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 阮绎足足在会场转了大半圈才找到那个布置着大大签名展板的舞台,顺带达成了所到之处, 无不行注目礼的成就。
从小到大被盯着看过那么多次,唯独这一次让阮绎很难不放在心上。
是因为他顶替李民利致辞的事?还是他做主播的事?
感受着周遭投来的目光,阮绎直觉肯定不只这么几件事。
偌大的会场里,被一道道灼人的视线隔离成孤岛,想找人问问都求助无门,手机里唯一一个同学的微信,只有李民利。
说曹操曹操到,阮绎在看到舞台展板的第二眼,便看到了站在一边浏览手机的李民利。
大抵是那什么优秀毕业生的拍照还没开始, 此刻舞台上还有不少三三两两的同学结伴上去签名合影, 但毫无例外的,所有人都在看到阮绎时敛下了面上的笑,几人拉拉扯扯便草草从台上退了下来。
议论、嘲弄、偷拍,全都一样不差地砸到了阮绎身上, 他们看过来的眼神让阮绎深刻的感觉到了自己可能真的是个脏东西。
阮绎抿着嘴再往前两步才发现,那圈本该站在台上跟自己院里学生合影的老师竟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后台一侧, 密不透风, 也不知道是围在一起说着什么,远远望过去,除了隐约能听见一个普通话不太标准的男声在不停地说着什么, 其他什么也看不清。
像是感受到了周遭氛围的变化, 李民利有所感一般抬起了头, 不偏不倚正正好便对上了站在不远处的阮绎,两人视线相接。
背后是校领导焦头烂额的谈话声,身边是同学八卦讲闲话的,而眼前便是他们所有议题的主角,这是李民利第一次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阮绎,毕竟他的立场早在阮绎认识自己以前就站定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损他的机会。
可看完手机上那些长篇大论和底下的路人言论,李民利现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读出这人眼里的复杂,阮绎心中疑惑更甚。
自己昨天答辩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把这人弄得下不来台,今天早上又把他的致辞稿抢了,怎么这人见到自己第一面居然会是这样的古怪表情?
其实阮绎本来还以为自己起码能在柠檬精李民利这儿知道一点大致的消息,哪知道现在李民利也鲜少的闭麦了,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完全没有过来落井下石的迹象,难道是急性胃炎闹得身体还不舒服吗?
结果阮绎正要抬脚,便忽然一耳朵听到了离他稍近的几句耳语:“这人怎么还有脸来啊……”
这么多年游戏不是白打的,听声辨位种子选手丝毫没有犹豫便顺着声源看了过去,定位精准。
一对上阮绎直刺刺的目光那女生便怔住了,挽着同伴的胳膊发僵,像是没想到他能从那么多嘈杂的声音里把自己拎出来,心里难免怯怯的,但碍于边上还有这么多人看着,自尊心不允许她面上显出半分,梗着脖子便道:“怎么了……说的就是你!”
兴许是有众人目光的鼓励成分在,这女生最开始几个字还说的有几分小心,到后面却是越说底气越足,愣是把阮绎听笑了,当即抱着胳膊怼了回去,丝毫不忍耐退让的意思,顶着这么多人的指点也一点没有气短:“我怎么就没脸了,我有什么好没脸的?”
“你!”
那女生显然是没想到阮绎会这么当面回怼,正想再说点什么便被自己的同伴拦了下来,拽着她小声道:“算了算了,走吧……”
被阮绎抓到明面上的人走了,但更多的,是隐在人群暗处的乌合之众。
“敢做还怕人说?”
