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的光芒渐渐淡去, 百里疏的身影消失在神石之前。
丈许来高的神石表面上的光芒忽然就收敛了, 水流一般流动在光滑的石面,流水一般地涌动着, 却不再向外扩散。
辰光淡去, 苏长肃神色郑重起来,他走上前,用一把刀划开了自己的手, 鲜血滴落在地上。他以自己的鲜血在地上缓缓地沿着一些古怪阵纹的线条勾勒。
最后一笔勾勒完成的时候, 苏长肃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
真气流转,手上的伤口消失。地上的阵法陡然亮起,一道道如同被雪峰折射的太阳光般的光线交织而过,将神石笼罩在了正中间。整个密室陡然为这瑰丽的光芒充斥。
与此同时, 似乎冥冥之中有着一种强大的晦涩的力量包裹住了这里。
阵法被激活, 神石为光芒笼罩, 苏长肃松了口气,站直了身。
这不是什么无关要紧的举动。
被严加保护秘密藏在天机谷深处的神石中蕴藏着周天星宿的缩影。而古往今来的修仙体系中, 周天星象与时间, 空间密切挂钩,周天是永恒也是变幻, 是过去也是未来, 是今世也是往世。
而今天, 身为天机谷谷主的苏长肃与天机谷诸多实力高超向来闭关不出的长老联手,只为一件事:掩盖有人利用了神石后,会引动的周天星宿的变化, 不让天地所察觉。
百里疏,他利用神石与周天空间的联系,以此为通道,重返万仙纪元的投影空间。
那个他被困于其中不知多少年的空间。
万仙纪元的投影空间与如今的纪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百里疏通过神石重进万仙投影的会引起天地与星象的剧变。
那将会引来十二王朝上,所有参与到这场暗潮的存在的目光。
在神石周边星辰笼罩的时候,地面上木屋之外,长老们联手实施的结界忽然承受了什么恐怖的压力,名为“覆”,形如覆盆的结界之上光芒水纹般剧烈地流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百里疏的身影消失的那一瞬间,结界的颤动越发剧烈。
一名须发皆白的长老低喝一声,一枚黑色棋子从他袖中飞出“嗒”一声落在了结界之上。
一枚,两枚……
或黑或白的棋子,从四面八方飞出,稳稳地落在结界上。最终结界好似棋盘,上面黑白棋子交错分布。
最后一枚黑棋落下的时候,结界的光芒骤然一亮,随后终于稳定了下来。
天空中风云疯狂地涌动,乌云层层,仿佛雷霆将起,骤雨将下。
但是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就在地下苏长肃以鲜血激活的古阵运转的时候,空气一震,低低的嗡鸣过后,天空上的乌云散去,阳光重新倾斜下来,天高云淡,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黑白冷眼局外看,落子何妨问天机。
天机谷的这句话简直就是狗屁。
什么冷眼局外旁观,天机谷的人,本身就是一群妄想欺瞒天机,试图掌握命数的狂徒。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在结界上的黑子白棋光芒逐渐暗淡下去的时候,苏长肃终于从木屋中缓缓走出来了。
他朝着各位长老点了点头。
长老们这才逐一收回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的棋子。比起脸色苍白的苏长肃,这些长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眉眼间都是压不住的疲倦,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地步,要想让他们露出掩盖不住的疲倦已经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蒙蔽天地,不是什么随便能够做的事情。
别看这些长老一个个好端端地站着,但冥冥中的反噬是难以形容地可怕。
长老们已经离开,苏长肃站在原地。
他抬头看着寂寥的天空。
许久,他自言自语:“时间……已经到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苏长肃说不上是喜是悲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背着长弓行走在纪元中的百里疏,为了彻底恢复全部的记忆找到那些为他遗忘的关键,通过神石重返万仙纪元的空间了。的确,在混沌纪元与万仙纪元之中,百里疏近乎奇迹般终结了一位又一位的古帝。
