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何筝去而复返回来扒着门看他的时候,正好看到桌子坍塌的场景,他下意识又想走,可想到方天灼无论是不是故意,说到底都是在乎他,又硬着头皮留下了。

这个时候把他丢下,只会让他更生气。

方天灼终于注意到了他,他转过来,白色单衣已经被血染红。

何筝嘴唇抖了抖,一时有些不忍。

这个神经病,是有自虐倾向吗?

“不是退了么?”方天灼先开了口,从衣服上还在晕染扩散的血迹来看,他身上的血还在往外冒,但脸色平静,除了脸上血色减退,仿佛流的不是他的血。

何筝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愤怒,他眼圈泛红,猛地扑过去重重推了他一把:“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包扎的好好的你动它做什么?!”

方天灼被他推的纹丝不动,他眯了眯眼睛,道:“不疼。”

何筝微微发着抖瞪他,鼻尖也慢慢泛红,“那要是,我心疼呢?”

方天灼望着他:“若朕是故意为筝儿挡剑的。”

何筝道:“那我又生气,又心疼呢?”

他漂亮的眼睛掀起来,直直望着方天灼,方天灼抿唇,缓缓道:“朕疼。”

“你疼你还折腾!”

“原本筝儿不心疼,朕便不疼的。”

无人心疼,疼又何用。

何筝扁嘴,道:“我去找太医。”

“朕不想见他。”

何筝没跟他辩解:“我去拿药。”

何筝第一次帮人包扎伤口,还是在伤员的指导下进行的,他应该背着方天灼哭过,眼睫毛湿漉漉,眼睛也湿漉漉,泛红的鼻尖可怜可爱,方天灼望着,忍不住扬唇。

何筝认认真真的系好绷带,起身去帮他把衣服拉好,系好衣带,方天灼突然勾住他的腰把他搂向自己,道:“筝儿最近越来越爱哭了。”

“知道为什么吗?”

“嗯?”

“我原本是天上无情无欲的神仙,遇到你之后动了凡心,下凡历劫嘛,就每天以泪洗面,以后是要瞎的。”

方天灼思索片刻,道:“难怪朕总觉得筝儿与众不同。”

何筝一愣,方天灼把他拉腿上坐下,道:“筝儿能不能跟朕说说,神仙日子是什么样的?”

何筝缩了缩,他一直觉得方天灼可能看出来他不是原本的何筝了,如今越来越确定,这男人太聪明了,不知道都看出了什么来。

何筝揪着衣角,下意识看他一眼,道:“神仙日子,就是每天坐在家里打打杀杀,你知道在家里,通过一个小镜子跟人打架是什么感觉吗?根本不用怕死,因为死了可以无限复活,被杀也没关系,你还可以杀回来。”

方天灼皱眉:“游戏?”

何筝瞪眼:“你怎么知道?”

“与象棋有些相似,但一定比象棋有趣,对吗?”

何筝下意识点头,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又放弃了,道:“陛下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方天灼不肯放手:“今晚便留下吧。”

“您还受着伤,我睡觉不老实,怕碰到您。”

“那筝儿就老实些。”

何筝闷闷不乐:“小皇子说不要。”

方天灼道:“为何不要?”

这家伙怎么变得那么黏人了?何筝没好气的道:“您是伤号,我还有孕呢,不好互相迁就,干脆各睡各的比较好。”

方天灼又有点不高兴:“筝儿还在生朕的气。”

何筝不理他。

“不许生气了,朕命令你。”

何筝很坚持:“小皇子说不要。”

“你……”方天灼拿手捏他的脸。

何筝缩头,瞪他:“小皇子说的,您打他去,跟我发什么脾气!”

他推开方天灼跳出去,道:“小皇子要跑跑走了,再见陛下。”

他蹬蹬跑了出去,一路回到院子,关门宽衣上床。

方天灼这家伙,何筝叹了口气,他开始觉得发自内心的疲惫。方天灼喜欢他,在乎他,原本是好事,他可以利用这一切活的更好,可今天的事却让他感到了负担。

因为方天灼在要求自己给予相同的回应,如果回应内容他不满意,会不会恼羞成怒呢?

何筝胸口有一股郁气挥之不去,他坐起来吸了口气,起身推开窗户抬头去看月亮。

曾经他可从来不懂什么叫伤春悲秋,他的世界里面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心惊胆战,没有如履薄冰,只要每天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就好了。

他的父母从来没给过他压力,哪怕是高考,也从来不会要求太多。他比哥哥小七岁,哪怕有人说他不如哥哥,他爸妈回来也都会宽慰他:人家那是羡慕你只要开开心心的活着给你添堵呢。

好像他生来就不需要负责任,就不需要承担压力,真的只需要每天混吃等死就好了。

夜风微凉,何筝趴了一会儿,心里越发难受。

他踢了一脚墙壁,又踢了一脚,踢到脚疼,才一瘸一拐的回到床上。

何筝摸了摸肚子,陡然抬手打了一下,但又怕疼,只敢轻轻的。

何筝感觉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他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样的,甚至,也不愿去想象了。

第二日,他们启程回京。

何筝在码头下车,被方天灼牵着走上船,回到房间把纱帽摘了,就安静的坐在窗边看着水发呆。

他有点晕乎乎的想,不知道被淹死是什么感觉,痛苦大不大。转念又想,再大也就几分钟,很快就能过去了。

他又觉得自己想法有点傻,好不容易,方天灼越来越在乎他了,死什么呢,这日子还能比当初难过了?

