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东南之军

带着金丝刺绣的黑色长袍披到了穿着白衣的青年身上, 在整齐的高喝之声中,九玄门迎来了它有史以来最特殊也最神秘的一位掌门。

黑袍如同鸦羽般落下,在齐秦王朝叛变之后,身为仙门八宗第一的九玄门以这样严厉肃穆的手段宣告了自己决心。

没有再怀有哪怕一丝的轻视之心了。

卸任掌门之后, 因为百里疏刚归来的缘故,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 九玄门中主要的大小事宜还是由易鹤平主持。掌门的更迭在这样一场安静的会议上完成,新上任的掌门百里疏没有立刻发言的意思, 他仍旧和方才差不多,微微垂着眼, 安静地坐在上首的位置,注视着自己平放于案上的长弓。

但是众人落坐之后, 显而易见地比先前更加严肃了,凝重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头上。

交出掌门玉佩的易鹤平很快地就敛去了方才流露出一丝疲倦, 与平时无二地开始继续说起接下来的事情。

“诚然,事态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是我们自身的傲慢,但是王朝的力量也并非真的就能够强大到足以轻易地颠覆九州钱庄的地步。在这里面,有我们熟悉的一些存在也加入了这场的战争。”

“魔。”

长老中有人低声地开口。

“没错, 就是当初被镇压的那部分古氏十八中人。”易鹤平说, “如今我们将他们称为魔。”

听到易鹤平说的这句话,贺州心中一动,他抬头看向坐在最上首的百里疏。时至今日,贺州也隐约明白了一些东西, 比如百里疏的真正身份——在混沌纪元与万仙纪元中无数次起到定局一击作用的百里一族家主。百里疏……他其实是应该认识那些如今被称为“魔”的古氏十八的人吧?

曾经并肩作战的人,如今变成的敌人,百里疏此时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呢?

贺州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的看出一丝变化,但是他失败了。百里疏就像没有听到易鹤平的话一样,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孤远而冰冷。

“古氏十八的力量在座的都知道,起源于最初的对古帝力量的窃取,随着古帝的陨落与古帝陨落之时发出的诅咒,有相当多的一部分古氏十八的力量出现了失控。失控的那一部分古氏十八难以忍受随着古帝陨落出现变化的天地规律,越来越频繁地丧失神智。”

百里疏垂着眼,听着易鹤平简短地讲这段被历史隐没的隐秘。

其实历史这种东西,写出来就是那么三言两语,后世的人无论再怎么努力,隔着文字与岁月都是没办法真正感受到当时那个时代的惨烈的。

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在别人简单提起的那一两句中闻道那粘稠厚重的血腥与悲哀。

万仙纪元的末期发生的事,直接导致了留存下来的古氏十八们情愿让自己的名字从历史上抹去,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万仙纪元里最后三位仅存的古帝,也就是后来人们称呼的三皇,他们联手试图绘出那一副囊括十二王朝大地的《三玄皇图》,加速着周天星象的异动,与天地之间的规则变化。再加上古氏十八的力量不管怎么说,都是来源于古帝,一位位古帝陨落的时候,发出的诅咒刻在那十八个姓氏之上。

那些掌握力量的时候,曾经产生失败导致身体本就发生异变的人,在那个时期承受了异常强烈的反噬。

当时的玄帝,那位最惊才艳艳的古帝通过冥冥中的召唤,影响着这部分古氏十八的神智。

有些失控的古氏十八以自己仅存的神智对抗着玄帝的召唤,最终导致神魂的彻底崩溃,力量彻底失控,直接将自己包括周围的事物焚为了灰烬。有些古氏十八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到召唤,被玄帝夺取了意志,同伴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他们突袭杀死。

付出了惨重代价之后,原本只是采取监禁措施的古氏十八的家主聚集在一起,做出了痛苦的决定。

除去所有感受到古帝召唤的人,彻底镇压家族中所有最开始接受力量出现异变的人。

当初最后下了这个的决定的人,不是别人。

是百里疏。

他是百里家族的家族,百里家族是古氏十八中为首的家族,所以他的意见足以左右整个古氏十八的决策。并不是所有的家主都能够接受这个决定,关家的家主当初拍案而起怎么也不肯接受这种血腥无情的决定,他无法接受家族中的人将亲手杀死,亲自镇压自己的兄弟姐妹。

那场商谈上家主们的意见从一开始就产生了极大的分歧,双方相持不下。

最后在双方几乎要翻脸打起来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百里疏忽然站起来了。

百里疏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争执,等待他做出决定。

他从箭囊中抽出了一根箭,搭在了弓弦上。他松开手,长箭化作金色的流火破空而出,撕开了空间射中了距离谈话之地有数十里之遥的一位守卫者。那位古氏十八的守卫者当时正痛苦地跪下去,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他感受到了玄帝意志的召唤。