可是如今已经不是混沌纪元,也不是万仙纪元了,曾经行遍大地的古氏十八凋零散落,强盛的那些——那些被称为“魔”的——隐没在黑暗中的对立面。
他们要面对的,要解决的已经截然不同了。
仙门八宗不能将所有的一切寄托在曾经的英雄身上。
所以,哪怕百里疏重归,他们也不能将全部的责任压在这位行走于纪元中的沉默者肩上。
苏长肃走进了明亮却近乎肃杀的阳光中,他穿着白色的长袍,长袍在阳光中雪一样。走远之后,就像他的背影消融进光里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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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唐的都城离安偏南。
其实一开始金唐的都城是偏北的,处于一个离九玄门主宗并不算太远的地方。但后来金唐灵武帝以“距离荒灵王朝太近,久受兽潮与北方蛮族所扰”为缘由,向南迁都。在灵武帝之后,金唐历史上,后续的皇帝也陆陆续续以各种各样的原因,再行迁都。
最终定下的都城离安。
而离安过了溱淮一线,已经属于彻底的南方城池了,距离九玄门主宗也足够遥远。
金唐王朝都城不断南迁,国内经济重心不断南移,引起了苍濮王朝的不满,两个王朝的关系由好转坏。在天佑三年的时候,金唐王朝大兴干戈,试图越过万岭山脉征伐被视为夷族的苍濮。
但是这场浩浩荡荡的兴兵最终宛若儿戏地结束。
当时金唐的领军大将陈玄出身四大望族之一的陈家。时值夏末,即将入秋。当陈玄率领大军行到关子岭的时候,正午时分,忽然天色骤变,浓雾瘴气大起,人站在对面不能相见。金唐的军队登时乱成一团。
就在这个时候,平地离战鼓声雷霆般地炸起,穿着藤甲持着弯刀的苍濮士兵从四下冲杀而出。
关子岭本就地势狭窄,更加大雾瘴气笼罩,金唐大军溃败。陈玄领着不足三千的骑兵从向西北冲杀出去。
一路朝西北疾驰奔逃的时候,在半路上,陈玄遇到了一个异人。
这人穿着白色的长袍,戴着斗笠,遮住了脸。异人问陈玄怎么会溃败狼狈到这种地步,陈玄将缘由一说,正说间,就苍濮的追兵赶到了。
陈玄惶恐之下,就要引兵逃走,异人抚掌大笑,然后将不知多少的渺渺微小之物抛向天空。于是听得平地里一声惊雷,恍惚之间,无数神兵般的铠甲勇士凭空出现,冲杀向背后的追兵。
苍濮追兵不敢再,引兵而去,陈玄再一回头刚想问个究竟,那穿着白袍带着斗笠的人已经消失了。
带着剩下的三千残军,陈玄也只能带着骑兵自去归朝。
苍濮王朝和金唐王朝就此息兵,双方不再交战,勉强维持了和平。
不论是苍濮王朝还是金唐王朝对此的反应都很奇怪,谁也没有多说一言,就当这场兴师动众的干戈不存在一样。
但是表面上的不存在不等于真的不存在。
离安城繁华的西市中,一处不起眼的小茶楼。
一名中年男子身着常服坐在茶楼靠街临窗的隔间中。这名中年男子体格健壮,但是举止却又带着几分雅度,出身应该不凡。
而这人的面容与瓜州中受博木堡的陈葛光有着几分相似。
中年男子面庞半隐在阴影中,神色冷静地看着街上来往如常的行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隔间之中光线一动,一名精瘦的男子躬着身走进来了。这人做客商打扮。苍濮多药材,齐秦的商人为求暴利,往往不惜千里奔波,于苍濮购买药材然后贩运到金唐王朝,因此这种打扮的人在金唐的都城并不少见。
而且这精瘦男子看起来也和齐秦的客商差不多,一副被风水雨打千里奔波的风霜样。
“姚大人久等了。”
精瘦的男子满脸堆笑,脸上的褶子堆积在一起,挤得眼睛越发地小,开口就是一副奸商腔调。
他低垂在身边的手,手指弯曲数次,做了个奇怪的动作。
被称为“姚大人”的中年男子扫了一眼他的手势,微微眯了眯眼,一挥手:“行商艰苦,无需多礼。”
听闻姚大人如此说道,精瘦男子松了口气,背也不再佝偻了,微微吸了一口气,坐得笔直,脸上露出跟客商不相符合的冷酷神色。
精瘦男子手指微动打出的暗号意思是,一切顺利,没有差错。中年男子口中所称“无需多礼”表明这里在掌控之中,可以放心。
“瓜州事变。”
坐直身之后,精瘦男子开口第一句话只有四个字。
他的声调也与刚刚大为不同,透着股子让人不舒服的,如豺狼一般的血腥气。说话的同时精瘦男子目光锋锐地注视着姚大人,不放过一丝变化。
听到“瓜州”两个字,姚大人脸上什么变化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