“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对女生一点风度都没有……”
“还闹上了微博,是真的丢人。”
“我以后都不敢说我是港大毕业的了。”
“不会影响我找工作吧……”
……
说实话,这样仿佛全世界都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好受,尤其阮绎还是被指责的一方。
但身正不怕影子斜,阮绎自认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背地里说的他管不住,但现在当着他的面说,他就没那么大度了,但凡是被他听见、看见的,通通一个一个盯了回去,盯到这些人自觉闭嘴为止。
等阮绎扫射完一圈回到李民利身上,意外地发现就是到了现在,李民利都紧紧的抿着嘴没有出声,眉间沟壑深深,阮绎都有点看不懂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索性不管,阮绎抬脚便朝那圈老师的方向走了过去,不想再待下去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赶紧完事赶紧回家。
只要一想到季航还在外面等着他回家做饭,阮绎快被逼到临界点的负面情绪就能压制下来不少。
但所有状况他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自己经过李民利身边,会被抓住胳膊拦下来,耳边是李民利不知为何有些发哑的嗓音:“……别去了。”
阮绎脚步猛然一滞,偏头看向李民利的一双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飞快扫了眼四下全都望着自己的人,李民利不自然地收回了握在阮绎胳膊上的手,拢在唇边轻咳道:“回去吧,别拍照了。”
这是李民利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阮绎的眼睛,也是第一次发现这双眼睛和他想象中不一样,清澈见底。
虽然不明白李民利不让自己过去的具体缘由是什么,但其中维护的意味,阮绎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其实李民利长得还是挺帅的,身高也不低,不过是那种比较薄情的长相,浑身是那种一点点傲慢,一点点花心,一点点矜持的少爷做派,但他跟大家相处的很好,是个还算随和接地气的人,起码比他好。
听过李民利劝阻,阮绎心里就大致有数了,但到底不是逃避的性子,阮绎定定看了李民利两眼,放下一句几不可闻的“谢谢”,便继续朝老师那边过去了。
也是走近了阮绎才发现,原来被围在圈圈中心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站在他对面的,则是他们外院自家的老师。
从院长、书记、辅导员,一直到他的专业老师,无一缺席,全都老老实实的站在那个男人跟前听着他说话,显然地位很高的样子,边上还有个戴眼镜的老女人七嘴八舌的帮腔,整个氛围莫名焦灼。
但隔得远了,阮绎也听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在那一长段话里听见了那么两三个词:“……知情不报……同性……抑郁走读……”
原本阮绎是不打算吭声的,只默默站在边上听听墙角,哪知道他们专业老师一开口就提到了他的名字,口吻还特别的谦卑。
“是是,他等会儿就来了,阮绎这个孩子确实是不太注意这些……”
闻言,阮绎从打开车门起,就一直攒在心中的那把火瞬间被他们专业老师的用词点燃了,什么叫“不太注意”?
这是个不听前后语境也能知道不太好的用词。
阮绎当时血压就高了,站在这群校领导外围脱口而出便是凌然一句:“老师?”
他倒是要看看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值得这整个学校,从学生到老师都这么对他。
那戴着眼镜的女人本来就烦,这会儿一听阮绎说话立马说教上了:“没看见老师们在说正事吗?你是哪个院的学生?一点规矩都没有。”
这一嗓子出来,所有人都看向了阮绎了。
但阮绎今天情绪也不太好,没什么耐性照顾这些人的情绪,不咸不淡就把答案给了:“外院的,我们老师让我来的。”
这口气,这神态,明显就是不把学校、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啊。
刚刚乖乖站好挨训的几位外院老师眼见情况不对想出声,那女人首先就闹了,指着阮绎鼻子就是一通骂,连带着把外院的辅导员、专业老师也全都一块骂了,只是转来转去无非是那么几句话。
阮绎很快捕捉到了重点,因为那女人在最后捂着胸口说:“哎你们外院的学生是不是都这么目中无人啊,真是反了天了。”
这个“都”从何而来再明显不过,阮绎的表情一点点冷了下来,还是他们专业老师终于瞅着她说话喘气的空才终于插上了话:“黄书记,这就是阮绎,这就是我们院的阮绎,是您让我一定要把拍照的人都找齐的,我先前给您过,他一会儿还有事,着急拍完等着走……”
听完他话里一连的几个“您”,黄书记登时熄了火,她今天也是被那热搜闹的,整个人暴躁的不行,此刻镜片后一双眼看着阮绎冰冷的面庞瞪得溜圆,自知失言,有些下不来台。
平时心情不好逮着学生骂了就骂了,也没人敢还口,哪知道今天踢到了铁板,打了自己的脸。
但她自觉就是下不来台她也是个书记,在学生面前露怯是绝对不允许的。
黄书记强撑着那口子上层领导的口吻就开始继续往外搬陈词滥调:“正愁找不到你,你就自己来了,你是不是平时也这么不管不顾,只在乎自己的想法啊!”