他在船上食欲不太好,还总做噩梦,梦到有人凿船,要么就梦到自己溺死,短短几天下来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

方天灼最近都不与他一起住,何筝又几乎不出门,按照顺意的说法,他最近很安静,能一坐坐一整天都不跟人说话。

方天灼推门而入,何筝正把馒头捏碎了朝水里撒,转脸看到他,叫了一声:“陛下。”

方天灼皱眉,走过来抱他,额头与他抵着,问:“筝儿这是怎么了?”

“陛下伤好些了吗?”

“朕好的快,筝儿不要担心。”

“哦。”何筝低下头,默默揉着馒头,方天灼吻了吻他的唇:“最近厨房做的饭菜筝儿不满意?”

“吃不下。”何筝眼里带着恹恹的疲惫,道:“陛下不用担心我,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朕请太医来看看,好不好?”

“不想见。”

“不请罗太医呢?”

“不想见。”

方天灼抿唇,他把何筝抱住,问:“那筝儿有什么想的?”

何筝摇头。

“筝儿都瘦了,没有之前抱着舒服了。”

“委屈陛下了,等回去之后,找人再朝宫里送个男宠,陛下就不用忍着了。”

方天灼顿了顿,慢慢皱眉:“这是什么话?”

“陛下把罗太医请来吧。”何筝不轻不重挠他一下,又跳了过去:“我的确不适。”

哪怕在一个船上,罗元厚也几乎没有见过何筝,听到传召立刻赶来,为他诊了脉,又看了一眼何筝的脸色:“善首近日是否有什么忧虑?”

方天灼也看向他,何筝摇了摇头,道:“没有。”

“无论如何,都要保持心情愉快,善首脸色太差,长此以往,只怕不妙。”

方天灼问:“何为不妙?”

“回陛下。”罗元厚恭敬道:“可能影响到小皇子,甚至有损寿元。”

方天灼脸色阴郁:“太医可有法子?”

“臣开些安神的方子,先让善首睡得好些。”

方天灼跟罗元厚一起走出去,须臾又回来,对何筝道:“陪朕出去走走。”

“不想去。”何筝身体上持续的不适太长,精神心理都十分疲惫,只想窝在床上睡大觉,方天灼强制的把他抱了起来,道:“去甲板走走。”

方天灼命人在甲板备了高凳,让何筝坐下来,两旁山峰重峦叠嶂,脸颊被风吹着,何筝看了一会儿,果然心情转好,指着其中一座山问:“那怎么像个大乌龟?”

“长寿山。”方天灼道:“附近山脚下住户不少,他们每年还会举行一次长寿大赛,活的最长的老人可拔头筹。”

何筝又指了几处山,他都能说出名堂来,何筝忍不住问:“陛下怎么知道那么多?”

“朕都去过。”

何筝眼底又涌出来羡慕:“我也好想都去看看。”

“朕稍后命人停船,带筝儿下船散心。”

何筝摇头:“不用折腾了,如果以后有时间,我一个人去看。”

方天灼凝望他细致的脸,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手指抚摸他的下巴,问:“筝儿还在想着出宫?”

何筝抿嘴,用脚踢了一下凳子,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找陛下商量一件事。”

“何事?”

何筝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道:“等小皇子生下来,陛下能否放我自由?”

风声呼啸,船行而过,水面波纹蔓延。

何筝听到两处山上隐隐传来野生动物的叫声,他慢慢看向方天灼冷酷无情的脸,在一片沉默之中,再次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若不然,等有一日,陛下厌烦我了,放我走也行?”

方天灼眯了眯眼睛,道:“朕若厌烦你了,只会砍了你。”

何筝眼睛瞪大,方天灼抚摸他的嘴唇,道:“所以,筝儿要乖乖的,这辈子都不要想离开朕,不要惹朕厌烦。”

何筝看了他片刻,猛然用脑袋狠狠砸了过来,他不顾方天灼的怒气,从凳子上跳下来一拳砸向他的脸,方天灼凝眉,握住他的手腕:“你疯了吗?”

何筝一脚狠狠踢在他腿上,一脚不够,还要踢第二脚,他一腔怒意烧的心口生疼,眼睛隐隐泛红,方天灼勃然大怒,猛然被他勾住脖子吻住了嘴唇,愣怔的时候,肚子又挨了一拳,一腔火气还没来的及发,猛然又被何筝推得后退,不知绊到了什么往后趔趄坐了下去,何筝顺势扑上来,跪在他怀里,一膝盖怼他心口。

方天灼伸手抓住他的后衣领,嘴唇陡然又被吻住。

何筝嘴唇香甜柔软,身上淡淡的香气勾的人意乱情迷,他跪在方天灼怀里吻他,一边又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他的背。

方天灼眼皮直跳,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打架的,嘴唇忽然一痛,血腥味弥漫,他眉头深锁,一把卡住了何筝的脖子把他推开,那纤细的脖颈一捏既碎,他脸色阴婺,手却抖了抖。

何筝低头,猛然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上了他的手臂。

“你唔……!”

何筝咬完又怼上他的嘴唇,一触既分:“看到了吗?我对你又爱又恨。”

“……”

何筝在他怀里疲惫的坐了下来,软软的靠着他,道:“是不是特别想杀了我?现在可以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