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话音刚落, 季航便自觉地把眼睛闭上了,静待自己的死期。

他千算万算, 是怎么也没算到自己和阮绎会有缘分到这个地步……

阮绎竟然是卫旭然那个宝贝前妻的宝贝儿子……

迎着卫旭然吃人的骇人目光,季航心惊胆战地咽了口口水,这才是真的修罗场啊,在他脑子的抽象画里,代表自己的火柴小人早在英勇伟岸的卫旭然面前跪下了。

他这是达成了表白前向表白对象全家“出柜”的成就吗……

卫叔会不会撕了自己……

那头,卫旭然就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已经虚到需要扶沙发才能站稳,却还要装作腰杆笔直的人,电光石火间,前妻周尚青的话从他脑子里飞速划过。

-“小绎过生日那天, 这小朋友跟小穆串通着想给小绎送香槟玫瑰……”

算算时间, 卫旭然记得自己当时还给季航打了通电话。

所以原来自己那通电话是把这人从阮绎生日上叫走了,说起来还算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

在季航的印象里,卫旭然是他见过的所有长辈里最随和的一位,可也不知道卫叔现在是想到了什么, 季航就眼见着他的脸色愈来愈差,几乎直接黑成锅底。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从卫旭然身上感受到压迫感。

至此, 局面僵持了下来。

正在季航膝盖发软、挣扎在屈服的边缘试探之际, 一个动人如天籁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怎么都站着?”问着,阮绎将自己手里的餐盘放到了桌上。

其实看氛围也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他就权当自己先前从长廊出来什么也没听到, 这会儿走近, 面上还挂着无知无觉的笑。

季航闻言心里立马松下一口气, 想着既然阮绎来了,卫旭然怎么也得做做面子工程不是,顺着便接道:“没什么,等你呢,马上就坐……”

可他话没说完就被卫旭然果断打断了,声音很沉:“季航,你跟我来一下。”

此话一出口,四周温度骤降,听的季航心肝猛地一颤,一股极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季航有点被吓着了,他勉强自己镇定着应下:“好……”

但被卫旭然那副模样吓到的,不止他一个。

看着两人从长廊拐弯处消失的背影,阮绎觉得卫叔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激烈了?

那种简直称得上凶神恶煞的神情,是他原来从没在卫叔身上见过的。

虽然他平时也总和季航那三百万的后妈粉合起伙来一起挤兑季航,但平心而论,无论是一眼过去的第一印象,还是交流说话相处下来,季航应该都会是个很讨长辈喜欢的主,而且先前也没见卫叔对他跟男孩子有点什么这么抵触啊……

另一头,季航跟在卫旭然身后,正琢磨着自己会被带去说些什么,便觉肩膀被人搡了一把,脚下一个趔趄便跌进了身侧咖啡吧长廊上的包间里。

卫旭然推完人,“咔嚓”一声就把门关上了,回过身来望向季航的目光很深沉,里面满是锋锐的利光,盯得季航头皮发麻。

“叔……”季航的嗓音迅速软了下来,希望他手下留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叔我真不知道阮绎是您……跟您是这种关系。”

其实阮绎具体是卫旭然什么季航也说不出来,他们俩这到底算哪种关系他就更不知道了。

但卫旭然一开口的重点却和季航想的完全不同,第一句就把季航听愣了。

卫旭然眉宇间的褶皱很深:“那天晚上的人,是不是小绎。”

一时间,季航怔在了原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还是把卫旭然这句话放在心里来来回回滚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那天晚上……”

“是,还是不是。”卫旭然难得暴躁地打断了季航的磨叽,逼问的口吻里满是不耐。

季航胸口一闷,一直强迫自己和卫旭然保持对视的视线终于还是垂了下去,嗓音哑然:“是。”

话音落下,整个包厢都静了,没人说话,只剩卫旭然来回踱走的烦闷脚步声,季航就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额前零碎的头发将他的表情全都挡在底下。

“小绎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吗?”卫旭然脚下滞了滞,问道。

季航哽了一瞬,回答的很老实:“不知道详细……”

卫旭然鲜少会这样焦虑,最后实在是右眼皮跳的厉害,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包间的软沙发上,仰头看着自己身前身量不矮的青年,眼神很复杂。

卫旭然顿了顿才接着问:“是小绎不愿意说?”

