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这话问的太突然,何筝一时愣怔之后,心里又是一咯噔。

他根本不敢去想那一段剧情,只要一想,腹部就一阵刀割一样的疼,这种疼痛是真实的,就像他真的经历过,他仿佛能感觉到腹部被剖开时,细胞寸寸撕裂,那些密集的疼最终构成让人胆寒的剧痛,还有那只手扒开皮肤伸进腹腔摸索时头皮发麻的恐怖感。

他按住腹部脸色发白,硬是把那可怕的一幕扔出去才勉强站稳。

方天灼的眉头在他一系列的反应里面越皱越紧,何筝扭过头,不吭声。

谁知道方天灼是不是想不到别的杀人方法了,所以过来他这里取经。他现在又没偷情又没谋反,如果到时候真的要死,说不定也不会那么惨,可要是一说,万一给方天灼灵感了,照着那模样再来一次怎么办?

方天灼上前小半步,逼的他只喘不过气:“看着朕,告诉朕。”

何筝退无可退,躲无可躲,蓦然凶狠的瞪了回去,但在接触到方天灼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又条件反射的避了开。

他心里愤怒极了,可是……方天灼真的好可怕,他根本没有勇气跟他对视,气死了!

方天灼的胸腔里面也是一堵,脑子里威胁的话转了几圈儿,他最终还是放柔了语气:“你未卜先知已救了贺卿一命,若你将这件事告诉朕,或可避开。”

何筝攥紧手指,因为生气而胸膛起伏。

“何筝。”方天灼的耐心几乎告罄,何筝如果直接跟他顶撞,那么事情很好解决,可问题是对方每次都在撞完之后自己先哆嗦了起来,像一只鼓起勇气伸出爪子试探他底线的小动物,随随便便给他个眼神他都要吓哭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遇到了人生最棘手的人物,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拖出去砍了更不是,连看他一眼都罪大恶极。

他呼出一口气,又一次压下那股蓬勃而出的怒意,伸手勾着他的脸颊转了过来,道:“告诉朕。”

哪怕语气温和,但也是君王的指令。

他不愿再还给何筝逃避的机会。

何筝终于给出了反应。

他掀起睫毛,眼睛泛红,用力抿住嘴:“你,你杀了我……你,生生,生生把……把我,剖了……”

眼泪涌上来,何筝在他越皱越紧的眉头里面畏惧的说不出完整的话,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站稳,不敢跟他对视,语气带着强行克制的镇定:“你,还砍了我双腿,踩断了我的……手臂,你能想象吗?我像一只被开膛的青蛙,而你就是那个凶残的屠夫!”

“不,你是个魔鬼,大魔鬼!”

说到最后,他双腿发软,用力把方天灼推开,一鼓作气跑回了房间,关上门瘫软在里面。

他按着腹部大口呼吸,脸色惨白的抖着。

侧耳倾听,身边非常安静,方天灼并未跟来,他警惕了一会儿,筋疲力尽的爬起来扑到了床上。

方天灼现在在想什么呢?

说不定他已经有了这个念头,正愕然于自己未卜先知这般神奇,然后应该会想,要换个方法杀自己,否则真的被自己说中了,多丢他一个皇帝的面子。

何筝抱着被子把脸埋进去,头隐隐作痛,想睡又不敢睡。虽然怀好像了孕有宝宝可以保护他九个月,可谁知道方天灼怎么想的呢?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鬼知道他会不会为了给自己一个教训而放弃这个孩子。

可能性虽然不大,但还是有的。

何筝在床上翻来覆去,翻腾累了迷瞪了过去,一阵很轻微的开门声突然传来,他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顺意急忙向他行礼:“奴才带人来把屋子收拾收拾。”

何筝跪坐起来把床帏放了下来,隔绝了全部的光线,重新躺了进去。

昏暗的空间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方天灼一直不来,就说明他没准备现在问罪,何筝睡了过去。

方天灼一直没来找他。

船又行了一日,终于到了原马府附近,顺意过来喊他下船进客栈休息,何筝在屋里瘫了片刻,硬着头皮带好纱帽,起身走了出去。

一出船舱,他接到了罗元厚的担忧与方天灼看不透的两道视线。那天他在甲板跟方天灼摊牌,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他凶方天灼是魔鬼。

何筝默默站着,呼吸很轻,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姜复扬比他更晚一步从里面走出来,见到自己表哥可怕的脸,也有些怕:“都,都等我啊?”

“下船休整。”随着方天灼一声令下,大家纷纷朝下走,方天灼走到了踏板上,却突然转过了身。

原本要跟着他下去的姜复扬被贺润一把抓了回来,众人后知后觉的让到两旁,把准备缩在后头的何筝暴露了出来。

方天灼朝他伸出了手。

何筝左右看看,没错,是朝他伸的,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怯怯的把递给了他。

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他的,方天灼牵着他下了船,坐上马车两人相顾无言。方天灼有心想说什么,一时却又无从开口,如今的何筝像惊弓之鸟,感觉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信。

他凝眉掀开窗帘去看外面拥挤的行人,突然间,一只脚伸了过来,何筝踢到了他。

他立刻转脸,何筝缩在马车角落,脸藏在纱帽下看不清表情。

方天灼一言不发的重新转了过去。

何筝看着他的侧脸,隔着纱帽别人看不清楚他,可其实他也看不太清楚别人,这种眼睛上蒙了一层东西的感觉十分不好受,最重要的是那么大的帽子在马车里,帽沿时不时就要撞到车壁。

有些事情不去想的话不会怎么样,可一旦想到,就越想越膈应。

方天灼凭什么要蒙他的脸?凭什么?!