阮绎是真的烦跟这些成天打官腔,说一大摞也讲不到一句重点的人说话。
遑论这人一上来就给他瞎扣帽子,连个前情提要都没有,要不是今天碰上了,他都不知道他们学校书记长这样。
就像季航先前说的,反正业都毕了,毕业证也拿到手了,完全没必要虚谁。
在学校不声不响低调做人待了四年的阮绎这次索性是连个眼角都不分给黄书记了,只当是没听见她说话的,谁叫他来,他就搭理谁。
阮绎扭头便看向了一旁自己满脑门冷汗的专业老师,单手插进裤袋,冷淡道:“所以照片是不拍了?那我走了?”
明摆着一副得到准信就打算转身走的姿态。
什么目中无人、不管不顾,阮绎这就一个一个慢慢落实给这些人看看,到底什么才叫做挑衅。
听着四周一干老师应声响起的小声议论,一直沉默在黄书记身旁的男人终于待不住了,这种时候再不吭声也说不过去了,男人猛地出声呵斥道:“你也不要太过分了阮绎!”
在场几乎是全校大多学院的院长,要不是有阮绎的“面子”在,他那专业老师、辅导员之流根本都没有站在这的资格。
有人撑腰,黄书记的底气瞬间硬了,立马跟着附和道:“校长等着拍照都还没说什么,你还不耐烦上了?!我看你就不是抑郁症,是躁郁症!”
这话一出来,别说是外院那几个,就是校长脑门上的汗都开始往下滴了,刚刚情势紧急,忘了给黄书记说阮绎的家庭背景。
阮绎的脸色早在这句话落下时便肉眼可见的变了,这老女人嗓门不小,一开口不说方圆十里,但起码一里是绝对都能听见的。
然后她说两句不够,还要接着刚刚校长骂外院这几个老师的话骂,差点没把边上的校长急死:“有病就回家,你们学院怎么做的管理工作?有病为什么不往上报!马上就要招生了,你们闹出这样的笑话是打算怎么收场!让我们整个学校都为你们学院干出的蠢事埋单吗!”
黄书记这一张嘴跟炮弹似的完全不饶人,校长在边上想拦都拦不住,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会儿好不容易瞅上空了再想说吧,却被正主抢先了一步。
阮绎别的没听懂,只知道这群人是打算掐着他抑郁症说事了。
没接书记的茬,阮绎就看着那个从先前起就一直被众星捧月般包围在中央的高瘦男人再没了客气:“原来您就是校长?那我为什么得抑郁症您能不知道?”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像是炸弹一样把在场所有人都炸了个底朝天,信息量十足,校长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僵住了。
众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便猛地听到了来自他们校长的震怒一吼:“阮绎!怎么跟老师说话的!有没有一点做学生的样子!”
妥妥的狗急跳墙。
虽然他确实不知道阮绎得了抑郁症,但既然这孩子连这个话都说出来了,那就肯定跟实习期那件丑闻有直接关系。
现在周围围着这么多学生看着,阮绎这句话不亚于是直接踩中了他的尾巴。
先前那件事的后续工作都是周尚青和阮成建亲自上手处理的,阮绎又是走读,平时基本没有见到校长的机会。
面对眼前对他急赤白脸的人,阮绎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真是看够了这群人冠冕堂皇粉饰太平的嘴脸,堵嘴都只敢挑岔开了话题的话堵,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至此,围在周围的各院院长全被阮绎作为一个学生,脸上这不屑一顾的笑惹得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开麦。
“现在孩子怎么回事啊,家里有几个钱就这么不服管。”
“不可理喻……”
“我们院也有这样的刺头,也跟他一样旷课成性,什么好话都说尽了,根本没用。”
“碰上这样的学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到底凭什么来拍照?就因为上台致了个辞?”