“是……”季航手心微微收紧,指甲在手心掐出一个月牙印,回答的很艰难。

闻言,卫旭然当即一巴掌便拍到了桌上,“啪!”的一声响久久回荡在封闭的小包间里。

虽然他不知道那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只要一想起那时季航的煎熬,和阮绎不肯给周尚青和阮成建坦白的做法也能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了。

念及此,卫旭然说话的音量瞬间比平时高出了一大截,对着季航劈头盖脸就是一声呵斥:“胡闹!”

可季航听着卫旭然回荡在包厢里的训斥,一点不反驳,就全然一副躺平任君处置的模样。

看着眼前沉默的人,卫旭然苦涩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胸中情绪过于激荡,竟是有些说不出话了。

这时候,可能随便换一个人来,都能接着前面的“胡闹”继续痛斥下去,偏偏唯独他不行——那天晚上自己对眼前这个年轻人说过的鼓励都还历历在目。

只是卫旭然扪心自问,如果那个时候他知道对面出事的人是阮绎,他绝对说不出那些客观的话。

他不再骂季航,不是因为他怕和自己先前说的话完全相反被打脸,而是他作为“局外人”的冷静和理智告诉他,季航确实没什么错。

他了解季航当时的所有处境和心理状态,就算那时他不出手帮忙,季航自己也打算动手了,他不能去苛求一个孩子连犹豫的时间都不许有,再加上他完全不能保证自己会在那种情况下做的比季航好。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得知出事对象是阮绎后被打破了。

无论这件事在理性上怎么样,但在情感上,他完全无法接受。

卫旭然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情绪才重新开口,眉宇间带着疲惫:“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季航站在他跟前没说话。

卫旭然沉声继续道:“我知道大多孩子对家里都是报喜不报忧,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都打碎牙和血吞。”

尤其还是阮绎。

“你如果擅自告诉小绎父母,他肯定发脾气,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卫旭然眼睑一压,冷然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去查”

阮绎不愿意说,或许只看到他们儿子和朋友消失一晚,第二天便重新出现的周尚青和阮成建心里能过得去,但他这里是真没法儿过去,毕竟他全程把那天晚上的季航都看在眼里。

从提起这件事起,季航嗓子眼就跟堵了团棉花一样,被卫旭然带着拷问的滚烫视线灼在自己心上,烧的生疼。

在张嘴吐出“我说”两个字时,季航只觉自己就像是个始终憋着一肚子气、好不容易终于找到出口的氢气球,整个人都没由来的轻松。

……

包厢外。

陪着两束花等在座位上的阮绎已经开始刷朋友圈了。

他的朋友圈人员构成很简单,所有家人朋友算在一起也就那么几位长辈,再捎上阮穆和崔让他们一家。

为数不多的初高中同学也大都一万年没说过话,其中有几个做微商还被他直接屏蔽了。

至于大学就更离谱了,学校认识的所有人里,除了几个专业老师,就只剩下一个李民利。

说来也是有意思,顶讨厌他的李民利反而是他朋友圈里认识时间最久、感情最“深厚”的那个。

这会儿阮绎手指往下一划拉,就看到了李民利感谢大家去医院探他病的朋友圈。

配图是一张李民利拿摆满床头的礼品和花束做背景的自拍。

照片上,青年面上露出的笑很标准,就跟他其他那些自拍一模一样。

阮绎合理怀疑这人在家应该没少对着镜子量自己咧嘴笑的弧度,不然怎么能每次自拍都笑的跟复制粘贴一样。

不过今天自己顶了他致辞的位置,以这人的尿性,见了同学指不定又要怎么说自己。

事实上,自打他们高中同班起,李民利就没少说他。

准确来说,应该是阮绎在认识李民利以前,就被李民利讨厌了,只因为他是那时李民利爸妈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阮绎心下好笑,虽然李民利很讨厌他,但其实李民利在他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熊孩子,除了背后说上他两句,其他也没干过什么过分的事就是了,都只是小打小闹,落在阮绎身上,阮绎也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会儿看过这人说自己没事出院的朋友圈,阮绎便继续往下划拉了。