何筝恶向胆边生,又一脚踢了过去。

方天灼眼角下瞥,还是没理他。

然后,又一脚踢了过来。

他是真的对方天灼很不满,非常不满!

三脚方天灼都憋着不理,何筝得寸进尺,又踢了他第四脚。

方天灼突然握住了他的脚踝,何筝用力抽了抽,抽不动,索性低头不吭声。

“又在哪里不满?”

“我不要戴纱帽。”

“为何?”

何筝一把将帽子摘了,凶狠道:“我长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能见人?!”

方天灼看他,何筝跟他对视两秒,手抖了抖,又重新戴了上去,挑衅道:“你就这么喜欢我吗?舍不得我给别人看?”

方天灼被说中心事,脸色微微一青:“朕担心你招惹祸患。”

何筝想到第一次被抢钱的事,一时理亏,皱着眉抽自己的脚,还是抽不出来。他踢方天灼只是为了暗搓搓给自己出气,但他还想活着,又不敢真的惹怒他,只能停下来。

一直到马车停下,方天灼才把他放开,起身要下车的时候,何筝突然一马当先冲了出来,刚掀起车帘的方天灼一下子被撞到一侧。

看到这一幕的江显脸色微微一僵,何筝心里也慌得很,即紧张又兴奋,把方天灼挤一边儿之后突然乐极生悲,被绊了一下,一头栽了下去。

“善首小心!”江显离得最近,上前两步接住了他。

阴沉着脸又一次出来的方天灼:“……”

何筝站稳当,心里还是扑腾乱跳,头也不回的跑进了客栈,对正在与掌柜的交谈的贺润道:“我要住最贵的,最好的。”

这原本就是应当的,贺润点了点头:“公子想吃些什么?”

“整个客栈所有不重样的!”何筝敏感的察觉到方天灼已经走了进来,双脚原地踏步把话说完,直接的朝楼上跑了过去,小二忙跟上带他进了一个风格高雅的房间,何筝把人赶走,立刻关上了门。

“呼,呼——”

何筝抚着胸口放缓呼吸,恍惚觉得自己估计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可想到方天灼猝不及防被撞一边儿的狼狈的模样,简直快乐的无与伦比。

啊,今天又是方天灼吃瘪的一天,真幸福。

他倒了杯水慰劳自己受到惊讶的小心脏。

何筝要的饭菜一桌子没摆完,多加了个小桌子。

姜复扬十分兴奋:“这么多吃的完吗?”

“怕什么!”何筝转进来,一眼看到方天灼,将出口的豪气变的轻轻的:“吃不完,留着明天吃嘛。”

他看了一眼方天灼身边的凳子,左右看看,只有这一把,暗骂也不多准备几个。他当然不知道,包间其他凳子是方天灼让人搬出去的,只留了三把,这把也是他故意让人放在自己身边的。

何筝小步小步挪过去,离凳子两尺的时候伸手来够想搬远点儿,方天灼的一只手忽然落在了上面,目光平静:“就坐这儿。”

何筝笑了笑,乖巧的坐下,然后拿起筷子给方天灼布菜,又一次夹了满满一碟子,都……不是他爱吃的。

欢天喜地吃东西的姜复扬开始觉得不对劲儿。

方天灼不爱辣,何筝还把宫保鸡丁里面的辣椒都挑到了他的碗里。

方天灼捏着筷子,沉默着。

何筝夹了一块醋溜鱼,慢慢送到了方天灼嘴边儿,后者有些愕然他的体贴,顿了顿,启唇来咬——

何筝突然缩回手,啊呜塞进了自己嘴里,鼓起脸颊:“好香啊,难怪陛下爱吃呢。”

姜复扬:“……”

捧碗的手微微颤抖。

方天灼捏着筷子,静静的望着他,何筝估摸差不多了,继续下去真得死,于是低下头小口小口的朝嘴里扒饭。

方天灼捏着筷子,垂眸看着碗里满满的辣椒,轻轻拨开露出下面的菜。

这里头有凉菜有荤菜,有带酱的菜有爆炒的菜,乱七八糟的凑合在一起像在喂狗,不用尝就知道肯定窜味儿。

“啪。”一声轻响,方天灼放下了筷子。

姜复扬:“……呃。”

被噎到了。

他无声的砸了自己的胸口两下,涨红了脸放低肩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想去隔壁找贺将军,但……这一桌菜看上去真的好好吃。

舍不得。

何筝迅捷无比的跟着放下了筷子,浅浅一笑:“陛下不爱吃啊,我重新给您弄。”

他又一次拿起公筷,来回重新布菜,因为速度太快,一个鸡腿突然从公筷上一滑,咻的随着惯性砸到了方天灼胸前。

“……”

姜复扬头皮发麻的站了起来:“我我我去去去隔壁找贺将军一起吃了!”

天知道,这回何筝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僵硬的站在那里,慢慢的拿起公筷,不自觉的咬在了嘴里,伸出舌尖舔了舔上面的汤汁。

方天灼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痕迹,好半晌,慢慢的,卑微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