“确定他专业课成绩都没问题吗?这种人真的能拿年级第一?不是说还是同性恋?今天还有男生给他送花……”
前面什么话阮绎都忍了,唯独最后一句。
站在这儿最没发言权的专业老师就一直紧紧的观察着阮绎面上的神情,其实如果不是阮绎猛地扭头看过去,他都根本没太听清隔壁管理学院院长刚刚说什么,触到了阮绎的霉头。
他赶紧抢在阮绎说出什么更让这群人消化不良的话前拽住了人,连声劝道:“好了阮绎,道个歉吧,给老师们道个歉,这事就算过了。”
但事发突然,他说话也没过脑子,这会儿是拉着阮绎一说完就后悔了,看着阮绎瞬间充血的一双眼,心底竟是浮出了些许后怕。
他到底是有多嫌场面还不够乱,才能让阮绎给他们道歉。
正在此时,众人便听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尾调下沉的磁性男嗓:“我也是开了眼了,原来国内的教育都是这么个操作吗,难怪能教出这么一个长了几根手指就敢乱敲字的键盘侠高材生。”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来人身上,就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一开口就说出“国内的教育”这么大口气的话。
一眼过去,最醒目的就是那人身上明艳又不失稳重的暗色调沙滩裤?再往上是一件很普通的基础款条纹衫,领口扣子从顶上散开了三颗,从沙滩裤里伸出来的一双长腿,肌肉线条恰到好处,每一次迈动间的交错都莫名吸睛。
肩宽腿长,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声天生的衣架子。
“是昨天晚上没睡够,还是干脆就一直没睡醒?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让阮绎给你们道歉的?”季航朝众人过去,说着便举起了自己手上的手机,凌然道,“今年戏剧影视文学二班的毕业生周作颂,五分钟,我要见到你们学校这个学生。”
闻言,人群中立马有人呛了声,开口便毫不遮掩的表明了身份,显然是不把这个从着装到言行,看着都不太有威信的年轻人放在眼里:“学校为什么要配合你把我们学院的学生交出来?简直莫名其……”
“律师函已经拟好了,是等我的律师把律师函发完了把人喊出来,还是现在就把人叫出来?”季航一句话说完,正正好在这群人外围站定了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刚刚出声的文院院长一字一顿道,“今天下午五点四十九分,也就是三十七分钟前,你们学院戏剧影视文学二班的周作颂同学在他的个人公众号发布了一篇诽谤阮绎的推文,被多人、以多种形式在多平台传播,仅仅五分钟转载量就超过了五百,实际点击次数远在五千以上,截止现在,整体阅读量破十万,把这个量级的诽谤判为‘情节严重’绰绰有余,直接构成刑事犯罪。”
所有人都被季航一上来就放大招的阵仗吓着了。
但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见对面一圈人没人说话,季航长臂一伸便将自己的手机塞进了那个傻了眼的文院院长手里,抱着胳膊道:“别以为我在开玩笑,都坐到文院院长这个位置了,律师函应该还是看得明白的吧。”
那院长握季航手机的手都抖了,活生生演绎了什么叫做握着烫手山芋,心神不宁的,草草看过两眼自己手里的手机屏幕,便六神无主地将视线投向了他们的书记和校长身上,希望他们出来说句话,全然没有先前为自己学生出头的气势。
但季航扫过眼前一圈人后,很慷慨地给出了第二个选项:“或者我重新把阮绎那条热搜顶上去,反正我们两个当事人都不介意。”
说是有选择,其实根本就是威胁。
一时间,所有在场的师生都静默了,有的在看被文院院长握在手里的手机,有的在看那几个校领导。
季航只朝阮绎一眼看过去,阮绎便自主自发从人群退到了季航身边,情绪高度紧绷的两人仅在彼此交换过眼神的一瞬在面容上出现松动。
阮绎早在刚刚透过众人看到季航的第一眼,那颗一直悬在他心头的大石头便彻底落了地,所有拔地而起的愤怒都因为这个人的到来找到了最坚实的靠山。
数分钟前,季航一踏进会场就找到了先前刚被他挂断电话的兄弟,开门见山:“一分钟,帮我查个人,比赛漏洞我给你售后服务,保证两个里起码存活一个。”
一听交换条件,电话那头立马什么屁话都没有了,爽快一声“成交”便挂了电话开始干活。
本来老D想着季航这么下血本,以为是个多高难度的技术活儿,哪知道对着收到的材料一看,简直就是送分题啊,一分钟就一分钟,一分钟也拦不住这是道送分题。
这一分钟里,季航拨通了他大表哥那个律师朋友的电话:“白哥,关于诽谤的律师函难搞吗?”