紧跟着在后面的,是阮穆和崔让出去玩的照片。

前几天还晃荡在法国、葡萄牙的人,今天就跑冰岛去了,几乎每天发出来的定位都不一样,只不过这两人搂在一起、二傻子似的笑倒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阮绎一张接一张地往后翻,一面看着照片上笑得极灿烂的两个小孩,就一面在心里止不住地想,等到季航揽着自己的时候,自己大概也会笑得这么傻吧。

当然,比阮穆还傻也不是没可能。

念及此,阮绎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咖啡吧那头良久没有动静的长廊,心说卫叔这是把人带去写检讨了吗,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出来。

但秉着对季航的自信,阮绎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等下去了,直到朋友圈刷到重复的内容才重新抬头。

不应该啊……

阮绎觉得匪夷所思,不再犹豫,起身便冲着长廊走了过去,敲响两人进去的包厢门疑惑道:“卫叔?”

只是那时在人际关系上几乎与世隔绝的阮绎就算刷完了朋友也不知道——他同校其他人的朋友圈究竟因为他和季航热闹成了什么样。

阮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季航刚做完所有前因后果的过程汇报,正忐忑不安地等着沉默的卫旭然对他判决处刑。

第一遍没有反应,所以阮绎站在外面敲了第二次,他很确定人应该就在这里面,只是这次阮绎换成了对季航的呼唤:“季航?”

季航现在肠子都快打结了,他为难地回头看了眼门口。

他当然是想开门的,但卫旭然不下达指令,他又哪里敢动。

但出乎季航预料的,他看完门口一扭回头就对上了起身从位置上起身同他拆肩而过的卫旭然。

从头至尾都一言不发的人,此刻大步一跨便来到了门口,抬手开门前只轻飘飘给季航留下一句:“等着。”

听出卫旭然让自己等着他来算总账的潜台词,季航当时就是一个激灵,可等他再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卫旭然已然将门打了开来。

阮绎的好奇和不解几乎就写在脸上,望着门里不仅没有他想象中惨烈,甚至相安无事里还带着点熟稔和融洽的两人有点蒙:“怎么这么久?”

闻言,季航嘴角微微一抽,在摸清卫旭然的风向前完全不敢开麦。

卫旭然在他身前对阮绎平静道:“有点事要给你说。”

季航想也没想便赶紧附和了起来:“是是是,有点……”

说到一半,季航才忽然意识到卫旭然刚刚说了什么,心里猛然一紧,补充后面的附和时嘴都抖了:“事要给你说?”

说什么?不能说啊卫叔!!!

阮绎要知道我把这事儿告诉你了,我好不容易就要追上的人就么得了!么得了!!!

但卫旭然不管,兀自道:“出去说吧。”

季航现在已经不只是头皮了,直接整个人都麻了,脑细胞全忙活着唱他的天下要亡去了,完全没仔细想过刚刚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出去说”。

“好。”阮绎应完还看了两眼跟在卫旭然身后的季航,竟是在他脸上捕捉到了心虚?

对此,阮绎默默在心里画上了一个问号,毕竟就他刚刚看卫叔面色的感觉应该……还行?

不过也确实没多严重才对啊,季航这又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就怕成这样?

看着前面有说有笑的两人,季航跟在后面宛若提线木偶,从头方到尾,就差没原地变身立方体了。

虽然阮绎宽慰过他,但那件事终究还是季航心里的疙瘩。

其实他刚刚在心里害怕着卫旭然知道的同时,又隐隐期待着卫旭然知道以后会对自己惩戒一二,起码让他在良心上好过点。

但他真的只是希望卫旭然知道一下,没想让卫旭然明知阮绎会生气,还坚持要告诉阮绎啊!