所有人都沉默了。

百里疏的那一箭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从百里开始吧。”

百里疏放下了长弓,开口道,他声音不高,语气也称不上强硬。

但是剩下的家主,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百里疏率先离开了,他提着长弓,独一一人,冷冷的天光落在他的白袍上,他就那么走进了天光里,渐行渐远。

不论在什么时候,将刀锋挥向自己人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曾经后背相托的人,手里救过自己的刀剑,在一夜之间转过来对准了自己。身为长兄的人,将要亲手杀死信任自己的弟弟,身为妹妹的人举着火把看着姐姐被封进永远不会解开的阵法之中。

百里疏始终记得,他亲手杀了的一名族人。

那名年轻的百里子弟一直以来都将他视为神明,在感受到玄帝召唤的时候,身上的血肉开裂,失控的力量奔腾在他的血脉之中,他随时会彻底失去神志。百里疏杀了他。

鲜血溅到了百里疏的手上,生命从那名弟子身上迅速地流逝,随着死亡的降临,那名在他面前总是毕恭毕敬的弟子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谢谢家主。”

百里疏握着弓,静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努力朝他最后行礼的族中弟子死去,感觉四周的一切都空茫茫的。

为什么要谢他呢?

命令是他下的,杀人的也是他。

为什么被杀的人要反过来感谢杀人的人呢?直到死去还保持着忠心。

前一天才刚刚亲手杀了自己兄长的人,还来不及给兄长准备一个坟墓,第二天就得带上刀剑,千里迢迢去执行生死不知的任务。血色的浪潮席卷大地,每个人都在用尽全力地厮杀,只为了换来一片安静平稳的大地。

但是如今,在古氏十八以鲜血以苦痛换来的大地,新的血色狂潮重新掀起了。

被封印多年的“魔”怀着漫长岁月中积攒下来的被背叛被镇压的痛苦走出了黑暗,加入到这一场纪元残存的战争中。古帝的力量与那高高在上的影子阴魂不散,潜行于大地。

百里疏望着被布条包裹的长弓,手指微不可觉地轻轻动了动。

他又感受到了那鲜血溅到手上的温热,血腥而又粘稠,挥之不去。

“金唐王朝对南陈王朝在不久之前对彼此宣战,金唐王朝的军队与南陈王朝的军队陈列在两国相交的边界之上。在这个时候对彼此宣战,只是为了给调兵一个表面上说得过去的借口。”易鹤平冷笑一声,“宣战到现在,不论是金唐还是南陈一个人都没死?这算什么宣战。”

“他们的确是在宣战。”

玄策峰的峰主谢旭归开口。掌管九玄门贡赋灵脉的玄策峰峰主是名一看就带着点儿凶神恶煞的男子,身材强壮高大,黑袍之下满是肌肉,他的武器倒是与已经死了的贺擎川差不多,都是重刀。

“不过宣战的是我们九玄门罢了。”

“齐秦王朝在金唐之东,南陈之南,如今金唐王朝和南陈王朝各自陈兵交界,形成了一道防守线,南陈和金唐正在用他们自己的力量给齐秦王朝构建一道坚硬的防守线。他们不选择直接与我们撕破面皮,是为了避免在现在这个时间,直接与宗门开战。南陈与金唐正在试图拖延我们进入齐秦王朝的步伐,他们在给齐秦王朝争取时间。”

易鹤平以灵力在厅堂正中间勾勒出了一张地图。

十二王朝之中,齐秦王朝在最南,金唐王朝在居中往南,南陈占据东部及东北的大陆,这三个王朝几乎占据了全部的中原农耕发达的地区,是十二王朝中经济最繁荣国土面积最大的。荒灵王朝向来以游牧为主,占据的是北部的草原地区,余下领土较大,宝丹王朝位于西南高原之上,伏矣王朝在宝丹王朝与金唐王朝西北边陲的交界,一半沙漠一半巨谷,苍濮王朝在宝丹与金唐相隔之间,领地皆穷山巨岭。

十二王朝中,这几个是大国,剩下的,就是偏北的雪岭中的数个小国,及岛屿之国。

其中,金唐,南陈,齐秦三国合起来就是整个中原沃野地带,几乎占据了整个天下的一半人口。

如今南陈与金唐合起来,陈兵边界,为南陈构筑起一条防线。

“我们必须知道齐秦内的具体情况。”易鹤平凝视着那条勾勒出来的防线,“这不是普通的军队,齐秦的暗鸦,解开封印的魔……这些力量应该有很大一部分已经隐没在这支军队中。他们也在警戒着我们。”

灵力的光芒落在易鹤平的眸中,锋锐宛若刀锋。

“我们要派出一支人,穿过这条防线。”

