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瞎子轻飘飘地一剑点出, 刑场上的空间重新变成了湖面般的扭曲混沌, 雨落下时有着水银般的涟漪一层一层地荡开, 黄金面具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漆黑的长刀。
他手腕一抖,黑刀平平横出。
像浓墨滴入水面一样,浓稠的黑气在刑场上悄无声息得弥漫,侵蚀着整片原本为老瞎子的力量所掌控了的空间。
他的刀锋滑出, 所过之处镜像一片片地破碎, 世界重归真实。
老瞎子闷哼一声, 在墨刀逼近的时候,手中的剑又一次点地, 下一刻他的身影就像一片树叶一样毫无重量地向后掠出, 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避开了墨刀。
他轻如无物地站在刑场的边缘上, 而就在此时,四面的屋檐上忽然多了十几道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 另外一些同样带着面具披着黑斗篷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四周,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这些出现的人身上的气息显然地并不同于身披铠甲的那些士兵, 更像带着黄金面具的男子。
老瞎子表面上神色未变, 依旧一副懒散不着调的样子,心底却是微微一沉:被释放出来与王朝达成合作的“魔”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多。
被老瞎子送离刑场此时站在街道上的柳无颜他们心中生寒。
他们的实力虽然比不上老瞎子和黄金面具,但毕竟身为修仙者还是能够看出大概的实力对比。老瞎子虽然厉害但是面对身为混沌纪元最初的那批古氏十八之一的黄金面具,他还是处于下风。一个黄金面具老瞎子还能应对, 但是如今多了另外这些人,老瞎子恐怕……
“喂,都被人发现了, 就别再躲了,躲也没用。还不赶紧地,来帮瞎子我一把?”
被包围住的老瞎子不慌不忙,手中的剑剑尖一点地面,清了清嗓门,吆喝道。
黄金面具没有再追杀他,狭长漆黑的刀下垂,刀尖直至地面。
四周屋檐上带着面具的人也都没有动,只是有隐隐约约黑色的雾气在他们身边弥漫,形成一张笼罩方圆的网。
这的确是一场狩猎,如今狩猎的双方终于都将登场,真正的主角并不是柳无颜也不是明心和尚。
伴随着老瞎子的话,一道冷笑响起,柳无颜他们转头看去只见雨幕中有几道人影走出。为首的是一名穿着九玄门道袍,束着简洁干练的黑色马尾的女子,她神情冷峻,背着一把用布条缠绕着的长剑。
九玄门玄霜峰峰主,白远岫。
白远岫身后还另有四人,两两分散并行。
前面的那两人,左边的那位头上光溜溜的,披着缀满灵珠的袈裟,一手捻着佛珠一手竖直,是位看起来十分慈祥的和尚。而另外一位则穿着火红明艳的长裙,手按在腰间挂着的长刀刀柄上,眼角挑红。面容妩媚中带着凌厉。女子臭着一张美丽的脸,显得有些不善。
“师叔。”
“师父。”
柳无颜和明心和尚几乎是同时开口。
胖和尚是梵音阁十八长老之一,普度大师,也是明心和尚的师叔。红裙长刀的女子则是柳无颜的师父,合欢宗大长老叶癸。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普度大师转动佛珠,看着明心和尚连连摇头,十分痛心疾首地开口,“师侄你犯戒也就犯罢,我梵音阁又不是没有人犯过戒的。可你怎生地看上谁不好,偏生看上合欢宗的小娘皮子,这让师叔我就算在主持面前都没法子为你说情啊。”
他恨铁不钢的语气听起来就像痛心得恨不得捶胸顿足。
明心和尚原本因为重伤而煞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血色,他无言地低头。
显然普度大师来了不止一会儿了,想来他刚刚冲上刑场救柳无颜时候的样子都被师叔看在眼底了。
身为佛子,他不该动凡心的,不该喜欢上哪一位女子,更别提他还为此戒刀染血彻彻底底地犯了梵音阁的禁忌。
“呸。”普度大师刚一开口,一边臭着脸的叶葵毫不留情地唾了一口,冷笑一声,“一个死秃驴也敢嫌弃我们合欢宗的人?无颜,别怪为师没提醒你,你要是敢跟这梵音阁的死秃驴有什么,为师回头打断你的腿。”
“师父。”
柳无颜沙哑着声又喊了一次。
她的眼眶微微红了。
合欢宗离齐秦王朝隔了十万八千里,中间还有一个金唐王朝阻隔着,柳无颜完全没有想过师父会出现在这里。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了,已经不再是当初被哥哥护着的小女孩了,可是当看到师父板着一张熟悉的脸从雨里走出来的时候,莫名的委屈就泛了起来。
叶葵本来想说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总是雷厉风行,果决强势的弟子一身鲜血一身狼狈地站在雨里,抿着唇看她,眼圈微微红着,沙哑着声喊着师父,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再说。
她心下一软。
“蠢丫头。”
叶葵轻轻地骂道,走过柳无颜身边的时候伸手揉了揉她凌乱的染着鲜血的头发。
蠢丫头,这世界上哪有不心疼自己徒弟的师父?