季航: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当初该多听听他妈的话,不能再成天任性地抱着兴趣爱好懒散度日,不能再想着逃避,要长大了。

季航甚至在临死前忍不住地胡想,如果当时在江市收到消息的人不是自己,是阮绎,那应该在做决定的时候一秒犹豫都不会有吧,会比自己做的好得多,得多。

阮绎一面和卫旭然聊着天,一面留意着身后人的动静。

季航的反应让他对等会儿卫旭然打算说的事愈发好奇,毕竟就卫旭然这会儿跟自己说话的态度,也不像是反对自己和季航在一起的样子。

阮绎在心里小小一撇嘴,难道还有什么比不能和自己在一起更让季航觉得世界末日的事吗?

临到落座,季航已经被卫旭然的死亡凝视折腾出阴影了,也没多想,自然而然便跟在卫旭然身边坐了下来,完全不敢和他坐面对面。

对此,卫旭然什么都没说,甚至连看都没多看季航一眼。

敏感如阮绎,看着对面坐在一起莫名自然的两人,挑眉道:“在开始前,我有个小小的问题。”

卫旭然、季航异口同声:“怎么了?”

这突如其来的默契让两人忍不住互看了对方一眼,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得阮绎眉梢又是一抬,瞬间便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道:“所以……你们俩是不是其实认识?”

卫旭然:“……”

季航:“…………”

一语中的。

阮绎仔细观察着两人的表情道:“我后来想了想,你们俩应该算是同行,卫叔不认识季航有可能,但季航不认识卫叔您应该不太可能?但季航看到您以后还挺平静的。”

平静到“第一次见面”就谈起了“性生活”这种话题。

季航有点哽咽,毕竟如果要说起他跟卫旭然为什么会认识……

“咳,是的。”卫旭然哪知道季航那么多弯弯绕绕,只道,“我们俩是认识,我刚想给你说的就是这个事。”

季航:“?”

季航愣了一秒,随后立马进入了新的一轮窒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都还没来得及为卫旭然不是想给阮绎说那天的事松出一口气,一颗心便再次提了提来。

可千万别问到他和卫旭然是什么关系……

“工作认识的吗?”阮绎眨了眨眼,觉得巧,一双眼始终盯在季航的脸上勾唇道,“我应该早点想到你们会认识的,感觉你们关系挺好。”

“也不全是因为工作认识的,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小航比赛拿奖,是我给他颁的奖,不过现在也算是因为工作重新聚在一起了。”卫旭然解释道。

阮绎:“因为工作重新聚在一起吗?卫叔是去给季航他们公司帮忙?”

卫旭然点了点头:“差不多。”

季航听着两人试探在他掉马边缘的对话,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不止,脑袋都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疯狂祈求着两人能绕开他是老板这回事。

哪想到阮绎下一句话就直接给他一剑封了喉。

阮绎看着卫旭然身边从坐下起,便一直垂着头的人问:“差不多?那就是还差一点?”

季航:“……”

季航:“…………”

不怪阮绎敏感,主要还是季航今天过于反常了。

阮绎问完便扫了眼墙壁上挂着的时钟,从他敲门把这两个人从长廊包厢里请出来一直到现在,整整五分钟,季航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这不正常。

那头,季航一听阮绎这么不寻常的追问就知道要出事,肯定已经暴露了。

想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季航正准备提前自首,便听自己身边的卫旭然抢在他前面开了口:“我是在季航手下拿工资的,所以算不上帮忙,应该算雇佣关系。”

季航:“……”

季航:“…………”

季航现在就觉得有句歌词唱的真好,光今天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就已经不知道感同身受了多少回了——“突然之间,天昏地暗”。

只听阮绎在他对面几声轻笑,然后冲他问道:“是吗季航,原来你们公司的工资都归你管呢?看来你们老板是真的喜欢你啊。”

闻言,摸到台阶的第一秒季航就主动跪下了,屈服之快,完全找不到任何挣扎的痕迹。

季航猛地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道:“我能解释的乖……”

想起自己身边坐的人,季航立马又自觉地把“宝”字吞回了肚子,生硬改了口:“小绎。”

听到这里卫旭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点什么,立马一端桌上的美式便将主演的位置让了出去,微微侧过身看起了戏。