他轻声说。

……………………………………………………………………………………………………………………

百里师兄的归来带来了战争开始的讯息。

在所有人目睹那一支奇特的队伍从山门而来,穿过了大半个九玄门,走入九玄主峰之后,包括百里师兄在内,所有人就没有再出现在众人眼前。

宗门的弟子已经感觉到了,宗门的顶层正在做决定接下来命运的重大决定。

玄霜峰上,白离一次一次地挥剑。

她现在已经不是百里师兄刚出现在宗门会市时的普通玄霜峰弟子了,除去闭关的君师姐,白离便是玄霜峰最出色的弟子。她有个习惯,当自己觉得无法精心的时候,就练剑。不练那些高深的剑招,只是简简单单地挥剑,一次一次重复最简单也最基础的动作。

在一道道剑光之中,她的心情就会慢慢地平复下来。

长剑收回,白离叹了口气。

往常有效的方法今天失去了它的作用。不论她怎么挥剑,还是静不下心。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无处不在,压抑得让人憋闷。如今的情况,白离也知道,齐秦王朝的异变,宗门内部的清洗……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在王朝与宗门之前必定爆发一场战争。白离其实不怕战争,在加入宗门之前,她是金唐的流民,一直以来,就觉得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她不怕死。

她只是因为这战争将开之前的压抑不安的气氛而烦闷。王朝与宗门都保持着诡异的态度,但是刀锋的声音却又清楚得不得了,所有都知道拼杀在即,但是拼杀的号令迟迟不下。白离不喜欢这种等待的不安感,她觉得抱着赴死之心踏上战场,都比这个来得痛快。

“你的缺点就是没有耐心。”

一道带着几分严厉的声音响起,白离转过身,看到白远岫背着剑不急不缓地走过来。

白远岫是玄霜峰的峰主,是玄霜峰首席君晚白的师父,白离是在不久之前被她收为弟子的。正是因为白离被她收为弟子,这才知道了一些普通弟子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沈长歌其实并不是战死,而是叛出了宗门。

“师父。”

白离有些拘谨地喊了一声,收起了剑。

她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是很明白,身为玄霜峰峰主的白远岫为什么会收自己为弟子,白离一直觉得自己的天赋其实不是很好,和身为天才的君师姐一比更是差距甚大。

不过被白远岫收为弟子,白离其实是很高兴的。

这样一来君晚白就是她正儿八经的师姐了。身为玄霜峰的弟子,几乎人人都对那位明丽果决的师姐抱着崇拜的心理。白离始终记得,当初自己辛辛苦苦爬上那万级的通天阶后,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来了。

“还没拜师呢,跪什么跪。”

一道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响起,在白离跪下去之前,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她。

“小师妹,我看你根骨清奇,不如选我们玄霜峰怎么样?”

拉住她的师姐束着高高的马尾,眉一挑,带着白离最羡慕的张扬肆意。

“嗯……好啊。”

白离小声地回答。

一直以来,白离都崇拜极了当初在通天阶尽头拉住自己的君师姐。玄霜峰的弟子都知道,作为首席的君师姐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是每一次带着师弟师妹出去,她都会下意识地站在所有弟子身前。玄霜峰的弟子和御兽宗的弟子打架打输了,君师姐总是一边骂他们没出息,一边提着剑就去找那些御兽宗的家伙把场子找回来。

白离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成为像君师姐那样的人呢?

在当初的通天阶尽头,君师姐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走进来浩大的修仙者的世界,从那一刻开始,白离就觉得自己是九玄门的弟子了。

白远岫看了一会自己这个性子安静有点儿像闷葫芦的小徒弟,过了一会儿,开口:“宗门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是,徒儿必定全力以赴。”

白离神情严肃起来。

白远岫说的是“宗门有个任务”,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个任务很有可能与百里师兄的归来,宗门长老的聚集有关。

“宗门决定派出一支队伍前往齐秦王朝,阿离你是齐秦王朝出身的,长老们决定让你加入这支队伍,充当向导。”白远岫顿了顿,“这次任务……很危险,有可能会死。”

她注视着自己这个过于安静的弟子,目光锋锐。

白离微微愣了一下,微微笑起来:“师父……我不怕死的。”

白离离开之后,白远岫转过身,看着百丈潭的水雾。

百丈潭的瀑布依旧仿佛无休止地冲刷着,水雾白茫茫一片。不过如今水雾中,没有那个逆水而上练剑的倔强丫头了。

就这样吧。

白远岫想。

在君晚白之后,她将白离也送上了战场。她全部的徒弟都踏上战场了,接下来她自己也该动身了。

在白离离开之前,白远岫告诉了她一件事情。白离是看起来安静,其实也君晚白差不多,骨子里都倔得要死,憋着问题却怎么也不愿意说出来。但是,当师父的,其实总是明白自己的徒弟在想什么的。

白远岫回答了白离的疑问:她收白离为弟子,因为……她的姓。

白,是古氏十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