这世界上哪有知道徒弟要死了,不会来救的师父?
那样的师父,算什么师父?
叶葵记得当初柳无颜刚到合欢宗时候的样子,神情疲倦的女孩站在大堂里,平静地说她知道金唐试图对付仙门的秘密,她想和合欢宗做个交易。她将写有天网名字的名单交给合欢宗,作为条件,她要拜入合欢宗门下,他们要让她变得强大起来。
“我可以为合欢宗效力。”
一路风尘的女孩挺直脊梁地站着,脸上的神情冰冷而又凌厉,她在说到自己的时候,口气不像在说自己而像在说一件无关要紧的东西。
那时候叶葵挎着刀靠在墙壁上,听到她的声音侧头看了她一眼。
自以为冷漠骄傲的女孩眼底那么地茫然无措,强撑着最后的一份骄傲,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认为自己被世界抛弃了,看起来那么强硬实际那么地脆弱。
挺蠢的。
叶葵想。
合欢宗的长老们还在传音商议,合欢宗距离金唐王朝不远,这些年来他们的确也感觉到了金唐王朝的异动,但是苍濮境内未必就有多安宁,因此一直以来合欢宗并没有过多地干涉金唐王朝境内的事情。而且仙门八宗自己又自己默认的地盘,就像九州钱庄的势力主要集中在齐秦王朝一样,金唐王朝算是九玄门的地盘,他们也不好过多地插手。
因此其实柳无颜带来的消息对于合欢宗来说有些难以处理。
长老们并不是都同意门下的弟子为了这样的理由加入合欢宗。
在长老们传音争论的时候,叶葵侧着头打量着倔强的女孩,忽然笑了一声,懒洋洋地站起身,走过去。
“行啊,那你以后就是我徒弟了,叫声师父来听听?”
她单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挑着眉漫不经心地笑着说道。
女孩仰起头看她,眼神带了点儿茫然:“……师父。”
“蠢丫头。”
叶葵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蠢丫头,收你为徒就是收你为徒,不是什么交易。
一份残破的名单还不足以让合欢宗的大长老収一名亲传子弟。合欢宗虽然不是九玄门那样,八宗第一,但也不至于沦落到欺负一个小姑娘。
“蠢丫头。”
叶葵轻声骂道,收回手不再去看柳无颜,她按着刀柄,袅娜地走向了带着黄金面具的男子。
虽然徒弟有点儿蠢,好像还和梵音阁的秃驴有点关系,但是再怎么样,那也还是她的徒弟。徒弟被欺负了,当师父的总得来把场子找回来不是吗?
秀美的,缀着金花的长刀出鞘,直指刑场上漠然站立着的人。
“喂,藏头藏尾的,报个名?”
她漫不经心地笑道。
在白远岫背后一同从雨幕中走出来的最后那两人,是商都附近领导九州钱庄隐匿者的两位九州钱庄长老,何无音和叶归汀。
看到熟悉的九州钱庄长老时,九州钱庄的弟子纷纷开口喊着长老。
他们的确是希望长老们不要来救他们,可是当长老们出现的时候,心里的酸涩和高兴却也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何无音和叶归汀朝弟子们点了点头,他们没有像叶葵一样再次向前走去,而是站在众人面前,停下脚步,显然是打算保护这些受了重伤的弟子们。
在数日之前,就在何无音和叶归汀为了是否前来营救将被斩首的弟子们而争执不下的时候,设在这一处藏身之处的防御阵法被触动。
“谁?”
何无音和叶归汀停下争吵,警戒地开口同时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两道身影从阵法中走出,身上带着空间传送的波动。
“九玄门,白远岫,奉百里掌门之命前来。”
“九玄门,秦松,奉百里掌门之命前来。”
走出阵法的人开口。
何无音和叶归汀微微一愣,百里掌门?九玄门的掌门不是易鹤平?可是从阵法中走出的人他们又认得。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个月日万应该就完结了,这本写了好久了呀。
其实朝歌里很多感情都是带着比较理想主义的,比如同门之间的感情,师徒之间的感情,我都私心地写得很理想化,师兄师弟就是互相信任且互相爱着,师父对徒弟就是关心着爱护着,长老们就是想要保护宗门的弟子们……
所有人都认认真真互相爱着。
其实是私心。
因为世界已经这么残忍了,所有就让大家都这样彼此信任且想相爱着吧,所有的人都带着明媚美好的那一面,这样子汹涌而来的时代变局,历史的真相与隐秘就显得也不那么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