与此同时,阮绎也握住了桌上的咖啡,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靠到椅背上,抬了抬下巴示意:“你解释。”

季航定定地望着对面人眨了眨眼,小吸一口气,又眨了眨眼,然后重重一点头。

“对。”

“是这样。”

“就,老板嘛。”

好好一句话愣是被季航拆成了三句说,一句比一句声音小,一句比一句没底气。

说到最后,那口被季航含在嘴里拿来给自己鼓劲的气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剩真诚且可怜兮兮的一句:“乖宝我错了。”

“怎么又不叫‘小绎’了?”阮绎同卫旭然交换过一个狡黠的眼神,故意逗道,“你到底还藏着什么blue,要不都一次性交代了?”

第一秒季航还没听明白阮绎说的是“深藏不露”,还是听到后半句才回神,一时也是唏嘘不已,索性就彻底弃疗了,小声嘀咕道:“乖宝你怎么连我这个都学去了……”

阮绎一转手里的咖啡杯便又是一挑眉:“学你什么?学你不好好说成语、不好好说话?硬要拆开说?”

季航膝盖再次中箭无数,被怼了个哑口无言。

正内伤着,便听坐在自己身边的卫叔给他火上浇了把油,举着咖啡点头道:“对,其实我也还想知道季航到底还藏着什么东西没说。”

季航小公举那叫一个委屈,怯生生抬头看了卫旭然一眼,心里警铃大作,对着卫旭然暗示意味极其浓重的低声咬牙道:“我真的已经底裤都不剩了,全被扒干净了!”

接收到信号的卫旭然扭头看向了一边,急得季航赶紧再次补充道:“真的,干干净净,早前赤条条的来,现在就差等会儿要赤条条的走了!”

但卫旭然还是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您的好友卫旭然已屏蔽您的消息】

季航:“…………”

阮绎将两人几不可察的互动尽收眼底,心知这两人有鬼,但也没有当场戳穿,只是低头喝了几口咖啡,谈起了等会儿吃饭的事。

按理他们三个互相之间也都是熟人了,凑一起吃顿饭应该氛围挺不错,但今天坐在阮绎边上的季航却当真跟见家长一样,始终沉默地像个陪衬。

季航每听阮绎和卫旭然聊一句,心里就惴惴不安一会儿,生怕卫旭然把他今天在包厢里的坦白捅出来。

连他都是在外头蹲桥洞、啃馒头也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一分一毫的人,就更别说以前有过这么一次类似经历的阮绎了。

虽然“让家里人知道”不一定是决定性因素,但就目前情况来看,那次抑郁症的确诊确实是直接激化阮绎抑郁症的罪魁祸首。

可要就这么把错怪在周尚青和阮成建坚持带阮绎去看心理医生上也肯定不对,在那种情况下,大概所有父母都会提出相同的要求,只是放在阮绎身上的结果不太凑巧。

而阮绎恰恰就是比谁都更明白这一点,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既然谁的锅都不是,那就做好自己,不让任何人担心,不给任何人因为好心办坏事而产生自责的可能。

“不动声色的大人”从来不是什么深刻的词,只是很粗暴的代表着,从今往后,再出了任何问题,都只会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

冤有头,债有主。

季航完全不敢想阮绎知道自己把那件事告诉卫旭然的后果,一顿饭吃的是食不知味,可能这次他才是真的会被撕了吧……

但好在直到聚餐最终结束,他一直惦记在心里的事也没有发生。

眼看卫旭然就要被他和阮绎送到餐厅停车场了,季航的心情自然越来越飞扬。

要说肯定早说了,既然现在不说,那卫叔应该就是不打算告诉阮……

“对了。”卫旭然拉开车门的手一顿,重新扭回头望向阮绎道,“差点忘了。”

季航:“?!”