白律师很干脆:“你要我现在就能给你,换个名字的事难什么,怎么了,你被人黑了?”
“不,我对象被人黑了。”季航说完便报出了阮绎的名字。
哪想刚说完,那头便道:“哎原来他是你对象啊,我刚还看到这个了,上热搜了,二十几的位置,不过现在已经被压下去了,应该是港大紧急找了人的吧。”
季航面色一沉,那篇文章的传播广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白哥……”
这次都不等他说完,电话那头便很懂地主动道:“得嘞,等着,我直接给你上个豪华套餐,一分钟后微信查收。”
这前前后后总共就两分钟,季航还没找到地方,筹码就已经全部就位。
但他到底是比阮绎当时找主舞台轻松了不少,因为他只要顺着人多的方向走就对了——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就被本该零星散步在各个角落的学生围成了一大圈。
最后还是那个黄书记率先开了口:“周作颂……你们院戏文二班的周作颂在哪……”
还捧着手机的文院老头一听见上司发话,立马一步一个动作在人群里笨拙的四处搜索起了周作颂的影子,毫不顾忌打脸速度,嘴里碎碎念便跟着重复了起来:“周作颂……周作颂……”
这个学生他熟,或者说他们院都不陌生,这个学生自己独立经营的公众号月收破十万在他们院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每次一有热点、奇点,他比谁跑得都快。
眼睛最雪亮的,永远是群众。
几乎是找人行动一开始,围观的不少同学便一致将视线投向了他们包围圈临界边缘的一个角落,那里站着一位胖胖的矮个眼镜男,稍离他近些的同学已自动后撤为他空出了位置。
对比起校领导层的慌乱,周作颂本人就镇定多了,一推面上的镜片便对着季航淡然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诽谤。”
闻言,季航嘴角翘出一个奚落的弧度,心说到底还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开口第一句就上套了。
季航就给他掰着手指头算:“一,阮绎从未找过任何人开后门;二,阮绎无论跟哪位老师都不存在不正当关系;三,阮绎专业成绩年级第一完全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成果。”
周作颂听完当即在心里舒出了一口长气,轻松一耸肩,不以为然道:“证据呢,你现在也是一张嘴空说。”
他以为这人说的这几点基本没法儿取证,这人是拿不出证据才给他打嘴炮,哪里知道真正的致命一击被当成了后手藏在后面。
周作颂只见季航扯出一抹冷笑道:“那也就是说你间接承认了你原文里确实有暗示我上面说的几条,没错吧?”
周作颂面上顿时血色全无,这才惊觉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说错了话。
这还是白律师后来在电话里告诉季航的,说周作颂这篇文章写得巧妙,没有直接点明他想要表达的观点,换句话说,只要没有明明白白的写出来,就尚有那么一丝置喙的余地。
事已至此,所有任务全部完成,季航打算放飞自我了,对着那小胖子的嘲讽在一瞬间点到了最大:“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认清自己投胎水准就是比不上你们天天酸的这些人?”
