓了搓手。

应,应该是,下班了的呀?

从这里可以望到写字楼的11层,那里依旧灯火通明的。

元幸想了想,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抬腿就朝王愆旸公司走去。

他来过几次,因而很快就摸到了公司门口,恰逢吴小毛最后一个走,锁门出来时看到元幸:“咦?你不是那个……”

元幸认出吴小毛,点点头,细声细气问:“你,你好,你知道,开,开心先生他,他去哪里了吗?”

开心先生?

吴小毛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元幸应该只认识自己和王愆旸,所以这开心先生应该就是王愆旸了。

看了看时间,吴小毛说:“他十分钟前刚走,应该是去地下停车场了,走我带你去吧。”

“谢,谢谢你的。”元幸赶忙鞠了个躬给他。

“哎哎哎礼大了。”

电梯直达地下三层停车场,灯色昏暗,元幸站在明亮的电梯里没敢出去,紧张地抿着嘴。

吴小毛已经先他一步跨入停车场,见他迟迟不肯出来,哭笑不得:“你什么表情?我又不会对你做些什么,你还找不找老王了?”

话音刚落,从停车场一角传来激烈的声音,听不真切,吵吵闹闹的。

“什么啊?”吴小毛疑惑朝那边看去。

元幸则眼睛突然一睁,从里头分辨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就朝停车场黑乎乎的一角跑去:“是,是开心先生的!”

“哎你别乱跑。”吴小毛赶忙追上。

那头,虽说王愆旸丝毫不怵打群架,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况且这还不止四只手。

不过他并没有让这群小毛孩占到什么大便宜,只是偶尔躲避不及,背部和胳膊被人敲了闷棍,面上看不出什么。

而那群小孩中有几个已经被吓跑了,校服都顾不得,只有剩下这几个是比较难缠的,刚刚挨了几棍子就是出自这几人。

剩下的这几个小孩也都气喘吁吁的,没受什么大伤,毕竟王愆旸手里拿着的是个大胡萝卜玩偶,真打过去也疼不到哪里,而且也不能跟成年人动手。

黑心房东比较惨,肚上淤青还没好,头上又挂了彩,约莫是因为天黑,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子没看清直接给他脑门上来个一棍。

房东摸着流到脸上的血迹,怒不可遏,颤抖着手指着王愆旸:“艹,艹他妈的,给我弄死他!”

几名小毛孩又提着钢管上了,空气立刻又沸腾了起来。

王愆旸打的已经没了兴致,只想速战速决,趁着回身躲闪的空档,给车开了锁,打算趁乱上车赶快去接元幸,要是他开了车那群小孩还是要往车上装,那是真的有胆。

车子亮了几瞬,然而响起的声音却是元幸的声音。

只听他喊:“开,开心先生!”

紧接着还有吴小毛的声音:“我靠,祖宗嘞你别跑,跑丢了老王会杀了我啊。”

接着,元幸已经跑入王愆旸的视线内,面色焦急。

吴小毛眯眼一看:“特喵的老王,感情你拿着我送你的胡萝北打假呢?那边的几个小孩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呸不是,我已经报警了,赶紧麻溜地滚蛋,不然你们要接受一顿社会人的毒打!”

他嚷嚷了一大堆,王愆旸一句都没听见,满心满眼全是元幸。

而元幸也让他分了神。

带着一脸血的房东趁机夺了寸头手里的钢管,朝着王愆旸后脑勺抡去。

“开心先生!”

……

……

警察局。

王愆旸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手边还放在一杯茶,完全不像是进了局子的人。

元幸坐在他旁边,不住地拉拉他的胳膊,轻轻拍拍他的背,满心满眼的担忧,脸上还有泪痕。

“不哭了啊小元幸。”王愆旸把那杯茶喂到元幸嘴边,“来,喝口茶先。”

元幸委屈地眨眨眼,抿了一小口觉得又烫又苦,嫌弃地推开,小眼神十分幽怨地看着王愆旸。

王愆旸心头一软,放下纸杯,在元幸脑袋顶呼噜了几下:“我这不是没事么,不要难过了小元幸。”

“但是,但是……”元幸瘪嘴。

房东朝王愆旸后脑勺抡起钢管那一刻,真的是快要吓死他了。

不过好在王愆旸反应快,迅速弯腰,待钢管从自己头顶扫过后,立即回身,用手里的胡萝卜玩偶回击,抡在钢管上。

钢管从房东手中脱离,不受控制地打他眼睛上,当场他眼睛流了血,看不清任何东西,疼得他嗷嗷大叫。

“但是什么?”王愆旸捏捏他的脸问。

元幸揪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我,我都要吓死了的……”

王愆旸弯着眉眼:“小元幸这是在担心我?”