季航一颗就要放回肚子里的小心脏立刻再次蹦跶到了嗓子眼,正紧张着便见卫旭然伸手从搭在臂弯里的外套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递进了阮绎手里。

卫旭然勾唇:“恭喜毕业,也算是迟到的生日礼物吧。”

季航:呼……

吓了个半死。

看着手里大半个巴掌大小、完完整整绑着绸带的礼品盒,阮绎失笑:“不是已经送过我花了吗。”

“花算什么礼物,”说着,卫旭然睨了眼待在一边安静如鸡了一整顿饭的人,盯的季航小心肝又是一阵乱蹦,“虽然这小子没告诉我,但他兜里肯定也还藏着东西。”

被点中心事,季航握拳抵在唇边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垫了垫脚尖,转身望向四周,另一手就插在沙滩裤肥大的口袋里,紧紧攥着他的小方盒。

见状,阮绎眼里满是笑,嘴角扬得很高,道:“卫叔,自从认识季航,我就深刻地明白了一句话,‘看破不说破’,卫叔也给他留点面子吧。”

卫旭然一顿,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这就开始护食了。”

“怎么说也是个小公举,还是得宠着点啊。”阮绎说完便笑着扫了季航一眼。

接收到自家小朋友纵容满满的注视,季航小公举向来以厚闻名的脸忽然就红了,五指还拢在嘴边,含含糊糊地哼唧道:“咳……低调低调……”

卫旭然立马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天晚上陪小绎参加完毕业晚会来我家一趟。”

季航秒懂,颤颤巍巍的:“……别了吧。”

这种就跟惹了事,被年级主任喊去办公室一样,尤其他惹得还不是一般的小事……

但卫旭然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季航就一个打摆麻溜儿的自己改了口,脊梁骨僵直,中气十足:“好的卫叔!保证按时赶到!”

季航整个人站的跟标兵似的,和阮绎杵在原地一起看着卫旭然开远。

直到彻彻底底的见不着车影了,季航才猛地泄出一口气,佝偻下腰朝身边的人问:“什么毕业晚会?先前咋没听你说过。”

阮绎不甚在意地从兜里掏出了车钥匙:“没什么,反正我也不去。”

“不去没关系吗?哎其实我觉得去去也行,就是你早说,我应该穿正装来的。”季航顺着便从他手里接过了礼物盒子,边朝副驾驶走,边研究卫旭然的礼物。

阮绎没好气睨他,拉开车门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还有正装吗?不是唯一一套也因为你昨天晚上喝醉给睡成腌菜了?”

季航望着对面人就是嬉皮笑脸一咧嘴,迈着长腿坐进车里:“要不说我们家小朋友聪……嗯?这是个啥?”

季航刚一屁股坐上副驾驶,就觉屁股底下有点什么膈得慌,硬硬的,抽出来一看,是个还没拆封的EMS信封袋,边缘已经有些破损了,刚被他一屁股下去坐得有些皱皱巴巴的,略微斑驳的收寄人信息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大串英文。

嚯,还是个国际快递?

阮绎只不咸不淡地扫了两眼他手里的东西,简单道:“扔后座吧,在学校放好久了,一直到昨天答辩才想起来拿,上面都是灰,昨天放副驾驶又忘了带回家。”

季航原本还对卫旭然送给阮绎的礼物特别感兴趣,琢磨着就阮绎在卫旭然心里的地位来说,会不会直接给送个什么特别牛逼的压箱底程序,或者是个比DORO还先进的智能AI也说不定。

但他这会儿对着那串寄件人的英文一看,卫旭然的礼物顿时就被搁置到腿上了,当即对阮绎数落:“你这一次两次三次的忘记人家也太不珍惜了。”

虽然今天早上季航是迟到了没错,但到底还是赶上了阮绎的演讲。

此刻再一看这个信封袋,季航瞬间化身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老父亲,就把东西抱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平着上面被自己坐出来的褶皱,说得掷地有声:“这可是宝贝,怎么能随便往后座扔呢!”