都说发生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罪的,但事实是也没有一片雪花会站出来承认自己有罪。
虽说季航的话是看着周作颂说的,但却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为什么就是不能正确认识‘富二代’三个字?我要是富二代我也不工作,阮绎毕业了不出门工作到底是吃你们谁家大米了,你们告诉告诉我,我给你们报销行吗?除了建议你们有空在背后逼逼别人,不如去研究研究怎么投胎,其他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季航抱着胳膊说的理直气壮,一点不管他根本就是富二代,还有工作这一点。
但周作颂明显是还不死心,觉得还能挣扎一下,强行镇定下来道:“谁举报谁举证,麻烦拿证据说话,你到目前为止还一条证据都没拿出来过。”
季航嗤笑:“你想要什么证据,找人开后门?跟老师有不正当关系?还是阮绎的成绩不属实?要不你首先去问问你们学校的校长和书记愿不愿意认这几点?反正人都在这儿了,一句话的事。”
是了,撇开阮绎本身如何不说,无论是沾了这三条里的哪一条都是对学校没有半点好处的,甚至可以说是对学校最根本上的质疑。
这种时刻,学校自然就跟阮绎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校长立马一声轻咳道:“周作颂同学,请注意一下你的言行举止,为自己的所有言论负起责任来。”
可周作颂依然不松口,就认定了总有那么一两点是季航没法儿反驳的:“抑郁症呢?撇开抑郁症是不是真的能做到他这样全科第一,但病例诊断书都已经清清楚楚的摆出来了,他为什么还没被劝退,如果你坚持阮绎没得过抑郁症,那他又凭什么拿这个去请假,参加最后的期末考试。”
“麻烦了解清楚了再发言行不行,难道还需要我一个国外读书的帮你普法吗?”说到这个,季航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抑郁症怎么了,难道不知道学校是没有因为学生患有心理障碍,把学生退学这个权利的吗?受教育权是一项基本人权,是有公民享有并由国家保障实现的接受教育的权利,是宪法赋予的一项基本权利。看一张两年前的确诊病例把你们吓的,这张病例是能看出患者现在的心理状态还是怎么的呢?”
“评估抑郁症完成学业的能力,和自杀或其他高危行为的危险性这个应该是精神科医生的任务,我都不知道港大文院还包办学医吗?如果没有危险,且其社会功能保持良好,继续在学校学习是完全没问题的,谈抑变色跟你家里谈性变色的古板长辈到底有什么区别?”
季航这一长串砸下来连阮绎都有些被他惊到了,前面那什么宪法什么基本权利的,对于季航这个有时候成语都记不清的猪脑子来说应该完全就是绕口令了吧,让他把这些背下来也太为难他了,阮绎默默在心里咂舌。
但这还没完,季航今天就跟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杠上了,嘴炮也要把他嘴趴下。
“还有,抑郁症能不能做到全科第一这种事也根本犯不着撇开说。”说着,季航便伸出一根食指指向了自己还被人捧在手里的手机,“密码0608阮绎生日,解锁右滑,自己看。”
阮绎前一秒还对季航肃然起敬的心态瞬间崩塌在了他相当多余的“阮绎生日”四个字上,这人真的是……
听着耳边和他捕捉到同样关键词的议论,阮绎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但周作颂是没闲心思管这些了,看着他们院长颤颤巍巍,还像是输错好几次密码的举动恨不得亲自上阵得好,就伸着老长的脖子想看看季航那手机上到底有什么能让他如此有底气。
虽然还没出结果,但一直沉默在一旁的外院一干领导都不约而同地悄悄挺了挺腰板,毕竟自己院的事,还是自己最清楚。
文院老头现在就为自己当时自以为是的一句话非常后悔,他忍忍,把那个“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别人不就好了,不然也不至于让这个手机就落自己手上了。
颤颤巍巍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阮绎生日0608”才终于在众望所归下把密码输对,他觉得自己余后半生可能都会在六月八号这一天想起阮绎。
“是什么?”看着他手指一滑,一直守在一旁的黄书记立马出声问道。
文院老头年纪大了,他是眯着眼睛看了好半晌才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当时就是一声“嚯”,顿时把众人的好奇心调到了最高点。
“这是英国斯匹堡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啊……”老头说着生怕有错,仔仔细细的对着那串英文反复研读了好几遍,“阮……绎……没错啊,真的是!嘿老包你们院可以啊,今年出了两个斯匹堡!”