元幸没说话,抿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好。”王愆旸满意道。

一名警察走了过来跟王愆旸说:“没事了王先生,我们已经调取了现场监控录像,初步判定您全部行为属正当防卫,您现在暂时可以离开了,如果后续再需要您的话我们回给您打电话联系。”

王愆旸闻言,没着急走,问:“同志,我能举报么?”

“举报什么?”

“京城东城区人黑信,教唆未成年人打架斗殴,滋生闹事。另有在租房合同期内,违背双方意愿,非法涨租,并用不正当手段骗取他人钱财。这个算不算?”

那警察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关于这两件事也会给您反馈的。这里人多还是请您尽快去医院看一下手臂和后背上的伤。”

王愆旸带着元幸离开了警察局,去了医院的急诊。元幸跟着他跑来跑去,满心都是担忧倒也不觉得累。

拍了片子发现身体并无大碍,王愆旸便拿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离开了。

急诊的人一如既往得多,几名路过的护士不小心撞到了王愆旸被钢管敲了的胳膊,疼得他当时就“嘶——”了一声。

元幸立即紧张地问:“疼,疼不疼?”

这个疼痛在王愆旸的忍受范围内,不过看着元幸这副小表情,便道:“疼,可疼了。”

元幸赶忙从他手里拿过那一塑料袋的药,另一只手轻轻摸着他的胳膊:“我,我给开心先生呼,呼一呼,就不疼了的。”

说完,真的侧过头朝着他胳膊上轻轻吹着气。

边说边小声地念:“呼,呼,呼——痛,痛痛都,都飞走了,都飞走啦——”

因为拍了片子的缘故,王愆旸只着了一件薄衬衣。暖呼呼的气体透过布料,缓缓又轻柔着地拂到带了淤青的皮肤上,痒痒的,似乎真的缓解了疼痛。

而元幸微微低着头,长睫毛像蝶翼一样支在空气里,圆圆一扇,微微崛起的小嘴,言语里带了满世界的美好和天真。

王愆旸忍不住轻轻用手碰了碰他的长睫毛:“不痛了,小元幸可真厉害啊。”

“真,真的吗?”元幸欣喜的抬头。

“真的。”王愆旸弯着眼睛笑了笑。

“那,那我再给,开心先生,呼一呼。”说罢,又低着头朝他胳膊上轻轻吹气。

看着元幸的发旋,王愆旸突觉。

自己能照顾,保护这个小星星一辈子,真的是,太好了。

*

又几日,王愆旸从警察局内走出,只觉得外面阳光明媚,看什么都顺眼了不少。

先前的事基本已经已尘埃落定,王愆旸凭着监控录像和自己的人脉关系,正当防卫无任何责任,毕竟他的武器是一个胡萝卜玩偶,调看监控的警员当时都笑了。

那群未成年人则一个个地被学校通报批评记过,并且拘留教育了几天。

而房东就没这么好运了。

他的左眼因为咎由自取已经看不清任何事物了,肚子上的淤青也变成了王愆旸的正当防卫。

教唆未成年人打架斗殴再加上故意伤害他人,情节严重估计够黑信蹲个三年,轻则拘留数月。

而因为王愆旸所述,黑信在租房合同期内非法涨价,这边又去查了查他家出租房一事。

一查就发现黑信一无产权证二无房屋租赁证件,属于非法出租范畴,当即就围了那座五层小楼,租户们也被遣散到更合适的租房处,而这栋楼则不允许继续出租,一下就断了他一家的生活来源。

虽然元幸那被骗的钱没有追回,不过这么想想欺负元幸的黑心本人的下场,王愆旸觉得空气也清新了不少,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了下来。

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驱车回家,现在是周三上午十点整。

王愆旸本以为元幸会在家里睡大觉,没想到刚推门就看到他在客厅晃悠,怀里抱着花盆。

见他回来,赶忙举着花盆给他看。

“开,开心先生你,你看,又发芽了的。”

这次有许多嫩芽从土壤中钻出,带着盎然生机,看得人无比舒心。而先前那第一个发芽的已经远远超过了它的兄弟们,鹤立鸡群地站在。

王愆旸柔和着眉眼看着惊喜花的嫩芽,看着阳光,看着阳光打在元幸开心的面庞上,不由得心叹。

开心先生和他的小星星的新生活,终于要开始勃勃生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