阮绎被他捧着封破信封袋的样子逗乐了:“你都没打开看就说是宝贝,那万一不是呢。”

“肯定是啊,我就说呢,你们学校领导今天临时找你致辞肯定是有道理的。”季航感慨得不行,“哎呀……真是闷声发大财啊,作为我们富二代的一员,乖宝你也太低调了,长脸,真给我们富二代长脸。”

季航这不着四六一长串听得阮绎又是一通笑。

回家前,季航美滋滋的当了一回小跟班,陪着阮绎去超市逛了一大圈,买晚上吃饭会用到的食材,和家里快用完的日用品。

要知道,在江市季航是从来不逛超市的,有什么东西楼下便利店解决不了,那就直接上网买,购物选择范围从不超过词条检索完毕的前三个空格,省时省力,网购是个好东西。

所以这会儿季·生活five·航跟在阮绎身后进了超市,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看稀奇一样看着眼前一行行一列列、各式各样的商品,脑仁儿疼,季航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五花八门的同类型日用品摆在一起。

放手机上吧,他还挺认识这些乱七八糟的牌子,但换到这么一整面一整面的货架上,季航愣是选择恐惧症都要被逼出来了,看着身前轻车熟路游走在各个货架间的阮绎是佩服得不行。

同样是富二代,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毕竟对待这些生活上的琐事,季航的态度一直是:有这工夫,不如回去写两行代码。

想着反正自己也帮不上忙,到时候回家也只会是摆好餐盘坐在餐桌上等投喂,索性是不管了,一米八五的大高个一弯腰便整个压在了购物推车的扶手上,往前走两步滑两步的,简直看得阮绎哭笑不得:“你别把人家推车压垮了,幼稚不幼稚啊。”

航三岁不管,自己对着推车玩的不亦乐乎:“我还是宝宝啊,垮不了垮不了。”

阮绎挑眉:“一百四五十斤的宝宝吗?”

但季航没接茬,而是紧跟着拍着他的肩膀,长臂一伸便指向了贴在超市墙上:“快看快看!”

闻言,阮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但那里除了一条贴在墙上的标语,其他什么都没有。

-“请保管好您的手机、钱包等贵重物品”

“看什么?”阮绎没搞懂,这不就是个很普通的标语?

季航这才终于直起他撑在推车扶手上身子,抓过身旁人便用他两条跟推车焊死的长臂将人框到了身前,凑近阮绎耳边小声道:“人标语让我好好看着你呢,快离我近点,别丢了。”

阮绎耳尖红了:“……”

阮绎从脖子到脸全红了,心里像是放了束绿色的烟花,微微垂首低吼道:“……你有病吧!”

超市还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就开始动手动脚的!

阮绎正想着,两人身边便经过了另一辆推车。

妈妈带着宝宝逛超市,那个小宝宝就坐在推车的婴儿座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两人扑闪扑闪的,满是好奇,好在他妈妈始终专注地看着身边的货架,完全没有注意两人的动作。

一时间,阮绎脸上更红了,简直羞愤难当,反身就想推季航。

结果季航只腾出来一只手就把他两只手全抓住了,轻轻松松便将人控制在了自己怀里,和他一起同那个从他们俩身边经过的宝宝对视。

阮绎听到这人从背后凑到他耳根子上,真诚建议道:“要不乖宝你也坐车里吧,宝宝都坐车里。”

阮绎:“……”

季航:“别人家小朋友有的,我们家小朋友也得有。”

阮绎:“…………”

阮绎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感受着紧贴在背后滚烫的热源,连带着脸上都变成了这个温度,推也推不开人,阮绎张嘴就想骂:“你……”

“嘘——”季航赶紧低声打断,“听……”

“听什……么……”阮绎说到一半就卡住了,他听到了顶上正循环播放的广播。

-“请蔡以忱小朋友听到广播后到广播站来,你的爸爸正在这里等你……”

阮绎:“?”

没懂。

阮绎正想开口问身后人,便觉自己耳廓又是一热,传来季航一阵浅笑,他好听的磁嗓就抵在自己耳边,对自己耳语道:“听见了吗,找人的广播。”

阮绎被他弄得心如擂鼓,面上却也竭力保持镇定,只是话一出口,阮绎才发现自己嗓子不知何时微微哑了下去:“找人的广播怎么了……”

至此,季航贴在他背后又是两声低笑,声音里满是愉悦,道:“你看,广播也让你跟紧我啊,小朋友。”