说着,文院老头还乐呵的一巴掌拍到了身旁的外院老伙计身上,但一听到自己拍完发出的那一声脆响就回神了,这才猛然记起现在的场合,讪讪从自己同僚身上收回了手,低着声音对校长重新汇报:“是斯匹堡,那阮绎同学……就是外院今年第二个被斯匹堡录取的学生了……”
末了,还忽然嘀嘀咕咕地为阮绎说起了话:“我就说老包安排阮绎顶替另一个学生致辞肯定是有原因的……”
一语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向阮绎投去了真正惊诧的目光,心里大半的偏见也全在听说阮绎有斯匹堡的offer后消除了大半,周作颂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是如何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果然无论在哪里,实力永远都是最好的通行证。
只有李民利一直沉默的看着自己脚尖没说话,他也是今天来晚会见到专业老师才被告知阮绎也拿到了斯匹堡offer的。
季航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故作嘲讽道:“不就是个斯匹堡的offer吗,要不是我今天一屁股坐到它,我估计阮绎还得把这玩意忘副驾驶落个十几上十天。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就跟阮绎再低调也是富二代,也是你们年级第一一个道理,不是非要发了朋友圈才叫收到offer的。”
季航没说,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阮绎知道这人还是嘴上留了情的,起码没直接把“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这句话说出来。
“说什么学习很累,难道阮绎的成绩是他家银行存款帮他学出来的?还是在梦里学的?你们累人家就不累?”季航道,“人就是能不上课考第一,人游戏还打得好呢,或者你们谁家比他家有钱也行啊,总得有一样能比得上人家再逼逼吧。”
阮绎心下好笑,他是看出来了,今天季怼怼不怼翻全场多半是不会收手了。
“那干吗还要自甘堕落在家里当游戏主播?”周作颂现在已经走火入了魔,听到什么杠什么,完全不过脑子。
“醒醒兄dei,你拿到offer了还出去找工作上班?而且游戏主播怎么就叫自甘堕落了,你这个地图炮开的是不是有点太猛了,你敢在你公众号上这么说吗?嗯?”季航真是被这个小朋友磨得没脾气了,“你说你一开口怎么就让我这么想打你呢,你粉丝到底都是从哪儿来的?”
猛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句式,阮绎险些失笑出声,明明这话拿来说他最合适,他现在竟然还拿去说人家。
可周作颂就像是没听见季航的话,兀自小声道:“还靠gay人涨粉,你也是……”
“什么?”季航没听清。
但阮绎听清了,然后他笑了:“还是那句话,发言前麻烦调查清楚点,这人gay我到底哪里涨粉了,自从他gay我以来,明明一直在持续掉粉。”
这话不是阮绎瞎说,季航的粉丝数可不就是从最开始的三百万掉到现在只有两百多万了吗。
不谈围观的人,首先季航自己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乖宝你又在瞎说什么大实话,我不要面子的吗。”
阮绎眼皮都不抬一下,故作冷漠:“哦。”
季航抬手摸了两把自己的脸:“不行,我不能在这种时候笑,不够庄重,不够严肃。”
这一下反而把阮绎逗乐了,季航这才欣慰一拍自己胸口:“从见到你到现在,总算是笑了,差点没愁死我。”
把两人互动尽收眼底的周作颂:“舔狗……就看中了他家里有钱……”
季航笑的正欢,一听这小屁孩的话就哽住了,竭力忍住飙脏话的冲动:“能不能把你这张嘴闭上,医生说我胃不好,就是只能吃软饭,你就说你想怎么地吧,叭叭叭话这么多。”
末了,季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忘补充道:“而且,我真的始终觉得我gay我自己对象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季航说完,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留给阮绎和那一干沦为背景墙的人,扭身一瞄准自家乖宝,右膝“啪”一声便磕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